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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大名
漳南战役在直南产生了一系列的影响。首先感到震惊的是河北省大名专员马润昌。这个素以反对国共合作著称的“磨擦专家”,立刻感到如临大敌般的惊恐。自徐向前、陈再道出兵冀南,开辟敌后根据地,他就感到了形势的严峻,并多次进言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钟麟,要与共产党八路军制造了一系列的磨擦。漳南战役的胜利,使马润昌又一次看到,国民党的大敌不是日本人,而是共产党!一旦共产党人羽翼丰满,将比日本人更可怕!他再一次记起蒋委员长“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现在看来,这一政策是何等的英明和伟大,内未定,何以攘外?!只有平定内乱,才能枪口一致对外。像现在这样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日本未除,反而姑息养奸,为国民党人的治国安邦埋下祸端。——其实,马润昌的心态在当时决非个别现像,而是国民党中上层一部分顽固派普遍存在的思想顾虑,这也是国民党五中全会召开的背景。——对党国前途的忧虑和对共产党人的介蒂,使马润昌这位坚强的国民党人感到了时局的严峻和肩头的重任。尽管凭个人的能力无法改变历史的趋势,但他有责任阻止它的发展。想到这里,他分别给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钟麟、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写了信,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忧虑。
现在,他又记起两个人。一个是濮阳专员丁树本,一个是聊城专员范筑先。在土肥原贤二师团侵占华北的时候,这两个人均给日寇以重创,赢得国民政府、共产党及当地人民的欢迎和拥护。特别是那个范大胡子,似乎离了他就不抗战了,居功自傲,甚为嚣张,对共产党的主张言听计从,简直就是一个共产党人!这样的人,马润昌早就恨之入骨,恨不能借日寇之手杀了他(而当聊城沦陷,范筑先将军殉国之际,马润昌等人着实高兴了一番)。而对于丁树本,马润昌有另外的看法。这个破落的西北军小官吏,是一个看风使舵的人。中原大战后,冯玉祥下野,西北军土崩瓦解,丁树本马上傍了鹿钟麟,当上濮阳县长。日寇进犯之际,丁树本又举起抗日大旗,借机扩大了地盘和武装,并在国共之间摇摆不定,捞足了好处。他不是国民党党员,马润昌不能对他有苛刻的要求。但丁树本是党国的地方长官,理应为党国承担一部分责任和义务。况且,如果国民党人不向他渗透,共产党人也会向他渗透,他已经使用了好多共产党人,证明共产党已经向他渗透了。在丁树本处在十字路口的紧要关口,马润昌要向他发出当头棒喝,使他站稳立场与共产党人保持距离!
于是,马润昌向丁树本写了一封亲笔信。
濮阳,丁树本办公室
看完马润昌的亲笔信,丁树本感到马润昌的话句句在理。当初,丁树本对马润昌并没有多少好感,正如马润昌对他没多少好感一样。他认为,马润昌保守、顽固,一些行为方式与时代很不协调。比如,在马润昌压制地方抗日武装问题上,在处理与“十人团”、“四支队”等问题上,他都采取了与马润昌截然不同的态度,使四支队在成长的过程中,更多地壮大了他自己。他利用四支队捞到了许多政治实惠,以致于国共两党都把他当成统战对象。毛泽东甚至还在报告中提出,团结抗日的丁树本、范筑先。丁树本承认,自己对共产党八路军的喜欢是叶公好龙式的喜欢,更多的还在于,他认为共产党人终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因此,他的主张是,共产党可以利用,但不可以依靠。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依靠国民政府。如今,八路军的正规部队接连到达直南,并取得漳南战役的胜利,在群众中树立起了广泛的影响。这使得直南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根本的转变。而一旦共产党形成气候,对他丁树本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如今的八路军,已不是当初的四支队,再不能利用了,他必须像马润昌一样,与国民政府保持高度的一致,把共产党从直南、华北排挤出去!
