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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薛爷陷入沉思，这三个不速之客到底什么人？从举止言谈看不像坏人，可他们前脚来，后面就跟着骚乱，这分明与他们有关，听护院仆人说，那几个黑衣人武功超常，一进院子，直奔客人房间，根本不是强盗。

薛府名门望族，江湖很在乎薛爷，不管正派人士还是蹩脚盗贼，都给足了面子，所以附近大户人家不是后院起火就是墙角倒塌，而薛府平安无事。

名门望族都有护院家丁，这是规矩，薛爷就聘请一个护院武师千棍王，再配五六个年轻仆人，组成护院队，护院队除夜间巡逻，没用上大派场。薛爷本人是文官，从小受大将军父亲熏陶，舞过枪弄过棒，但护身之用，与江湖没瓜葛。

刚才和剑飞对话，薛爷故意避开黑衣人，他为人善意，不想让客人难堪，这是其一，其二是看见剑飞，他在心中就产生说不出的好感，没有掩饰，也没有理由，天然雕刻。

薛爷想起凌儿，凌儿也该这么大！也该这么英俊！若剑飞是凌儿？他苦笑一下，怎么可能？凌儿还在圣水寺呢！他想起月夜盗子的情景和无端的罪责，便是凄楚，秀娘在怨恨自己，在思念爱子，秀娘呀秀娘！他叫道，总有一天，我们的凌儿堂堂正正回到我们身边！

天光渐明，薛爷走出书房，一缕新鲜空气扑来，他伸个懒腰，怔怔注视西厢客房，重新回到思绪，不管怎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好感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母爱是凌驾于所有爱之上的天地之爱，秀娘在切肤之痛中艰难度日，她是母亲，却失去做母亲资格，失去做母亲权利。漫长的十几年，她是寒地秋花，散发凄凉冷峭气息；她是朗朗恒星，固守肝肠寸断的思念。

清晨，秀娘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凌儿小夹袄轻轻贴在脸上，她怕惊扰凌儿酣梦，她泣涕如雨，她黯然伤神！这是定型规律，没有人忍心干扰。小夹袄从没离开过秀娘，无时无刻不在她怀里。

三更天纷乱吵醒秀娘，但没出去，这么多年，薛府大小事情没一件能让秀娘去担心，她对薛府，就像陌生人面对要倒塌的茅草屋，没丝毫牵挂。

丫鬟换了许多，小蝶是第五代，每一代都把夫人当作娘来侍奉。前几代丫鬟该出嫁了，秀娘就给赶出去，说是赶，是真的赶，丫鬟们拽着秀娘衣襟，哭着不肯离开，她们不愿离开秀娘，要终生伺候秀娘，因为秀娘把母爱给了她们。丫鬟出嫁秀娘要陪同很多嫁妆，嫁妆是秀娘私房钱。薛爷很感动，也偷着把不薄的嫁妆加码，他要默默地帮秀娘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借此慰藉自己。

出嫁丫鬟每年都要带自己的孩子回来看秀娘，一声甜甜的外婆把秀娘叫得热泪盈眶。

秀娘在镜子前宛然一笑，对小蝶道：“真奇怪！从昨晚我就很舒坦，莫不是要有好事临门？”

小蝶大吃一惊，差点把头钗掉在地上，她到薛府两年，看到的是浓霜下冷美人模样，都说夫人笑起来六根清净老和尚都失去本性，但她从没见过。现在她看到，镜子里面，夫人就像盛开的牡丹，素雅端庄，俏丽娇艳，难怪老爷当初没在乎夫人是乡野女子！难怪老爷有了六夫人决意不再有第七个！难怪老爷每天都要偷偷来看，原来夫人真是美得让人目眩。

小蝶颤着双手为秀娘梳理秀发，乐呵呵道：“是好事！夫人能笑上一笑，就是天大好事！”

秀娘美目扫了小蝶一眼道：“你就嘴儿甜，等找个好人儿，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我不嫁！我要伺候夫人！”小蝶是心里话，夫人待她如亲生，从没呵斥她。

“等你嫁出那天，我就认你做干女儿，有时间回来看看娘，不更好吗？”

小蝶心里甜甜的，更甜的是夫人有了笑容，她要尽快告诉老爷，让老爷尽快高兴。

“夫人，今儿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呀？”小蝶借机要求，在这两年，夫人很少离开房间。

“好吧！今儿高兴，就听未来干女儿的！”秀娘爽快应允。

小蝶很开心，瞅着出门倒水，急三火四去客厅，一进门就嚷嚷：“老爷！老爷！夫人笑了！”

