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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说

文：南南

        蛮荒上古，人与兽分，始知火、知劳、知耻、知伦。声分阴阳达意为语，蹈出顿挫舒情乃歌。形生字，字生文，文字记歌生诗。春秋孔子录诗三百为经，类分风、雅、颂，法求赋、比、兴。后称“诗之流，”为“六诗“，又名“六义”。 战国时，楚辞渐趋散化，破古风句式。文章却愈精炼，富乐感诗境。此状观当时屈宋长骚可见一斑，阅前后诸子宏文更如观全貌。诗文之优，渐汇一处，介于诗文之间，或曰散诗韵文。至汉司马迁始定称为赋，以屈子骚、荀子文为启始。诗文之进化非只人力所为，乃世之需、时之就、情之溢、理之化。若清本正源，必寻野陌之根、情理之本、自然之风。

        赋是为铺陈扬厉，寓情于物。无扬厉，铺盈天地也废；不寓情，缀满万物亦空。赋无拘大小，大不为贵。大赋如无深意、厚情、广物、殊采，大也贱。胸有海自可洋洋，心只溪勿求滔滔。废话万言下出气，真言片语上载经。赋大应有远视，万里收眼底，群山能附首；赋小当作大观，方寸盈天广，滴水有飞虹。赋之品于赋内，更于赋外，豪放与委婉乃天资本性，虚张或横溢为赋者眼界胸襟。天可使聪，不可令成。人皆有历，未皆有悟。博者通，通则悟，悟才天人合。思无邪，真也，善也；诗言志，壮哉，美哉。悟者赋以江汇海，迂之赋截堰求溪。心高远身居草庐也纵横，悲也众声，叹也大气；意窄狭赋凌苍穹亦渺茫，啸亦私语，兴亦微情。

        诗言情以声，蕴理以句；赋寄衷以物，含讽以词。意为魂，理为心，情为血，才为气，事为脊，韵为筋，段为肢，句为手足，词为肌，采为发肤。魂心健，脉脊盈，筋骨壮，手足灵，气行于内，肌自强，发肤自丰。意可深、可显、可幻、可实而不可薄；情可豪、可婉、可扬、可抑而不可假；理可直、可隐、可颂、可讽而不可屈；事可巨、可微、可古、可今而不可空；气可逸、可涵、可聚、可放而不可滞。   

        赋本非一格，古、骚、律、散文体等均为赋，故韵因格需自度宽严。古来赋有一韵，有换韵，如不用韵，有拍以畅，有声以衡。句式因事设，因情动，不拘四六、三七，杂言亦可。非律赋，对仗、平仄远比唐后律诗宽松。为散文赋，通篇散句也有。歌为唱，诗为吟，赋为诵。音乐性乃诗赋之殊质，以此与文别。声高低则阴阳有，句长短而顿挫生。韵同似乃衡平持，具华夏审美之韵。然时进则声进，从来大声为韵不唯古，诗韵何与言声分？乐早已五音进七音，律何汇千溪止一格？言之美非只对句，排之宏、递之进、比之寓、兴之壮无美乎？古往名篇多有不称赋者，然诵之朗朗，视之滔滔，何在无一赋称？

        字词为达意、渲情、叙事，忌堆砌、生造、艰涩。女须妆，不以华丹伤窈窕；树可修，何就程式毁天成？女无丽质浓妆也丑，男不强劲亢奋更虚。画以墨色为上，理皆朴言是真。金石有雅故留残，诗赋穷意才贪工。饰过者淫，琢过者匠。冷僻言乃腹中不化，端作态是胃里太酸。好赋求通篇意境气韵，求整体结构布局，求贯通流畅迭荡，何拘一字之琢，一句之工？若以词伤意，以格伤气，以淫伤真，以僻伤众，何为？诗赋皆为用，心声与人听。暖气化雨，源溪河江海，浊亦真，何患草木不解？利众和者众。冷云降雹，形晶莹高洁，清是伪，而非耕农所求，益寡应声寡。正真理皆质朴，源众还众者公，公无求不需粉怖；若诗赋求浮华，忘本失本人私。私有欲当然卖弄。

        西汉中叶外功内治，国初强。上好大喜功，下阿颂升平。世态如此，赋风也淫。士人求进，弃源忘本，唯尊丽辞大赋歌功颂德；草鲤欲跃，怀玉抛砖，只敲朱门高阶登堂入室。宁失谏、失讽、失情、失真、失品；为得荐、得晋、得宠、得财、得名。赋于欲，敛也，私也。人有图，媚也，曲也。浊流不无清者，强权也有直臣。贾谊昭仁德道，张衡书天地景。相如婉赋长门怨，子长直笔无韵骚。杨雄晚年有省，鄙此雕虫篆刻，书五部，列三子。然悟已晚，落个莽大夫死，流逝息声。金丹害却武帝性命，颂歌唱衰汉代强盛。自古文若其人，词淫无物空中多藏伪，文简意赅实里有挚真。