正当丁树本绞尽脑汁考虑如何排挤共产党的时候,二爷告诉他一个消息:黄河支队已越过黄河古道,从东明县向井店方向转移。
看着二爷那只发青的光脑壳,丁树本一下来了精神:“他们有多少人?”
“二百多人。”
“我给你一个团,能不能把他们的武器给缴了?”
“能!”二爷激动地答。
“好,我命令你现在就去执行这项任务!”
濮阳,云中寨村
直南黄河支队是继四支队之后直南特委所建立并领导的一支武装。根据形势的变化和需要,直南特委将其由东明调往濮阳井店,准备与第二支队汇合。现在,黄河支队已经越过黄河,向井店方向急行军。
“政委,听说咱们八路军打了个大胜仗?”一位战士问。
“是呵,政委,给我们讲讲,究竟俘虏了多少人?”战士们随声附和。
“你们猜猜看!”年轻的支队政委唐克威故意卖关子。唐克威是脱离高树勋的队伍后,受直南特委的委托,担任黄河支队政委一职的。
“有八百人吧?”
“不!有三千。”
看战士们七嘴八舌地在争论,唐克威心里非常开心。是的,对于战士们,乃至于整个直南来说,漳南战役实在是太重要了。它不仅仅只是打击了敌人,更重要的是鼓舞了士气,使人们在长夜里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唐克威看战士们越争论越激烈,就出面更正说:“你们呀,都没有猜对。这一次,就歼灭日伪军六千多人!”
“啊!六千人啊!”
“你们再猜猜看,这次战斗是谁指挥的?”
“是毛主席!”
“不,是朱总司令!”
唐克威嘿然一笑:“你们说得都对也都不对。毛主席、朱总司令是在延安指挥全国,直接指挥这次战斗的,是吕正操司令员和杨得志旅长!”
“吕正操、杨得志?!”
“杨得志,就是那位指挥十八勇士抢渡大渡河的红一团团长!前不久,他带领队伍参加了平型关战役,消灭了坂垣师团的一个旅。”唐克威说。
“平型关大战是杨得志指挥的呀?!”
唐克威解释说:“当时,八路军出动了三个团的兵力,杨得志是其中的一个团。”
黄河支队一路说说笑笑,不觉已走出了几十里。战士们有些困倦了。
一排长对唐克威说:“政委,前边就是云中寨,距井店已经不太远了。不如让战士们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再继续行军。”
唐克威点点头:“好,我们到云中寨休息!”
云中寨就在面前。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村,四面筑着高高的土围子,为的是防水患和匪患。黄河支队在村外的小树林里停了下来。战士们从背包里取出干粮充饥。
突然,四面八方传来的呐喊声。哨兵报告说:“政委,不好了,我们中了埋伏!”
唐克威看时,只见黑压压的队伍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齐齐地压过来。现在,要突围已经是不可能了。
一排长喊了一声:“准备战斗!”
唐克威阻止道:“大家不要害怕,听我的命令,不要轻易开枪!”
那支不明身份的队伍,在距黄河支队百余米的地方停下来,架起机关枪。
二爷从队伍中闪出来,厉声高喊:“快放下武器,不然,我把你们都哒哒了!”
二爷的话音刚落,机枪手就扣动了扳机。一梭子子弹打在黄河支队前面的土地上,溅得黄土和落叶纷纷扬扬。
卷毛堂叔也扯着公鸡嗓子喊:“快投降吧,缴枪不杀!”
唐克威走出队列,走向二爷:“我是黄河支队政委唐克威,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二爷回答:“我是丁司令的特务团,奉丁司令的命令,打你们这群龟孙土匪!快缴枪吧!”
唐克威质问:“我们共产党和丁司令无怨无仇,并且在抗日守土等问题上能精诚团结,丁司令为啥要与我们兵戎相见?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黄河支队,不是土匪!”
二爷的细脖子高高地扬着,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嘴里只管嚷:“我管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是土匪还是日本人,胆敢与丁司令作对,我就要缴你的家伙!”
