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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

夜，太静了，静得有点狰狞。一切能够叫响的声音，在这样的凌晨一点都沉沉睡去。

苏心一个人躺在医生值班室里，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她怕，没有睡意时闭上眼睛的感觉太孤独了！就像现在，偌大的房间，就她一个人。“如果死在这里，一定没人发现我”。对自己这样说话的时候，一滴清莹的泪就落了下来。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怕天黑下来，所以，她的灯总是通宵达旦地亮在卧室里。现在又亮在了她终日工作着的地方。

“妈！妈！您怎么了？醒醒啊！呜呜……妈……”紧接着是一群相伴的嚎哭，苏心知道，又一个生命以一种必然的方式消逝了。这样一个穿透空气的声音笼在她的耳膜里，苏心一丁点儿也没有觉得恐惧，反倒让她想起了他对她说的那句话：“人生苦短，我们好好珍惜吧”。他叫林夕。

林夕不是她的丈夫，更不是她的情人，目前来看，或许朋友都做不得。即便如此，苏心还是想起了他，想起了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瞬间，想起了那个数九寒天的清晨由他带来的彻骨的凉。

认识林夕是在网络上。苏心除了是个妇产科医生，还是个心理疏导师。前者是她的工作，后者是她的志趣，也是她物质生活的一份保障。他们聊的内容很多，苏心到现在唯独记下了一句话“我爱你”！就这句话，苏心等了四年多。没想到竟来自于隔屏相望的另一端。虽然这个人刚刚相识，但她的心着实动了一下，不，是好几下。她突然想到了两个词“恩赐”、“眷顾”。

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窗外无月。苏心正习惯性地用手机里的文字打发时间。就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待点开时。她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前几天看好友的日志时，发现有一个跟帖的评论很深刻，名字也挺有意思“思想的天空”，于是就顺便走进了他的空间。发现里面以不一样的文体记下了许多心情。其中一篇文章里把生病老人的手比作秋风中颤抖的树叶，更是深深触动了苏心。于是就发了个好友申请。事过几天，才有回应。苏心有那么点小意外、还隐隐有点说不清的小感动。

已经记不清他们是从何聊起的，总之聊了许多。苏心是一个不爱抖落心事的人，可那个晚上她说的的确不少。她的喜好、现状、不如意、甚至藏在心里的最深的痛，尽诉无余。苏心知道自己，她早就需要这样的倾诉，就是说说而已，不求化解，但求轻松。何况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把这点琐事搬到酒桌上当做抬高自己的笑料讲吧，即便讲了又何妨？他们在彼此相望的两个城市，都有各自的圈子，是很难有交集的。再说又根本不相识，怕什么？这样想着的时候，苏心是越说越想说，大有不吐而后憾的感觉。令他意外的是，那个网名“思想的天空”的男人，就是应和着她，甚至是牵引着她，让她在他面前越发清晰，透彻。以至最后苏心都在怀疑自己：今晚和别人聊天的这个人是不是一向拘谨的自己？她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苏心说：“我现在不敢直面婚姻，真的有点怕”。那个叫林夕的男人紧跟着说“我也有点怕，我怕陷在你的生活里……”这样的回答，对苏心而言翘首以待却又那么胆战心惊。她慌乱中说：“我困了，明天还有工作，晚安！”男人并不挽留，跟着说了句：“好梦！”

这一个晚上，苏心辗转反侧，一个梦也没做成，但心里似乎揣着一份希望。她自己说不清楚的希望。

收拾好东西，刚想交班离开。QQ信息的铃音就响了，是他发来的。“昨晚没睡好吧，今天一定好好休息，愿你好心情！”。苏心的心跳好久没有这么快，这一切来得太过迅捷，就像阴云笼罩的天空下，突然有太阳的光芒洒下来，一片通透。真实地美好着，却还是让人生疑。

忙碌一天过后，疲惫地躺在床上，苏心自然地拿起手机，她说不清为什么，竟有了一丝渴望漫过心头，是对林夕的。又是一次心灵的会晤。不一样的是他们互换了角色：林夕倾诉，苏心听。

林夕，四十七岁，儿子就读重点本科大学，现与妻子分居两年，但没有离婚，身下房产全都在妻子名下 。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关于他的工作，苏心并不怀疑。因为她浏览了他近一年来的日志。那里面的心情、工作状态、在文字的世界里一览无余。听着他平静的诉说，她不由得心生敬佩。觉得他头脑冷静、思维缜密，猜想应该是一个睿智而有担当的男人。

