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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两人便上了木筏，小顺操起木筏站在前头，笑笑看着青青，一面便自顾自地驶出了湾汊，溯流而上，进了龙水村。村子里只有十多户人家，大多数炊烟袅袅，正是中午时分。

       二人登筏上岸，小顺拣了一条大草鱼，作为午饭的招待。青青一路始终红着连，但小顺的热情也不禁让她所有的顾虑烟消云散。

       二人方进村子，便听见四下里不断狗吠，几个邻居忍不住出来看，小二家的媳妇站在坝子里见了小顺和一个陌生姑娘在一起，忍不住调侃：“小顺子，今儿是犯桃花了，又把哪家的媳妇领回家啦？”听到说话，东头茅屋里的王老太也从厨房探出个白头来，温笑说道：“小伙子，你舅妈家不是有了个喜喜么？怎么又多了一个？”青青红着脸，像烧红的炭，低着头只顾走，小顺一时间也没考虑到邻居们的说三道四，甚觉尴尬，辩解了几句说不清楚，便径直拉着青青窜入自家的门，只留下一堆村妇围在一起评头论足。

       小顺的家在村子的最里面，两间破旧的矮瓦房，烟囱里仍是炊烟袅袅，坝子里一个扎着马尾辫字的白脸姑娘正背着小路，悠闲地坐在坝子里的一张小藤椅上洗菜。小顺远远地便叫：“喜喜，你休着吧，洗菜的事，我来就行了。”

       那小姑娘转过头来，一见了小顺便喜笑颜开，连忙跑过来见了小顺便喊哥哥，连忙拎过小顺手中的大鱼。小顺转过身，将身后躲躲藏藏的青青拉到面前，给小姑娘介绍了一番，青青这才认识，原来这姑娘便是舅妈家的闺女，比她小了一岁，叫做喜喜。

       那喜喜见了青青一脸黄乎乎的，自己平时懒做，脸蛋子保养得极白胖，脸上便不由得不屑起来，一副不欢迎的样子。这时，厨房里炊烟缭绕走出一个胖脸的女人，她擦了擦眼睛，指着青青道：“哟，这是那家姑娘哩？”小顺走上去叫了声舅妈，并向她介绍了遇上青青的经过。

       舅妈眼睛瞟了瞟青青，眼睛充满嫉妒，却假装满意地点头，弄得青青浑身不自在。小顺搬出一张藤椅叫青青坐下，便跟着舅妈一路进厨房做饭，喜喜在一旁了不情愿地打理着草鱼，但平时在学校里读书懒做惯了，不知怎么的，那女只是扒拉扒拉乱蹦乱跳。青青心觉不能闲着，于是凑上去一把扣住滑倒盆子外的鱼身，准备帮忙，岂知喜喜一脸厌恶，径自跑开了。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坐在一起，桌上摆了一大盆草鱼，那是小顺亲自下厨做的，喜喜一听，连忙要小顺给他夹鱼肉，小顺一视同仁，依次给舅妈、喜喜，最后给青青夹了一块鱼肉，青青甚觉家中气氛不对。喜喜怪眼一翻，舅妈表情深沉瞪了喜喜一眼，小顺对青青宽怀而抱歉地笑笑，一边调和，一边保持着桌上的气氛。

       饭间，舅妈又重问起青青的生事和家境，小顺怕青青感觉压抑，帮着青青回答了一些，连忙又把话题转到今年捕鱼的收成上来，小顺说：“今天我和青青捕了好些鱼上来，发觉比去年要长得肥硕得多，况且这几周又逢着要过年，到时候估计能卖上五元钱一斤。”眼见着丰收再往，舅妈苦瓜一般的脸上也不禁莞尔。之后舅妈又问起喜喜的事情，旁敲侧击是将青青和喜喜的身世比较了一回，并暗示性地问了问小顺的看法。青青一听这些话，心头感觉突兀得很，从脸上红到了耳根子，却一个人默默地刨饭。从小顺的态度中看来，他知道了小顺其实跟自己似乎有写同病相怜的感觉，尽管他始终在宽怀地赞着妹妹，说妹妹的好。