唐克威知道碰见了难缠的主,又好气又好笑,气愤地说:“如果我们不缴呢?”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弟兄们,上!”
几个士兵冲上来,先下了唐克威的枪。然后,用枪逼着唐克威:“快下命令吧,不然我就动手了!”
唐克威不作声。
二爷恐吓道:“好,我数到五,如果你再不下令,我就打死你一个人!”
二爷刚数到五,他身边的一个士兵就向游击队员们开枪。一个战士的肩膀负伤,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破旧的衣服。
黄河支队的战士们忍无可忍,纷纷拉动枪栓,把子弹推上膛。一场血腥的博杀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唐克威挣脱士兵的羁押,冲到黄河支队面前,含着泪说:“同志们,把枪放下!”
黄河支队的战士们愤怒到了极点,仿佛没有听到政委的话,依然怒目而视。
唐克威激动了,挥舞着两只手,大声说:“同志们,放下武器!我们黄河支队是打日本鬼子和汉奸的,丁司令也是打日本鬼子和汉奸的。丁司令要解除我们的武装,一定是一场误会。这场误会,终有一天会解开的!同志们,我们尊从丁司令的命令,先放下武器,慢慢化解误会,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自己内部发生火并,使亲者痛仇者快啊!”
唐克威的话产生了影响。黄河支队的战士们思想起了变化。有人把枪慢慢放了下来。
二爷见状,下令说:“上!”
士兵们蜂涌而上,冲上黄河支队。黄河支队的战士们又端起枪。“砰!”不知谁朝天开了一枪,枯黄的枝叶纷纷落地,如飘起一场金色的雨。
“不要开枪!”
唐克威一个健步冲上前,隔开了双方剑拔驽张的士兵。
“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唐克威的这一声呼唤,立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双方的人员纷纷放下武器,向后撤离。
是的,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有一颗强烈的爱国心。虽然他们不识多少字,说不出振振有词的语言,谈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为了抗日这一个目标,他们加入了不同的军事及政治组织。在民族危亡之际,无论是什么组织,都必须顺从民意,即,抗战。离开了这两个字,无论何种物质建筑支撑的大厦,都会倾刻间坍塌。如今,他们尚未走向抗日的前线,就自己动起了干戈,这是包括二爷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不仅如此,他们来自同一个地区,同一个阶层,一些人甚至是亲戚、兄弟,为了这份乡情,他们也不愿相互残杀。
“同志们,我命令你们,放下武器,听从丁司令的安排!”
唐克威走上前,从一位战士手里接过枪,扔到地上。
黄河支队的战士们接着把枪扔在一起。
唐克威:“郝团长,你赢了!”
二爷连看也不看唐克威一眼,冲特务团一挥手:“背上武器,我们撤!”
当特务团得胜而归时,二爷的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甚至感到了几分窝囊和憋气。当时,二爷的复杂心情,他自己说不清。几十年后,当我叙述这个故事时,关于二爷的所思所想,我也说不清。
濮阳,丁树本办公室
几乎是在黄河支队被解除武装的同时,濮阳三分区司令员徐连科在胡状开展活动时,被丁树本抓获,随之冠以“土匪”的罪名执行枪决。消息传出,直南特委和北方局等领导无不感到震惊。北方局和直南特委同时做出指示,要求八路军一二九师司令部驻濮办事处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勒令丁树本退还武器。同时指示杨得志、韩先楚,协助王鹏程做好这一工作,必要时,可以对丁树本采取一些相应的行动。
接到北方局和直南特委的命令,王鹏程就直接来到丁树本的办公室。
丁树本正在阅读一份文件,见王鹏程走进来,忙起身笑着问:“是哪阵仙风把王主任吹来了?”
两人寒暄之后,王鹏程开门见山地问:“丁司令,贵军的哪位兄弟发生了误会,把我们黄河支队的武装给解除了。丁司令知道这件事吧?”
