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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剑

    夜来临，美好的一天在易江陵均匀的呼吸声中渐渐定格。他睡了一阵，却听见了屋子里有走动的声音，他爬起身来，看见许老爷子的窗前亮起了油灯。

    老夫妻的卧房就在对面的一间，两个老人都醒来了，从窗纸上的影子可以看到，许老爷子正在穿戴，易江陵心下嘀咕：这么晚了，老爷子要去哪里，于是趴在窗缝偷偷张望。

    他屏住了呼吸，并没有被老人发觉。老人吹熄了灯，轻声拨开了门闩，然后窜出抠门，转身就消失不见，门外只剩下一片苍茫的夜色。

    易江陵看得分明，老爷子穿了一身夜行衣，行踪甚为可疑。

    原来老人的武功如此高强，易江陵不觉诧异，连忙展开轻功，一步一丈追了上去。

    两人始终保持着五丈开外的距离，易江陵生怕老人警觉，奔路总走“之”字形，尽拣路边的杂草丛生处掩蔽行踪。老人一路只顾奔路，并没有回头。半盏茶时分，老人已出村向西奔了几十里，易江陵仔细探视了一下路，发觉竟曾经走过。

    那老人奔入一片荒草地，蓦地停下来，四下张望，易江陵怕被发觉，迅速伏下身子。左方五十步外的树林中，有个呻吟咕咕低吟了几声，老爷无法言语，簌簌拨弄了几下草丛，一阵微风吹过，稍后不久，便见老人的周围已探出十多人头来，尽是身着黑衣的夜行客。

    老人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打着手式道：“阿七，还有十天就是我们的乞火节了，情况查清楚没有？”

    阿七一脸苦色，打着手式道：“从上个月开始，我们派到村外守护迷宫的乡亲们并没有一个出了岔子，只是这三天来，我们累计在前村附近找到了三十多具身着青衣的尸体。”

    老人一脸凝重，打手式道：“你们在哪儿发现的这些尸体的，有没有活口留下？”他的眼睛非常犀利，注意从阿七到余人的身上扫过。

    一个一个都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

    一个左脸印有刀疤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打了个拱，易江陵认得，这人叫龙五。龙五打手势道：“村长，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我们的人，却也不是我们的人杀的，我们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全都毙命了。”

    老人打手势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们的人？”

    龙五的脸上的汗水突然涔涔而下，两眼发直，好像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疏漏，打手式道：“昨天李三和张强又发现两具尸体，我们去检查时候，尸体的服饰都是青袍，但有一点我现在一直都想不通”

    老人的手式道：“哪一点？”

    龙五道：“这一个月来，我们发现的每一具尸体都没有头颅。”

    老人思索良久，又打手式问李三和张强道：“你们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两人都是不约而同摆手势道：“我们在蒿草丛中检查过，发现略有挣扎的动静，连忙赶了过去，结果就发现躺着的尸体，头已经被人割走了。”

    岂知老人却打手式道：“今天你们不用守了，我们都回去。”

    阿七满脸疑惑，打手式问道：“为什么不守了，现在乞火节将近，若是不加紧防备，恐怕到时候城主出来那天，会出岔子吧。”

    老人的脸色更显跋扈，又打手势道：“阿七，今晚你去通知全山的所有村庄，把所有巡逻的人都撤回来，大家都回去安心休息。”

    几乎所有人都打手式道：“可是，我们至少应该查出那些人的头去哪里了……”

    但谁也没有注意，李三和张强却一脸沉默，根本没有反映。

    乞火节的前七天。易江陵终于知道，原来那夜里看到的那十几人都是村民，他们白天看起来却平凡之极，但晚上，就会显露出不凡的身手。他们自始至终，都在履行一种神圣的职责——保护村子和城主的安全。

    所以每一个夜晚，男人们都要起来，拿好暗藏在衣柜底或床榻下的兵器，奔向村外的几十里去巡逻。但这三天过去了，老人并没有派人出去，一直按兵不动，每天夜晚，他都睡得鼾声如雷。

    易江陵又想到了乞火节，听闻了小虎和彩儿的一番说话，他更加期待这样一个美好的节日了。有时，他也会像一个孩子一般怔怔出神。

    乞火节，象征美丽的爱情。也只有经历过了千辛万苦的恋人才能体会这爱情的弥足珍贵。

    他走出小屋，信步向屋后的山坡走去。登上山顶，然后淡淡地仰望苍穹，今夜的月亮已接近浑圆，月光皎洁，洒在草地上，给枯黄的衰草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霜，一眼望去，半座阳坡都沉浸在月色中，显得格外分明。

