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凯
• 醉玉如雪
• 李宣章
• 雅风当月
• 史春培

• 洙泗清风

    黄昏的时候，老人煽着扇子悠悠地读着报纸。­

    生活很简单，就如今天早上打开的卤鸡蛋，里面肯定是发黄的蛋白。­只是有人喜欢吃蛋黄，也有人挖掉蛋黄吃蛋白。­

    老人就坐在街边，守着他小小的卤鸡蛋摊子。一件破旧的白背心显得单薄，凉鞋是草革编的，城里人都不穿草鞋。老人却常住在这座城里，和他的小孙女儿。这只是一条清冷而破旧的老街，没有几个人肯光顾。但老人来这座城市有些年了，所以他的摊子上也很有几个老顾客。­

    街上十步外的张大妈对老人说，西头新街上那个地铁站台的行人多，教老人挪个摊子过去叫卖试试，老人家笑了笑，不以为意。第二天，老人的卤鸡蛋摊子还是出现在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

    小孙女一放学回家老人就收摊子，他们住在这条街的一间破旧的单人间中。两人的生活挺清苦，小孙女念小学一年级，所有的用度都靠老人去凑合。所以老人平时也捡塑料卖，不过他似乎不像别的穷苦人那样拼命，他没有苦思冥想过要努力赚钱，他似乎只是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城市最不起眼的地方。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小孙女不抱怨，她在学校里也常被人瞧不起，她也曾在老人面前哭着要老人给他买一双红皮鞋。老人极度疲惫的眼光久久地望着她，有一丝惊疑，也有一丝歉疚。­

    老人说：“等找到爸爸了，爷爷给你买红皮鞋。­”   

    孙女满心不愿意，哭过好几回。可老人用以安慰她的似乎只有这句话，小孙女哭过了也就不怎么再提红皮鞋的事。­

    不过，每当和邻居家的小女孩们一起上学的时候，看见别人都穿漂亮的裙子套上光洁的红皮鞋，她还是觉得很自卑…­

    新街上的小张，是整个方圆几里内远近闻名一个斯文的小伙子。小伙子年轻又有本事，长得又英俊又地道，简直是人见人爱了。­

    小张时常很忙，他曾雇过这个老人帮他打理过家务。­那时候老人还没有把小孙女接来城里。­别人都很不解，为什么小张要雇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老头子给他当家庭保姆。­

    难道老头子是他本家亲戚？可老头子没提过，小张也讳莫如深，这只是个见怪不怪的传闻而已。­

    小张是个公务员，那些日子忙得不亦乐乎，连家也没回过。只有老人静静地守候在家中，有条不紊地打理一切。那时候老人做事很认真，他动作虽然迟钝，但做事稳当，从来不摔碎家里的东西。他认为那些东西太珍贵，就像自己家里的宝贝一样爱护。比起现在老人的懒散状态，那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    后来小张提干了，不久又结了婚。新娘子也是个体面上司的千金，于是家里请了新保姆，他们给了这“糟老头子”一点钱，因为小张的媳妇嫌他不干净，所以老人二话没说就走了。­

    这段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月…­

    于是老人独自一人搬到了老街的胡同住了下来，第二年暑假，他便把还在乡下寄居，孤苦伶仃的小孙女也接了来跟他一起住。­

    没有人知道老人和他孙女的名字，小孙女没有父母，是个孤儿。­

    这时老街上常来溜狗的老王走过这个摊子，看到了正在看报纸的老人。于是说：“哟，老兄，这么晚还不收摊儿呀！­”

    老人用一脸的和蔼抬起头看看他，这是他少有的表情，除了老王以外，他对这条老街的大多数人都是漠不关心的。­

    “等孙女回家就收摊子。”老人淡淡地说。

    于是两个人便坐着聊了起来。老王几乎每天晚上都来买鸡蛋，他说老人的卤鸡蛋特别好吃，他就最喜欢吃蛋白，他的狗儿就天天吠着要吃蛋黄，小狗儿正向着老人极力摇尾巴。­

    老王是他的最大主顾，两人每天都要坐下来闲侃一番后，老王才牵着狗，提着鸡蛋回家。­

    老王谈起了最近新街发生的一些新闻：“听说，新街的小张和那个千金小姐闹离婚了。­”

    老人只是默默地听着，脸上一些黯然。­

    老王看不惯小张，听说他经常和上司一起出去在外乱搞，后来上面追查下来，小张帮上司顶了过来，上司赏识他，就把他提干了。­

    老人问小张的来历。老王说：“他三年前被调过来的，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听说他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老人脸上显得更加苦涩，他只是一声不响地抽着烟，脸皮也给熏得发黄了。这时，小孙女回来了，他看了看老王再看看老人，一把就撞进老人怀里痛哭起来，这一次趁着老王也在，她便又要吵着老人给她买红皮鞋，老人还是说：“等找到了你爸爸，爷爷一定买给你。”

    小孙女哭得更凶了。­老王伸手摸摸小孙女的头，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他，老人一脸铁青说什么也不要。­

    老王知道他脾气，于是坦然笑着说：“钱是拿来买卤鸡蛋的，你敢不收么？”老人漉出了锅里的卤鸡蛋，一共三十九个，所以他只收了三十九块钱。­不过，他并没有急着给小孙女买红皮鞋，他叫小孙女周末下来便替她守着摊子卖卤鸡蛋，卖了足了五十个鸡蛋，老人便给她买了一双她梦寐以求的小红皮鞋。 

    一个月后，小张跟他媳妇离婚了，不久之前就搬出了新街，不知被调到了哪里——这个消息，是在小孙女送过卤鸡蛋黄去小张家三天后的事情，新街的老王告诉老人的。
    那个星期天，老人抽了口烟，突然想起什么，便在锅里捞了一大碗鸡蛋剥开，掏出蛋黄，用保温壶装好，琢磨着让小女孙给新街的小张送去。老人的脸上突然泛起颓废许久后，久违的兴意盎然，说：“你见了那个小张，就叫他一声张叔叔，你说爷爷知道你很喜欢吃蛋黄，便叫我专门给你送了一些来，希望你收下。”然而小孙女去后，里面只出来了一个妖艳的女人，女人收下蛋黄，一言不发，砰的一声关上门。

    听了这个消息后，老人居然拿起了自己的卤鸡蛋，剥开蛋白吃起了蛋黄，把蛋白扔在了地上。­

    老王惊异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吃卤鸡蛋，而且只吃蛋黄。­

    不久，老街胡同就再也没有看见老人的卤鸡蛋摊子了。­

    听说老人在听了小张搬走的消息后，就一直生病，只有小孙女守着他。­

    老人临死之前又送了小孙女一双红皮鞋。他对小孙女说：“爸爸不会跟你买鞋爷爷给买，以后你要穿鞋的话，就得向你的第一双鞋子一样，要自己挣钱买，不要求人家。­”

    小孙女痛哭流涕，她记住了这句话。­

    她按照老人的意思，把他的骨灰待会家乡掩埋了。

    老人还告诉她，他还有一个爸爸也在这座城里……
    “你的爸爸小时候就喜欢吃蛋黄，爷爷就把蛋黄分给他，自己吃蛋清。后来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里，爷爷这次带你来城里，就是要让你见见爸爸的，不过，你也已经见到了……”
    小孙女一直追问爸爸是谁，但老人只是黯然落泪，并没有具体告诉她父亲是谁，他说：“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孙女以后要好好活着，自立地活着。­”

    小孙女回到了家乡，后来就再也没去过那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