“哦,有这种事?”丁树本含糊其辞。
“是的。在云中寨村,司令的特务团逼着黄河支队缴出了武装。”
“哦,你是说那件事呀!前几天,特务团报告我说,云中寨附近有一股土匪,神出鬼没,渔肉乡里,被特务团包围缴了械。怎么能是黄河支队呢?!”
王鹏程笑着说:“这么说,是一场误会了!我们黄河支队从东明向井店转移,途经云中寨时,被司令的特务团包围了。”
“你们黄河支队……向井店调迁?这种军事调迁的大事,贵军怎么不事先通知本司令?”丁树本倒先问起罪来。
王鹏程感到既好气又好笑,尽量态度缓和地说:“我们正常的军事调迁,又不妨碍司令,何必事事向司令通报呢?我倒是有点想法,既然我们未向司令通报,司令的特务团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守候在云中寨,拦截我们呢?!”
“王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丁树本拉长了脸,那张苍白的脸残白如纸。
“希望丁司令早日归还我们的武器。”王鹏程说。
丁树本沉默了片刻:“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调查一下,再给王主任做答复。”
王鹏程进一步说:“要不要联合成立个调查组,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丁树本迟疑地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暗骂道:“真是个刺头!”但还是笑着说:“不用了,请王主任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刚刚送走王鹏程,晁哲甫又走进来。
“立斋,立斋。”
“哦,是晁老,请坐!”丁树本客气地把晁哲甫让进来。
“立斋,我听说特务团在云中寨把黄河支队的枪械给缴了,有这种事?”晁哲甫看起来很激动,花白的山羊胡子微微颤动着。
“我正要派人下去调查呢?”丁树本笑着回答。
“立斋,在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口,切不能作些令亲者痛仇者快的的事!家中内讧不止,何以御敌啊!还好,调查完了,也好消除双方误会!”晁哲甫说完,颤微微地走出来。
濮阳,二爷住所
就在丁树本打发走王鹏程、晁哲甫不久,二爷的住所也迎来了两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客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六、七岁模样,一身粗布衣裳,由于长期超负荷的劳作,背微微有点驼,如果不是留着平头的缘故,那张脸无疑是二爷的前身或者翻版。女的一身学生打扮,留着齐耳的剪发,面孔像七月里枝头向阳的李子一样透着光泽和红润,一双杏目像蝴蝶颤动的翅膀一样机灵且透着一丝忧郁,上嘴唇上,布了层淡淡的金黄色的茸毛,——这样伶俐可人的姑娘,不要说六十年前,即使是世纪之交的今天,走在都市的大街上,与那些俊男靓女参杂在一起,回头率也不会低于百分之八十。这两个人不是别人,男的是我爷爷,女的是梅姨。
爷爷与梅姨到来之际,偏巧二爷不在。一个大兵去找二爷。另外一些大兵们,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梅姨身上扫来扫去,试图戳穿其中隐含着的秘密。在众目睽睽之下,梅姨的目光益发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急剧地颤动,更加迟疑游移,不知该投向哪里。
此时,二爷正在和一群中下级军官们开怀畅饮。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掐在腰间,在军官们的起哄下,把一碗酒一饮而尽,那气势十分悲壮。
“好!”
“英雄!英雄!”军官们乱哄哄地叫道。
“再来一碗!”有人叫道。
“来一碗就来一碗!”二爷十分爽快。
在斟酒的空间,二爷心情亢奋,唾沫星子四下飞散:“日娘的!他们还想抵抗,机关枪一梭子子弹出去,你们猜怎么着?”二爷故意卖关子。
“怎么着?”众人强烈地问。看得出,他们都很兴奋,迫切想知道事情的过程。
“个个都成了稀松蛋!”二爷哈哈大笑。众军官也开怀大笑。
酒已斟满。有人端起酒碗:“这一碗,算是为你庆贺!”