    山下有新盖好了几座茅屋，那是前天新从无名宫中逐出来的几对夫妻。

    易江陵还记得，前天村里的所有人都去了探望他们，几对夫妻还不适应村里的生活，舌头上的伤口尚未有愈合，只能疼着咕咕地哭泣。

    一切还历历在目，他们疼的时候就相互紧紧依偎，相互用表情安慰对方，然后村里的老农人会拿出土产的药方来熬药喂他们，一番劝慰。

    这是所有被逐出无名宫的夫妻都要经历的一场浩劫，一场为爱的牺牲。所以，能够坚强生活下来的夫妻，往往都是最幸福的璧人。

    现在，他的思绪就像一团打了结的麻，暗涌一阵接一阵席上心头，只让人感到无尽的孤独……

    他折了一根树枝，剥下枝桠，突然心血来潮，以树枝做剑，大开大阖，舞了起来。

    舞到第二十三招 “飞凤潜龙”的时候，明剑向上，暗剑向下，突然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教我这套“游龙剑法”的时候曾经说道，剑法若中规中矩使完，只算是初窥门径；但若能达到一剑知正反，举一反三，那便是登堂入室了；若再进一步，达到以剑意御剑势，以剑势出剑招，才可算攻足无懈可击，守足天衣无缝。

    这一招“飞凤潜龙”他是再熟悉不过，于是纵起树枝，试着来一招“潜龙飞凤”，枝尖横扫入地，剑气如虎，势如长虹，突然一剑高挑，冲天而起，直掼向一块一丈来高的大石。

    他力注右臂，突觉这样用力似乎比先上后下要轻松许多，加之先暗后明，更有一种峰回路转夺人心魄的气势。树枝轻易被插进大石中间，好像刚破土的新芽一般，易江陵轻轻一拧树柄，那块大石便咔的一声丛中裂开。

    然后，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大石后面赫然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青衣，无头。

    他突然忘记了兴奋，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清风吹起，山的阴面干烈的草丛中突然燃起了一堆幽幽的火，火焰微微地跳动，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微醺的眼睛。

    这么晚了，是谁在荒山野岭上点火？

    一股凛冽的谷风从山下吹来，易江陵心底一阵骇异，突然转身，只见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有两三个点在缓缓滑动……

    那又是什么？是鬼？是蝙蝠？

    ——是风筝！巨大的风筝！风筝上还绑着人！

    易江陵终于看清楚了一切，那堆火就在另一座山的阴坡上，两山之间只隔了一座低矮的山坳。他运起真气，提步踏草，奔向了另一座山，伏在一处沟壑中向前张去。

    十步之处，有五个人，一个黑衣人，四个青衣人，其中青衣人衣着华贵，却戴着斗笠。

    戴斗笠人的看不清楚面容，只听他用很怪异的语调问道：“打听到了新消息没有？”

    这人居然会说话，一定就不是村里的人，那么他们究竟来自何方？有何居心？易江陵心下暗忖。不知怎的，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似曾相识，却始终想不起是谁。

    黑衣人拱手作揖，把嗓子压得很低，嘴唇凑近戴斗笠的耳边说着什么，说话的声音几如蚊吟

    好在易江陵气定心静，鼓荡真气，只听到了一些片段，什么“八月十五……篝火……”，听完了这些，更觉得神秘莫测。

    戴斗笠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用那个奇怪的声音道：“那么你们能保证隐藏的身份可以天衣无缝么？”

    黑衣人道：“门主难道忘了？这里的人都是些哑巴，只要我们不说话，又有谁能看出来了。”

    戴斗笠的道：“那些死人呢，你们是怎么处理的？要是漏了蛛丝马迹，后果你是知道的。”

    黑衣人得意地笑笑，道：“座主请放心，我们杀了那些守夜的，早就割了他们的头，换上了我们的衣服，他们绝对认不出来。只是那小子……”

    戴斗笠突然声音一变，惊愕地道：“怎么？他还没死？”

    黑衣人道：“他在村子里养伤，现在活得好好的。”

    戴斗笠的一阵沉默。

    黑衣人道：“门主放心，即使他没死，他也记不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因为事后我们没忘了给他补了一粒忘魂丹。”

    戴斗笠的嘘嗟了一声，终于宽慰了下来，拍拍黑衣人的肩膀，道：“好，不愧为我的得力助手，那我们在前村潜藏下的人手，应该都查不出来了吧。”

    黑衣人又凑近他耳边说了起来，易江陵只听到“死人……面具……”，后面的听不清楚。

    戴斗笠的嗯了一声，黑衣人又道：“只是那老头子还有些警觉，似乎看出了有些苗头不对，竟索性按兵不动了，杀不了他们的人，我们的人手要穿插进去也有些棘手。”

    戴斗笠的道：“那就更加小心一点，尽量从更宽泛的地方入手吧，譬如说就从新落户的这几对夫妻入手。”

    黑衣人道：“小人理会得！”

    戴斗笠的不由得再一次拍他肩膀，道：“好的，你干得不错，把这三个人安顿一下吧，至于我的行踪，你就不必担心了！”

    黑衣人告首退下，四个人又像夜猫子一般窜入了草丛之中。

    夜已三更，山坡上，只有戴斗笠的还静静站着，像雕像一动不动，久久地凝望着苍穹中那轮将圆的月亮。

    月光皎洁，照彻大地。

    四个人也没有下山，因为他们一下山，就会多出几条人命。

    他们都死在了半山腰，死在了易江陵的那招“潜龙飞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