有些遇见就是这样，本该擦肩而过，却因彼此都转身的那一刻让目光相遇，结果就有了故事。

接下来的日子，苏心的生活有了小小的变化。她把手机的铃音调到了最大，闲下来时会匆匆拿起来看上两眼，脸上的笑容比平时更多了，躺在床上依然会拿起书来看，可看着看着思绪就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又是一个洒满阳光的早晨，刚刚睁开眼睛。一句“亲爱的，早上好”！伴着动听的铃音就飘到了她的眼前。她吓了一跳！几年了？没有人这么称呼她。而现在如此这样叫着她的人竟是那个刚刚认识不足两周的林夕。说实话，他的这个称呼，非但没让苏心心生喜悦，反倒多了一丝忧虑和不安。

“不要这样称呼我，我不喜欢。我也不是你亲爱的。”

“我喜欢这样叫我爱的人，苏心；‘我爱你’。”

“我们刚刚相识，你怎么就这么随便地说爱 ？”

“我是真心喜欢你啊，怎么能说随便呢？”

“我不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已经不惑了，不要骗我好吗？”

“ 骗你什么？你又不是大款？呵呵……”。

他一定是还想说：你不年轻 、也不漂亮，结果没说出口，就用“呵呵”代替了。这样想着的时候，苏心的心真就轻松了许多。

这些年她过得太苦了。四年前老公另觅新欢，离他而去。他伤心的不是老公的背叛，而是搞不懂，她与他风雨同舟、白手起家，还把儿子调教得有礼有节、成绩优异。自己更是贤淑得体，怎么就能遭受被抛弃的命运呢？将人心比自心，就是换也该换回来了吧?她为此常常堵得慌，但还是把笑容挂在脸上。只是不想让父母惦念，让儿子分心，让别人同情，让那个负心的他觉得没他活不了！用泪水洗净的脸总是灿烂的。所有认识苏心的人都觉得她活得坚强而踏实：分娩手术做得极好，又凭着一技之长，在工作之余为需要的人做心理疏导，所以经济上并不紧张，虽说为此失去了休息时间，但她愿意。那种缺少关爱而又忙碌的酸涩日子就这样过了四年多。今天遇见他，是不是上天见她太可怜了？想到这，苏心觉得很欣慰。

苏心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或许她没有随便的资质。虽说个头不矮，却偏胖。皮肤又黑，眼睛也不大。要说容貌上的魅力，大概只剩下浅浅的、让人心生暖意的笑了。鉴于此，苏心认定：她这辈子也不会遇到“一见钟情”，喜欢她的人爱她的一定是她内在的精神和品质。

而今天，网络那端，隔城相望的林夕却说爱她！这种爱，在苏心眼里是那么旷日持久地不可抵达，却偏偏来得这么意外和轻松！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婚姻，没有挽留住那颗男人的心，短短几天的语言交流就会堆叠起坚固的爱情城堡吗？何况，那个男人还没有离婚、不具备爱人的条件。想到这，苏心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怀疑我的真心吗？用不用我发誓？”

苏心的心更凉了，他顶讨厌发誓的男人！老公也曾经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过，尤其生下儿子的那一刻，他用他有力的大手紧握她纤软的小手，用沾满泪花的脸紧贴着她因产后虚弱而苍白的脸说：“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要对你好，要不然不得好死！”实际上，她在生活中是他的“牛马”，赚钱、做饭、洗衣……实际上是他背叛了她，但活得比她更滋润。把对孩子的抚养教育像丢包裹一样全盘甩给了她……

“没什么，发什么誓？不用。”

“你爱我吗？”

“我爱你的思想，你的才华。”

“只爱一个人的才华是不会长久的。只有爱这个人才最靠得住。”

苏心不明白自己，明明心生不快，为什么还要跟着说“爱”。她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贱！”

“唉，你又不说话了。唉!”