于是,又是一阵起哄声。二爷毫不含,一饮而尽。此时的二爷已经醉眼朦胧。
那位找他的大兵,看到二爷的醉态,不知该不该说,迟疑了半天,才说:“有人找你。”
“你没看见忙着吗?随他去!”二爷不耐烦地嚷。
“他们说是你的家里人。”
“家、家里什么人?”二爷的口齿已经不那么伶俐。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是俺哥和俺嫂子!”
二爷不敢怠慢,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当他看到爷爷和梅姨时,眼睛顿时一亮,酒意早消了大半。不知是过于羞涩还是过去矜持,他没有与梅姨打招呼,甚至连看一眼也没看,只是走到爷爷面前,低低而充满感情地说:“哥,你咋来了?”
爷爷不说话,看起来他对二爷有许多不满意。
二爷把爷爷与梅姨引进屋里,并殷勤地让座,倒茶。
“甭忙活了!我问你,云中寨的事是你干的?”
“是我,咋了?”刚才酒桌上的英雄,面对家长般的兄长,显得无所适从。
“你知不知道,那是共产党的队伍?!”爷爷更加生气。
“共产党的队伍咋了,国民党的队伍又咋了,我是一个军人,是在执行命令。”二爷分辨。
“狗屁命令!”爷爷粗暴地打断二爷的话,激动地说,“你咋不打日本人去,咋不去缴小日本的枪?!”
“谁说我没打,我不仅打了小日本,还夺了把东洋刀呢!不信,你问卷毛,丁司令现在用的东洋刀,就是我夺的!”二爷说的卷毛,是我的卷毛堂叔。
“我让你出来是让你打小日本儿,”爷爷坐下来,掏出烟锅,敲了几下火镰,却没有吸着。他索性收起烟锅,激动地说:“如果你不打小日本儿专门欺负老百姓,你还不如回家跟我一块种地去!”
二爷对他哥哥的无知既好气又好笑:“现在小日本都跑到南边儿去了,我们这是在治理社会。”他感到兄长不懂这些字眼,急忙改口说,“打土匪!”
“哼!”爷爷冷笑着,“如果共产党也算土匪,蒋委员长、鹿钟麟,还有你们的丁司令和你,统统都是土匪!”
爷爷的论调,令二爷十分惊讶。在他离家仅仅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哥哥的思想发生了如此深刻的变化!共产党是干啥的,他自己都说不清,而哥哥却对他们抱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他不由把目光投向一旁默默不语的梅姨。此时,他已不想再与哥哥争辩,而是想了解他梦寐思念的女学生,怎么就会和哥哥在一起。他用征询的眼神望着梅姨。
梅姨腼腆地一笑,站起身。
“忘记给你们介绍了。梅先生,这是我的兄弟……”
梅姨和二爷把目光一齐投向爷爷,相视一笑。
“怎么,你们认识!”
梅姨点点头。
“那……”爷爷有些手足无措,“梅先生,你教导教导这个榆木疙瘩吧!”说完,掏出火镰继续点烟。
梅姨平静地看着二爷的眼睛,淡淡地说:“已经这样了,过去的事情是不可以找回来的,只能采取积极的措施挽救!”
二爷不做声。他没有听明白话里的意思。
梅姨仍然轻轻地说:“大敌当前之际,最忌发生内讧。所以,共产党、毛主席才提出来建立民族统一战线的主线,得到全国爱国人民的拥护和响应,我们直南也才取得了常庄保卫站的胜利。如果我们摒弃抗日民主统一战线的主张和行动,日本鬼子就会对我们各个击破。那时,唇亡必将齿寒,不仅共产党不复存在,国民政府也难以幸免,更何况丁司令的地方保安军!要打败日本鬼子,我们的枪口必须一致对外,以前错了不要紧,只要认识到错误,以后不再犯,并能说服丁司令,归还黄河支队的武器,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个“家”字,把二爷说得心里热乎乎的。正是为了能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才走出家门,扛起枪。也正是为了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当第一次看到梅姨的时候,他便对这个云中仙女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的洋学生产生了某种热烈的欲望。如今,这个女学生就住在他们家,与他们家建立起一种特殊的关系,从而跑几十里路来看他,变得不再遥远。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可以嗅到她发出的一股清醇的体香,听到她喘息的声音。她不再是梦,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他的欲望开始膨胀起来。
但是,他又想起了丁树本,想起了丁树本对他的知遇善用之恩。在他的心目中,丁树本是一个英雄,他的字字句句,全都无懈可击,他只能言听计从、心领神会。像丁树本这样的人,咋就能会错呢?如果丁树本也会错,那这个世上还有谁是对的呢?