        赋传建安、偶有佳作，然其势哪若塞上胡笳，马下古风？值六朝，世风越淫糜颓废。晋文士皆衣宽袖阔，常坦腹裸身，实因服丹肤薄易溃。其赋好者亦鲜，多为偏安呻吟，醉生梦死。至唐始科举设考律赋骈文，诗文更进宠鸟笼。韩愈、欧阳修等倡古文运动，主求实返朴，反涩文糜风，倡文为用，仁人皆应。之后好赋多为散文体，另有不称赋之奏表、游记、檄文、楼台碑刻，传诵更众。句式多变，情真意切，壮美自然，自由宽松。戏剧、小说兴后，赋更融于其中。戏白、叙述雅俗共赏，生活灵动。走出殿堂，近俚声野唱，还本朴玉，弃浮彩淫声。

        自古文化朝野三分，乡陌不尽草，宫阙一夜琼。史曰明不明，清不清，是也。至明封建达顶，逢清异族学童。纵科举必考六律八股，视为雅格。却只见严嵩绿帽青词就，纪昀翠微苦晦声。秦淮尽淌胭红水，东林只余留辫臣。律化之物，已失自由之身，无天真之质，沦为雅玩游戏，贵赏花瓶。比西厢记、牡丹亭、三国史、水浒传、红楼一梦……其实只渺渺微尘。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实无几页是雅。文学人学，皆言俗人、俗事、俗情。名篇哪个不通俗？俗不低、不贱、不媚，何患俗？雅只形、只词、只表，不是雅。是真雅意也，俗中出雅为大雅；有清流动哉，浊里求清是真清。

        曾有溪问河曰；可解吾之音？河曰：不曾溪哪有河？溪曰：何不见潺潺？河曰：已为河，但求淼淼，而汇茫茫。溪俄而复曰：汇茫茫则失我，塘中可矣。河朗笑曰：水无形，固则腐。自然以动，无我中自有我。

        今日之文化正是不断发展之江河，各种文学形式早已互相交融。江河汇海，融合东西，已为大势；国学贯通，消化古今，更是趋同。诗之新旧只为相对，骚比古风也是新兴。唐诗为旧诗之颠，却无一诗称律绝。今人只把格律诗作旧体者，实谬也。赋本为诗文交合之物，更无固体定形。近诗者赋，近文不赋？学古为今用，必承其江河，文体已汇，语言已进，何非择其堰塞？入门若有成，当继之神韵，绝不落之似形。效者是釉下猬，一代不如一代；化者才龙生子，九尾当有九功。诗赋术不尊独，变乃进；天地道唯自然，执之恒。

        诗赋才若溪，大则必外溢。一生只言诗赋者或未盈，或自迂，从来少有成。诗赋非术非制，何师门？诗赋技，童子科，弱冠始，指点功。无师倒可师众，师人不若师书，师书那如师世。承天地，法自然，师之本；少子曰，兴己曰，文之化。若无天资地就，学亦庸。过专术者，倒损其才。学古不唯古，古不如今才是发展；读书莫信书，书里多偏当有自衡。不读书者愚，死读书者迂。以史以世为鉴，终有悟，以生以历作赋，功自成。学者无知损一人，师者若迂误一群。每见类孔氏乙己，偏好为诗赋师者，遂欲告之：汝百年若此, 休毁青年一生。

         而今中国正崛起之时，多难兴邦，正当得大赋。然赋必求真、求实，无论颂抨。颂若虚空不藏狼子野心，也隐乞儿媚容；抨若狭隘只言苔藓怨意，哪损阳光月阴。情真必由真见、真感，事实当有实理、实凭。时逢春，万物苏，花香中必杂腐嗅。诗词歌赋古来非业，只文人修养之物，个人好恶无可不容。然不经意间竟喧嚣至极，堰塞竟作一时洪。又举丽辞大赋之旗，立拥骚圣赋帝之尊，轰轰烈烈一运动。自吹不脸红，小说笔法编经历；众捧何惜力，戏剧锣鼓请大神。楚辞本无谱传，临屏就敢嗷岂不当今绝唱？赋体原无定格，占洞即称孤实为大众笑柄。拥戴自有报，诸贵依次封。庙小神仙众，池浅鱼虾丰。典不偏不用，一典不惜百字解；词独僻独丽，千词独垒半壁城。仅一杯酒，兑水宁为满缸淡；就小诗意，伸颈也作大赋兴。不继先秦古朴，汉唐雄浑，倒效南朝縻华，满清涩冷。笔下千言似曾见，江边一梦更效颦。纤足长裹布，削石作山成。文非达，语不顺，颂也伪，讽无锋。可怜仿古失我，再类非创作；只惜绝艳无新，凭端也描红。

         网络时代，鼓噪更兴，交百元即可成家，写一赋就能出名。你捧我，我捧你，状元榜眼凭空许；今借古，古比今，义山太白成伴童。武无第二，可校场上下分胜负；文称第一，只脸皮厚薄见输赢。追想当年四个伟大，浮夸邪气出一瓮；更思青史千载兴衰，糜华文风衰半功。中国尚非强盛，哪须大颂升平？壮士任重道远，没空长叹哀鸣。

        国学有百家兮，继承非只儒道墨；诗赋何一技乎？发展必应天地人。必求人文精华，扬真善美，弃封建糟粕；当兴朴实自由，反假大空，止浮丽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