       这一顿饭，吃得不算很愉快。但小顺的和蔼，总让青青感到无比温暖。吃过饭后，小顺不顾青青的推阻，坚执搭着木筏，把青青送到了下游的家中。到达青青的家时，已近黄昏十分。

       那一次，小顺见过了青青的爸爸。黄昏的暮色中，爸爸看着青青和小顺回家，小顺把鱼篓的鱼一条一条都放到专门的缸里。自从河里多了机动船以后，爸爸便再也没有见过青青有如此多的鱼，爸爸问：“这鱼是哪里捕的？”青青只说上游水域特别多鱼，只是下游的渔民还没有发现，所以鱼特别好捕。小顺不明白青青为何不说是从自家的鱼塘里捕来的，后来青青告诉他，原来爸爸从来不肯受惠于人，特别是陌生人的赐予。姐姐问青青：“这小伙子是谁呀？”青青介绍跟小顺，爸爸还专门要姐姐把他扶起来，坐在墙角仔细地审视了小顺一番。小顺见了伯父，只是很憨厚地笑笑。

       那天夜里，爸爸坚持要留小顺吃饭，然而小顺还是撑着青青家的筏子，趁夜回去了。临走时，小顺约好了要帮着青青把捕来的鱼卖出去。在龙水村里，青青和小顺的交往的事情不胫而走，整个村里三天里便变得沸沸扬扬。赶集的那天早上，小顺特意撑着筏子来到青青家，把两担子鱼挑到镇上去了。时来久往，小顺和青青一家人都熟识了。那以后，青青便时常赶着三只鸬鹚到湾汊边去捞鱼，那是小顺的意思。青青时常和小顺一起聊爸爸的病，谈到这一点，青青总是伤心不已，小顺没有体会过多么深沉的父爱，他曾很渴望自己有一个慈爱的父亲，自从见了伯父以后，他便一直把伯父当自己的父亲来看待。每当青青上学的时候，小顺便习惯性地要接过姐姐手头的人物，替青青照顾伯父，然后依然循规蹈矩，隔几天便牵着三只鸬鹚到湾汊里去捕鱼。正好这两天姐夫的心脏病又严重了许多，姐姐忧心忡忡，泪流满面地回到芹塘村去照顾丈夫的病了。于是卖鱼、买药、家务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落在了小顺一个人的身上。黄昏时分，小顺便告别了青青，独自一人撑着木筏回家去。

       小顺特别喜爱青青的人淳朴和天真，然而舅妈听说了这件事后，始终极力反对，她看上了侄儿，老希望小顺能和喜喜好。喜喜尚在读书，小顺不喜欢喜喜的好吃懒做。但村里村外本都晓得姑妈的意思，于是更加把喜喜和小顺的事又扯了进来。

       舅妈不耐烦了，逼迫小顺说，如果他执意还要跟青青来往，便再也不支助小顺养鱼了。小顺只是说：“我曾经答应过青青要将伯父的病治好。”之后没过多久，小顺在湾汊中捕鱼，弄的水中的青黄不接，喜喜发现了这一点，便告诉了舅妈。舅妈一怒之下便和喜喜都搬出了小顺的家，病发誓再也不照理小顺的一切。

       那天一家人都在，吃饭的时候，爸爸突然问姐姐：“你觉得小顺这小伙子怎么样？”姐姐先是一脸喜色，后来有些愁眉苦脸，原来是因为怕小顺的家里穷，况且最近青青又得知了小顺的舅妈搬出去的事情，便认为：“这小伙子人品虽好，但是家里太穷，毕竟我们都是穷苦人家，若是日后在一起了，恐怕小顺根本不能照顾好家里的一切。”原来他们已谈起了青青婚嫁的事情。青青对这件事很伤感自责，但是小顺依然坚定地向青青保证：“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钱来替伯父治好他的风湿病的。”