二爷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抱头蹲在地上,苦苦地思索着。但马上,青年后生强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就占了上风。他站起身来,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我不会归还所缴获的武器的!”
爷爷如同被点着的二踢脚,噌地跳起来,就要发火。梅姨见兄弟两个真要干起来,上前拦住爷爷,拉住他的衣襟说:“咱们还是回去吧!”
爷爷还要固执,梅姨再一次拉住他的手,催促说:“走吧!”
爷爷、梅姨悻悻地向外走。这时,二爷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兄长走了几十里路来看他,甚至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要走。他连忙向前劝阻,但没有劝住,只好眼看着兄长和梅姨向着中心阁走去,逐渐融入人的河流,看不见了。
现在,二爷站在濮阳的通衢大道上,呆呆地出神。兄长左一个共产党,右一个共产党,那口气仿佛共产党是再生父母,比他这个弟弟还要亲!仅仅才分别了几个月,兄长的身上就起了这么大的变化,不惜跑几十里路来教训他,为的仅仅是他把黄河支队的枪械给缴了。共产党是些什么人呢?在他的印像中,共产党是一些要求别人参军就必须带枪的人,这在他出来找部队的时候就得到印证。其次是些王鹏程、晁哲甫之类的人,这些人在丁树本的行署衙门里经常看到,他们充其量只能算丁司令的幕僚,干不了什么大事。然后,就是诸如梅姨之类的洋学生,他们平时只能组织一些小型的群众集会,讲一些抗日的道理和口号,却做不了什么大事。真正的抗战英雄,是丁树本丁司令,难道他听从丁司令的指挥也错了吗?
正当二爷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通信兵走过来告诉他,丁司令让他去一趟。
他来到丁树本的办公室,丁树本把他拉到地图前告诉他:“共产党、八路军的漳南战役,基本上肃清了这一带的日伪军。共产党正在这一带建立政权和武装。为了防止共产党的势力向我们这边扩展,我命令你带领特务团进驻井店一带,防止八路军的进犯!”
二爷顿时有如千斤重担在肩,必须挺直腰板,才能撑起这副重担。他冲丁树本行了个军礼,爽快地回答:“司令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丁树本满意地点点头。在这种特殊的年代里,他需要的正是二爷这样没有头脑的愣头青。
第二天一早,二爷就率领特务团出了濮阳西城门,浩浩荡荡地向井店一带开拔。
出城门走不多远,特务团就遇到了晦气的事。一庄户人家正在出丧。薄皮棺材后面,稀稀拉拉跟着一群披孝袍、拄哭丧棒的亲友,哭得悲悲切切,戚戚惨惨。几个中年妇女的哭声更是拖着长腔,边哭边诉,如花腔女高音一样“哎——哎——哎!”这哭声使二爷如同脑袋里楔进了一根钉子,十分反感。当两伙人相遇时,哭丧的队伍仍不识时务,仍然哭个不停。尤其是那几个中年妇女,见遇到了人,哭得更加响亮。二爷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噌”地掏出驳壳枪,“砰!”地朝天放了一枪,厉声高叫:
“都别嚎了!再哭我枪毙了你们!”
