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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失去男人的日子

“聪聪他妈，聪聪他妈，快点，矿上出事了！”胡同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嘈杂的喊叫声。正在腌渍酸菜的赵明艳忽然觉得心里头猛的一紧，丈夫赵明今天二班，正好在井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冲上脑门，顾不得头发的凌乱的满身的菜水，把刚刚用水沓完的大白菜往酸菜缸里胡乱的一放，从炕上的柜子里拽出一件衣裳就冲了出去。

在大龙矿的坑口，早已有数百名矿工家属聚集在那里，等候着自己丈夫、孩子、父亲的消息。而此时的矿上也造就忙活开来，一拨拨的救护队背着氧气瓶冲下去，矿长早就到达出事地点去指挥抢险，矿上的党委书记和区队的书记、工会主席也都赶到了井口，一边紧张地等待井下的消息，一边安抚着躁动的家属们：“我说大家都到会议室去等吧，都围在这里，一会人上来的影响抢救！”声嘶力竭的喊话早已打动不了这些躁动紧张的家属：“你们矿上是干啥吃的，呜呜呜，我男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你拼了！”“刘书记呀！我求求您了，告诉我到底井下怎么样了？” 明艳冲到井口的时候，只见丈夫队里的贺书记正在往井下打电话，明艳也顾不得许多，体重仅仅90斤的她一把将贺书记拉了过来：“贺书记，是不是赵明他们出事了？”本就神经绷得紧紧的贺强猛的一看到明艳，心头一怵：井下发生冒顶，地点正是赵明所在的小组，现在情况不清楚，明艳怎么知道的？“啊！是赵明家里的呀，现在情况不清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贺强一边敷衍着明艳，一边拉着明艳走进了离井口不远的休息室。“那赵明呢，他有事吗？”贺强心里又是一怵：“赵明家里的，我跟你说实话，你可不能紧张，毕竟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了。刚才井下打电话说，赵明和三个伙计在回收棚子，突然冒顶被堵在掌子面（注：工作面）了，现在矿上正在全力抢救，估计没事的。”贺强的话音刚落，明艳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就瘫倒在休息室冰冷的水泥地上。只觉得外面的嘈杂声渐渐远去，明艳瞪着失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一脸焦急的男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明家里的，赵明家里的……”贺强面对不知所措的明艳，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干嘛要着急告诉她这些，要是赵明没事，这些泼辣的娘们还不骂我个狗血喷头：“赵明家里的，你先冷静冷静，我没说赵明有事呀！现在不争抢救呢吗？”“呸！”明艳猛的从地上窜了起来，一把把比自己高一头，身体魁梧的支部书记的衣领薅住：“告诉你，我们家赵明要是有事，我让你们全矿都不得安宁！”贺强赶忙堆笑：“我说大妹子，你别急嘛，矿里不是正在抢救吗？你先回家，家里还有孩子呢！有消息我找你……”

一番劝解，明艳才晃过神来，是啊，家里还一个儿子在幼儿园没接呢！这都5点多了，孩子会不会着急?再说也该饿了。明艳一边嘟囔着，一边在赵明队里派来的两个伙计护送下，穿过嘈杂的井口，大脑一片空白……

北方的秋天寒意料峭，明艳搂着儿子蜷缩在刚刚烧过的炕上却感觉不到半点的暖和，浑身在瑟瑟的发抖。懂事的儿子聪聪不明就里，只好紧紧地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不一会就发出了儿童特有的呼噜。明艳低下头，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眼泪刷刷地滚落在被子上，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呆坐在那里，冥冥中好像外面有人敲门，明艳猛的一惊，急忙放下儿子，披头散发地跑到外面，打开院门，却只看见胡同口外一条流浪的野狗，呜呜地蜷缩在垃圾箱旁边，凄冷的秋夜刮着瑟瑟的风，天上一轮残月像被蒙上了惨白的纱，散发着瘆人的光芒，隔着街道，东街也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光，隐约地传来老人和女人的哭泣声。明艳知道，那是和赵明一起的李大力和赵春田的家，他们和赵明是一个班的伙计，也在井下被困着。明艳叹了口气，回身把院门关上，好像忘记了这寒冷的深秋，独自座在院子中央的马扎上，呆呆地望着天上，就这样坐着、坐着、坐着……。