薛爷正心事重重，被吵闹声吓了一跳，不悦道：“有话慢慢说！大呼小叫，没个体统！”

小蝶这才发觉严重失态，羞红着脸儿，怯生生道：“老爷，夫人笑了！”

这回轮到薛爷自己没了体统，他站起来，盯着小蝶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夫人笑了！”小蝶加重点语气。

“夫人笑了？”薛爷哈哈大笑道：“夫人笑了！夫人笑了！什么时候？”

 “就早晨，夫人还说她心情很好！”

薛爷更加失态，猛地抓住小蝶胳臂，焦急道：“还说什么？”

小蝶被薛爷忘乎所以的大手捏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瞅着。

 薛爷醒悟，松开双手，压低声音道：“夫人还说什么？”

“夫人要出来走走！”

这个消息更令人高兴，秀娘除了到圣水寺上香外，再就不出门，薛爷担心她会闷出什么病来。

“好！小蝶，好生伺候，不得有差！”薛爷命令道。

小蝶欢天喜走了，薛爷愁绪一干二净，秀娘的笑了！秀娘要出门走走！这比什么都重要！

吃过早饭，小乙来告诉剑飞，说薛老爷邀请他们到客厅一坐。

羽柔帮婉儿收拾妥当，和剑飞一同随小乙下楼，向正房的客厅走去。

失去凌儿，秀娘延续未见过面婆婆的信奉，皈依佛门，每年三月十五必须到圣水寺上香，这个日子是凌儿生日，也是忌日，她借此寄托母爱之心。

秀娘每次上香只带丫鬟一人，一上梯子岭，她浑身热气怦然而生，有一种冲动在驱使自己，她加快脚步，以至于丫鬟们大汗淋漓跟不上，一个劲儿喊：“夫人！小心！”

一棵老树下，秀娘看见凌儿，她驻足凝视，凌儿已经长大，正挥舞小手向自己跑来。

“凌儿！”秀娘叫起来，追赶时，又忽然不见，她失望得直哭。这一定是凌儿可怜娘亲，特意来看看，秀娘默默安慰自己。

每个三月十五都要有这个幻觉，她都要泪水涟涟，她活着唯一愿望就是盼三月十五，只有这一天，凌儿才能和娘亲团聚，即使很短，也让她得到瞬间解脱。

时节已近隆冬，可妩媚的花儿依然随风招展，秀娘贪婪地欣赏，突然，花丛中一个漂亮娃娃，摇着嫩白嫩白小手，正朝自己微笑。

“凌儿！娘的凌儿！”秀娘惊叫起来，伸手去捕捉，娃娃脸儿瞬间消失，她失落地摇摇头。

小乙迎面走来，后面是羽柔和婉儿，剑飞紧紧跟在最后。

秀娘瞪大眼睛，目光落在长发披肩俊雅潇洒的剑飞身上。

“凌儿！娘的凌儿！你终于长大！”秀娘母爱之情腾腾而起，冲击着母爱之心，凌儿！凌儿矫健的步伐向他的娘亲走来。猛然，凌儿变得很小，扎煞胖乎乎小手，黑眼睛直溜溜地瞪着娘亲，仿佛一个陌生人。

秀娘回过神，眼泪在眼圈里荡漾，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凌儿，是因为那少年吗？如果凌儿还在，也该有他那么大那么潇洒！

小乙连忙闪到一边，介绍道：“这是我家六夫人。”

剑飞三人同时出口：“六夫人好！”

秀娘微微笑道：“不必多礼！”然后转向小乙道：“这三位是——”

“回夫人话，昨晚借宿的客人，老爷邀请他们到客厅！”

“哦！”秀娘点点头，把目光投在白衣素裤明眸皓齿的剑飞身上。

告别后，秀娘望着剑飞背影，眼睛里是浓浓的母爱，与蓦然回头的羽柔眼神一对，慌忙落下去。

小蝶见秀娘异常，赶忙道：“夫人，您怎么啦？”

秀娘叹息一声：“没什么！回去吧！”

    “夫人，刚出来呢？还没——”小蝶急了。

“有点头疼，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小蝶一早晨的快乐被击得无影无踪，她不知道夫人是不是真的头疼！她没办法劝说夫人，只是暗暗伤心，老爷空欢喜一场！自己也空欢喜一场！

回到闺房，秀娘拿起凌儿小夹袄，紧紧贴在冰冷的脸上，眼泪簌簌下落，断断续续道：“凌儿，娘的凌儿也该那么大那么潇洒！”

小蝶哭了，她知道夫人为什么欢乐，又为什么失落，一个母亲心中隐藏着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