哭丧的队伍顿时惊呆了。
稍倾,一个中年妇女哭喊着向二爷冲过来,扑倒在他的马前,继续哭叫道:“哎——呀!我那苦命的爹耶——,你死得好苦啊——,死了下葬也不让人消停,干脆让他们打死我,我和你一块走算了,反正埋一个也是埋,埋两个也是埋!我那苦命的爹哎——哎——哎——”
最后的长腔拖得幽幽咽咽,时高时低,时断时续。
二爷立刻没了脾气。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爷爷那威严的面孔:“如果你不打小日本,专欺负老百姓,还不如回家跟我一块种地去!”
二爷冲士兵们说:“快把她拖开,赶快走!”
士兵们把那妇女拖到一边。队伍继续向前走。
由于遇到了这般晦气的事,官兵们都认为不是好兆头,大家都不做声,默默地继续行军。
当天夜里,他们到达井店附近,并在那里安营扎寨。
次日凌晨,二爷还在梦中熟睡,勤务兵跑进来,报告说:
“团长,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二爷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是,是哪一部份?是黄河支队吗?”
“不,不是!是八路军的正规大部队!”
“什么?!”二爷感到脊梁沟子直发凉,他三下五除二穿上军装,飞跑到营外。
曙光下,不计其数的八路军战士把营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并不进攻,只管冲营地喊话:
“我们是八路军六八八团和六八九团,奉集总的命令,向你们讨还黄河支队被缴获的武装。我们的宗旨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希望你们以民族大义为重,不要搞磨擦,不要搞对抗,更不要轻举妄动!”
二爷是个二敢子,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下令说:“集合部队,准备和八路军决一死战!”
“团长,千万不可!”二营长上前阻拦道。二爷的两只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火辣辣地盯着二营长。二营长继续说:“这六八八、六八九团决不是一般的土八路,他们的旅长杨得志、团长韩先楚都是从江西流窜到陕西的,都曾历经百战,连蒋委员长的正规部队都奈何他们不得,更何况我们一个团的兵力。前不久,在漳南战役中,扈全禄的两千多人马都被他们全部俘获,何况我们这几百人的队伍,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其实,二爷也不想真打仗。见如此说,就问:“他们向我索要黄河支队同等数目的枪械,我是拿你的给他们,还是拿别人的给他?!”
“谁的都不用。”二营长说,“八路军并不是要缴我们的武器,而是索要黄河支队的武器,把他们的武器还他们就行了,如果不把他们那废铜烂铁还他们,他们就会缴我们的汉阳造!”
“丁司令能归还么?再说,我们已被包围,又如何报告丁司令呢?”二爷忧心忡忡,未置可否。
“我可以跟他们谈谈么?”
二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二营长扯开嗓门冲着对面的阵地喊:“八路军的长官,与黄河支队弟兄们的冲突,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退还那些武器,也不是兄弟们说了算的,看在国共合作的份上,请贵军放我们一人回去,告知丁司令,才能归还黄河支队的枪械!”
八路军的阵地上静下来。此时,天已大亮,二爷他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掩体内的八路军战士。二爷不由惊叹,八路军真是神速,一夜之间竟挖出这么多的掩体,并完成对他们的包围,他不由对八路军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阵地上传来一个湖北红安口音:“好,咱们答应你们的条件,但有一样,不许玩花招,否则,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由贵军负责!”
二爷他们不知道,喊话的人正是六六八团团长韩先楚。
二营长看看二爷,二爷冲他点点头:“骑我的马去吧,快去快回!”
二营长飞身上马,冲二爷抱拳施礼:“兄弟们多多保重,我去去就来!”
八路军的阵地上闪开一条道,一匹枣红战马飞驰而去。
濮阳,丁树本办公室
二营长在行署门前跳下马,来不及通报,就闯了进去。
在走廊上,他听到丁树本在同什么人说话:“王主任,本司令已经调查过了,关于特务团在云中寨解除黄河支队武装的事,纯属子虚乌有。我们确实在那里遇到一伙土匪,为地方人民着想,下了他们的枪,王主任可不要借机敲诈我哟!”
王鹏程十分生气,但又不便发火,他强压抑住心头的怒火说:“丁司令与共产党八路军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共产党除了帮助丁司令,何曾讹诈过?”