苏心也顶讨厌这声“唉！”总有一种故作深沉、让人遐想的玄虚与诱惑。

“不要老唉声叹气的，不好。”

“唉!呵呵……”

这一天，苏心的心情有点莫名的低落。这种低落，源于那句“亲爱的！”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鸡肋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在取舍间的纠结了。

思绪再次被铃音打断“我给你寄去了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没事看看，挺好的。”苏心渐凉的心忽地一下又热了起来。她问过自己:这个样子，算不算第三者？但转念一想，管它呢！又没有做亏心事，怕什么!

这样有问候、有牵挂的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他们联系的方式也从QQ过渡到微信、短信、电话，几乎每一天，他都会打电话过来，虽说就那么例行公事般，又负制粘贴般的千篇一律，但苏心感觉很暖。孤独的她需要这样的温度。她甚至天真地认为：就这样，做心灵的知己也挺好的。

有一天，从早上起来到下午的四点还没有收到来自他任何方式的消息，她第一次心生忧虑：他怎么了？病了？出远门了？或是忘了我……。苏心最后还是咬咬牙把电话打了过去，她想好了，如果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就说自己打错了。他文章里那句“如秋叶般在风中颤抖的手”，此时用在她身上，太合适不过了，只不过老人的病在身上，而她的病在心上。她“病”得是那么不光彩，甚至龌龊！

“哈哈，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今晚有事，不回家吃饭了，你照顾好自己，别等我了。”没等苏心张口，那端已经没有了声音。苏心的心有点酸、有点痛、有点无可奈何的失落。

日子依旧过，问候依然来。他对她说：是她激发了他的热情，让他即便忙碌地工作，但并不觉得丝毫劳累。他们要好好相处，因为相遇又相爱一场不容易。她信了。那个电话的故事无人再提。

又是一个月色似水的晚上。

“要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明天我去看你。”

“那我请假，你要是决定来了告诉我。”

“我给你带了张电话卡，尾号三位和我的一样，你别忘了带上身份证，直接办个过户。”

“其实我不需要两个卡，那个就权当我们的专线吧。呵呵，谢谢你！”

“想我吗？”

“你说呢？”

“我问你呢，你怎么让我说？”

“要是不想，我们聊的是什么？”

“呵呵呵……明天我去怎么安排？”

“我去接你，然后去饭店吃饭，我们好好聊聊。”

“就为了一顿饭，我坐几个小时的车，至于吗？”

“我们不是可以见面了吗？还可以好好聊聊。”苏心有点生气，但还是忍住怒火说。

“照片上不是见过了吗？想聊就在网上聊了。我想去你家看看，看看你的生活环境。”

“绝对不行，我住的是单位家属楼。一个单身女人，领个陌生男人回家。别人会误会的，我以后在单位还怎么混？”苏心的语气很坚定。

“唉!没事。我困了，早点睡吧，有点头疼。”

“好，来时打电话。”

“晚安!”

“好梦!”

这个晚上苏心又是辗转反侧，她倒真想做个好梦，但还是没有抓住梦的尾巴。凌晨四点左右，她进入微信圈，看到了他刚刚发了分享，就问了一声：“早上好!”在等待中熬了大约十分钟，那边才慢吞吞地有了回应。

“早上好！苏心，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说，我听着呢。”

“我仔细回顾了一下我们的交往，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爱，爱不光是用语言表达的，更要用行动来证明，我们充其量是好感。就这样淡淡地相处吧，做个好朋友，或许更轻松些。”

苏心幡然醒悟过来。他爱的不是她，而是一个他理想境界内的女人。

“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愿你早日找到真爱，祝福你！”

“谢谢!拜拜！”

“再见！”

他没来，苏心一点也不难过。反倒觉得内心无比轻松。她终于可以没有余地的告别这段虚无漂飘渺像云一样的感情。她不想因为约会一次，就痛下余生。因为那个人注定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她依然想到了“恩赐”、“眷顾”，老天不忍让他这样的女人再受任何伤害，所以要保护她，要让她经历此事后，能够懂得：在抵达美好的途中，总要历经一些沟壑，穿过茂密的丛林，甚至还会嗅到多种霉物交杂的腐臭，但只要你坚持着走，不停留，总会迎来一派豁然。就如一个朋友对她追逐的梦想所言“只要选择的路是正确的，多走一段坎途并不影响进程”。理想如此，婚姻亦然。

夜，依然那么静，但苏心还是睡着了。灯仍旧亮着，她在梦里，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奔着她呼吸的方向。似乎只为了給她，把灯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