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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 扎

●元军

  下午，外科住院医师水木云坐在桌前，龙飞凤舞地写完了病志，“又是一天！”他伸了伸懒腰，思绪开始有些神游。

    “大夫，住院是在这吗？”就在这个当口，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把他唤回了现实当中。

    “什么病啊？”水木云头都没抬。

“那个……那个……我老婆胸前长了个包，大夫让到这儿的。”水木云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那个声音越来越小身穿脏兮兮的旧棉袄的中年男人，男人边说边向前推着躲在身后的女人。

“检查了吗？”水木云继续问道。

“没……没有，您先给看看呗？“男人搓着双手小心地支吾道。

“哪儿不舒服啊？”水木云向男人推上来的那个满脸写满痛苦的憔悴，却扎着一对与年龄不相衬的羊角辫的中年女人问道，女人没说话，却出人意料的突然掀起衬衫，露出了一对有些松弛的乳房，右边乳头上方长着一个拳头般大小的肿块。

    “总……疼得发疯，她……她不会说话。”男人小声对皱起了眉头的水木云说道，“脑子也不大好使……。”

    “先检查去吧。”看到眼前一幕后，水木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乳癌，晚期……

    “做不做，你自己决定吧。”在向男人解释清楚情况后，水木云叹了一口气后问道。

    “做！”男人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愣怔了半晌后，看了一眼身旁目光呆滞的女人，无力却又坚决地说。

    身处这个岗位，自然看淡了生死，但眼前的一幕却让水木云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女人的身体状况不能马上做手术，所以水木云关照护士长把女人安置在一个还只住着一个患者的普通三人间里。

   “水大夫，你快把9号病房的哑女人转走吧，这一宿闹得都不象样了。”第二天刚一上班，值班护士就拉住水木云喋喋不休地讲着女人因为病处疼痛哭闹着发疯吓跑临床患者的事。

在那间病房里，水木云又看到了羊角辫已经凌乱做一团，无力地斜倚在床头睡熟的女人和正在打扫着撒了一地的面条的男人，见到水木云后，男人局促地站起身来，满脸的歉疚。

“我会……收拾干净的。”半晌，男人唯唯诺诺地对水木云说。

水木云没有说话，检查完女人的状况后，默默地走出门。

    “算了吧，都不容易。”水木云对值班护士说。

在又吓走了几个同屋的患者后，女人的身体状况终于达到了可以做手术的状态，其间，水木云一直顶着压力，好的方面是，女人的情绪似乎越来越稳定了。

可就在准备手术时，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就在担架车滑过那道长长的走廊，即将进入那间绿色的小屋时，女人突然发狂般地挣扎了起来，几个人都按不住，她嘶哑地声嘶力竭，枯瘦的手臂用尽所有气力直向走廊的尽头抓挠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然后他把水木云的胳膊咬得鲜血淋漓，手术也不得不就此停止了。

处理完伤口后，水木云忍着手臂的刺痛找到男人，告诉他女人不能做手术，让男人带她出院回家吧。

男人哭了，然后瘫软地跪了下来，沧桑的脸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

“她是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孩子了……”男人喃喃地说。

然后男人告诉水木云，他们夫妇其实有一个正在念小学6年级的女儿，因为女人这个样子，他不敢让孩子见母亲。

水木云又一次沉默了。

“把孩子带来吧。”水木云尽量平静对男人说。

一个小时后，男人带着孩子出现在病房里，也就在那一刹那，声嘶力竭、张牙舞爪的女人忽然凝固了，片刻后，女人伸出了手，很温柔的，水木云居然读懂了那种温柔，因为那种温柔正在娓娓地说着：“妈不疼，一点都不疼，妈好想你，来，孩子，让妈亲亲……”

水木云忽然感到一种极其剧烈的刺痛,但并不是源自于手臂上。

“过去吧，孩子。”水木云走过去轻轻的对怯怯站在原地孩子说。

孩子走到女人身边，女人轻轻地抚摩着孩子的小脸，就像抚摩着吹弹可破的宝贝一般，泪流满面……

女人被再次推向手术室，但这次，女人出奇的平静。可就在担架车推进手术室的一刹那，女人挣扎着转过了头，挂着干涸泪痕的脸上写满了微笑，长长的注视着站在手术室外的孩子。

那种眼神，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是种说不出的味道，就像……就像阳光一般，是那种可以很暖的抚摩在人身上的感觉，是那种可以击碎世间任何隔阂的纯净……

水木云转过了头，因为他感觉他的双眼已经被一些抑制不住的东西模糊了，内里最柔软的地方忽然有一种很酸很酸的感觉，然后水木云做了几下深呼吸，抹去了双眼的那些模糊，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