丁树本也陪笑说:“那是那是!贵党贵军向来光明磊落,树本早有耳闻。”
二营长闯进来,报告说:“司令,我们特务团被八路军包围了!”
丁树本大惊失色:“什么?”
“八路军把我们团团包围,要我们归还黄河支队的武装!”
丁树本:“黄河支队是你们缴的械?”
“是,是我们。”二营长吞吞吐吐地回答。
“饭桶!”丁树本陡然变了脸色,历声骂道:“背着我你们怎么能干出这些有碍两军和睦的事?我派人下去调查的时候,你们还口口声声说是土匪,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黄河支队?你知道你犯了哪条军纪?”
二营长平白无辜挨了顿骂,如陷入五里雾中,懵里懵懂地回答:“我该死,我该死!”
丁树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杀你一个事小,影响抗日统一战线事大,还不快去通知军械库,把黄河支队的枪械送到王主任的办事处去!”
二营长如遇大赦,溜之大吉。
丁树本回转身来,冲着王鹏程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王主任,误会,误会!”
王鹏程也笑了:“我早就说是一场误会。”
丁树本拉着王鹏程的手,坐回办公桌前,谈笑风生地说:“王主任,近来我工作特忙,好久不下棋了,王主任如果不急的话,可否陪树本来一盘?”
王鹏程笑道:“早听说丁司令棋技精湛,只是无缘领教,今天正好开开眼界!”
两人铺开棋盘,拱卒上马平车,一场麈战又开始了。
刚刚下完一局,二营长就跑来汇报说:“黄河支队的军械已交割妥当。”
丁树本笑着说:“那就请王主任给贵军写封信,消除误会。”
“好!”王鹏程铺开纸,饱蘸激情地写道:
“杨旅长、韩团长,误会已清除,恳请退兵……”
——关于黄河支队被丁部缴械的事,就这样告结。丁树本不得不又回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大旗下。自此,至大乌联队攻陷聊城,直南及冀鲁豫一带,进入了相对的稳定期。
根据直南特委的指示精神,将黄河支队编为八路军游击队第二支队。随后,陈曙辉及其滑县抗日自卫军也被直南特委纳入二支队的编制。陈曙辉任支队长,汤阴县县长刘汉生任政治委员,直南特委书记王从吾兼任政治部主任。支队整编为三个营,共一千三百多人,九百余支枪。
大雅清风 评论 (评论时间2009-11-19 09:22:00) | ||
那张苍白的脸残白如纸,本已苍白,何必残白? |
大雅清风 评论 (评论时间2009-11-18 17:11:00) | ||
“马润昌向丁树本写了一封亲笔信。”“亲笔”,多余;“在群众中树立起了广泛的影响”,影响不是树立的,应该是产生的;“是的,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有一颗强烈的爱国心。虽然他们不识多少字,说不出振振有词的语言,谈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为了抗日这一个目标,他们加入了不同的军事及政治组织。在民族危亡之际,无论是什么组织,都必须顺从民意,即,抗战。离开了这两个字,无论何种物质建筑支撑的大厦,都会倾刻间坍塌。如今,他们尚未走向抗日的前线,就自己动起了干戈,这是包括二爷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不仅如此,他们来自同一个地区,同一个阶层,一些人甚至是亲戚、兄弟,为了这份乡情,他们也不愿相互残杀。”按照本书体例,似乎不应该有这一段画外议论;“王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丁树本拉长了脸,那张苍白的脸残白如纸。苍白,惨白;丁树本迟疑地瞥了他一眼,不是迟疑,应是反感;“二爷对他哥哥的无知既好气又好笑”,哥哥是无知吗???爷爷的论调,应是爷爷的话;“共产党、毛主席才提出来建立民族统一战线的主线”,据下文,应是“共产党、毛主席提出了建立民族统一战线的主线”。[抱拳] |
洒家无戒 评论 (评论时间2009-10-30 14:46:0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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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赋绽芳蕊 今来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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