       听了姐姐的话，青青沉默不语。姐姐毕竟是过来人，她和姐夫的处境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现实总教一些现实的人在生活中碰得头破血流。这种间接性的经验让青青望而却步了。爸爸只能叹息，叹息自己没能给两个女儿更好的家境。

       龙水河的岸边，三只鸬鹚正在水中蹦跳着嬉戏，小顺特意把青青约出来，他从篓子里拈出一条小鱼逗着水里的三只鸬鹚，还是水里的天天眼疾手快，蒲扇般的翅膀拍打着，踏着波浪便蹭到了小顺湿润的裤管上。小顺抱起天天，木木和西西都绕到了他身旁，表示对主人的无比尊敬。

       两个人久久沉默，最后是小顺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天天，再过几天，我便决定要到外地去务工。”青青疑惑，问：“为什么？”小顺脸上一阵无奈，说：“因为湾汊里的鱼已经无法收获，为了明年能过个好年，我得另谋出路。”小顺要青青和她一起外出，但他只是极轻极轻地说，因为他知道，即使青青的父亲同意，姐姐也不会允许。

       青青想了很就，拉着小顺的手，说：“可是，可是我还有照顾爸爸……”小顺的脸上一阵酸涩，青青低低地垂下头，落泪。

       这么多年了，青青总是一个人出户，赶着三只鸬鹚出去捕鱼。小顺曾说：“青青，如果我走了，来年的时候，你就在这个湾汊里买些鱼秧自己养起来，你替我管领这鱼塘，我日后还要回来养鱼的。”

       青青便在这里养下鱼，日日过着单薄如蝉翼的日子。小顺已经出去五年了，这五年里，舅妈家的喜喜已经嫁了镇上的一户有钱人家。后来，舅妈也跟着喜喜搬到了镇上，舅妈性子古怪，时常跟婆家有些矛盾，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只得忍受着。

       姐夫后来患心脏病死了。姐姐当了寡妇后，便回家照顾父亲，父亲的风湿病一直美好，但每个月都有小顺的来信，捎来的都是些治疗风湿病的药和三五百的汇款。青青二十二岁了，有好多婆家都来说亲，爸爸极力撺掇着青青嫁人。但青青嫁人的条件总是那一条：只要夫家答应能招夫上门，帮她一起照顾爸爸。媒婆都说亲亲没出息，但青青知道，这个要求只有他的小顺才能达到，她依然痴痴地等待……

       小顺去了何方？龙水村的人众说纷纭，有人说小顺已经在城里找了个富婆，过上了富裕的生活；有人说，小顺说不定三五年便能回来；又有人说，小顺去了沿海，办了一个养鱼场，但后来一不小心便……

       青青终于按捺不住，按着汇款的地址去找小顺。但令她失望的是，她找到了却是个大老板，这钱便是大老板按月给爸爸寄来的。

       大老板说，小顺已经死了。他给爸爸寄钱，只是要完成小顺的心愿，至于小顺为什么跟这个大老板车上关系的，大老板只是讳莫如深，脸上一副惋惜而落寞的神情。

       龙水村的河流已经浑浊不堪，上游段又新建了一个化工厂，清澈的河水，又重新被污染。机动的捕鱼船在和水上络绎来往，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了河里几乎所有的鱼类。

       青青不再捕鱼了，她和爸爸过，姐姐又重新嫁人，嫁了一家不怎么富裕的人家，但婆家对她从不嫌弃，日子还算幸福。

       三只鸬鹚也已经渐渐褪毛，秋去春来，站在墙角的竹筏旁啄食着小鱼儿。偶尔按捺不住，天天便会率先潜下水去，木木和西西便相继而下，一家人仍过得无忧无虑。

       青青舍不得卖掉这三只鸬鹚，因为它们代表的是妈妈，也是她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