“滴滴”，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小汽车的喇叭声。明艳心里突然觉得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地方除了逢年过节领导来慰问，是从来没有小汽车来的，如果矿上出事了，才会有小汽车来拉家属。想到这，明艳像疯了一样，猛的来开院门冲了出去，却见一台小轿车和一台中客停在赵春田家门口，不一会，“春田不会有事，你们胡说！！”一声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声在这个沉寂的山沟里响起，显得那样的凄凉、无助……。瞬间，好像触电一般，几乎所有人家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四周的邻居也如同潮水一般，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把赵春田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明艳也想过去，特别的想去问问自己的丈夫的情况，可是……。正在明艳犹豫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聪聪的哭叫声：“妈妈！妈妈！”明艳只好冲回屋里，只见聪聪身下的炕被上冒着热气，一块形状如澳大利亚的地图赫然地描画在白色的炕被上，明艳顿时气恼地冲向孩子，朝着孩子的屁股狠狠地拍了下去：“都五岁了，你还尿炕，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呜呜，妈妈！我梦见爸爸回来了，还给我买了罐头，我梦见我一下就给吃完了，然后就醒了，就尿炕了，呜呜呜……”，听到这，明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拉过儿子，娘俩抱成一团，是嚎啕大哭……。

夜色渐渐淡去，北方深秋的清晨总会飘起蒙蒙的雾。当东方的鱼肚白露出来的时候，荒草沟内的主干道早已被叫卖秋白菜的大小马车、拖拉机占的个水泄不通。几乎是一夜没睡的明艳懒洋洋地靠在衣柜上似睡非睡。当外面的嘈杂声传进来的时候，明艳的耳朵里却好像听到了门外有抽泣的声音和亢亢的砸门声……。

当明艳疑惑地拉开院门，呼啦一下子涌进来的人一把将明艳拉住：“媳妇啊！媳妇啊！我可怜的媳妇和孙子啊！”原来浅浅的抽泣声突然变成了失声的痛哭。明艳抬头一看，丈夫单位的书记手里拿着赵明昨天上班前穿的衣服，赵明的妹妹赵燕燕的腰间缠着一条白布，搀扶着一个头发凌乱，双鬓斑白的老人，老人的眼睛好像发烂的水蜜桃一样，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妈！”婆媳两个顿时抱在一起，本已渐渐干涸的眼睛里好像一场暴雨过后的水井，大颗大颗的眼泪刷刷地任意流淌。而此时，明艳还不知道，但似乎已经知道，他的丈夫，已经静静地躺在矿上小医院后面那冰冷的山洞里，被巨大的石块挤压后的身躯已经僵硬……。

明艳抱着婆婆泪雨滂沱的时候，赵明的已经退休的父亲，明艳的公公却一个人垂着头蹲在院子的一隅，从退休后就戒了烟他狠狠地吸着手中那支只剩下过滤嘴的劣质香烟，手指在微微地颤抖着，眼睛望着哭成一团的婆媳二人，一声不吭。明艳哭了一阵，突然向疯子一样冲向贺强：“我男人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我男人是不是住院了，快告诉我，你快说……”作为多年的支部书记，贺强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今天，当他面对自己多年的老邻居，和作为赵明一块从荒草沟那臭臭的三角湖里滚爬出来并一起挂号上班的朋友，贺强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弟妹，我对不住你呀，赵明昨天……”话音刚落，明艳的哭声突然地戛然而止：“你胡说，胡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明艳只觉得眼前一黑，恍惚间看到赵明笑着向他招手，看见赵明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却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明艳在狠命地追，虽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