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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
从长垣县境内到我们家濮阳县八公桥附近,路程不足五十公里,快走一天,慢走两天即可以到达。但是,这么一点路程,二爷足足走了六天。快到家的时候,他不敢走大路,以免遇到熟人难为情,专拣无人行走的乡间小道。天近午时,他已经到达小村之外,只需再走上几分钟,即可进入小村,见到他热切想念的哥哥和嫂子。但他看到村头晃动着的人影,不由迟疑起来,然后不由自主地走入麦垄里躺到天黑,确信村里人脚已定,才摸黑踅进自家的小院,低低地说:
“哥,嫂子,我回来了……”
奶奶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看着黑暗之中二爷那高挑消瘦的身影,又惊又喜:“到底把你盼回来了!快进屋,还在外边愣着干啥?”
二爷走进屋,却没有看到他的兄长,惊奇地问:“嫂子,俺哥咧?”
“前几天八路军和汉奸石友三在咱们东边保安集、徐镇集打了一仗。哎呀,那个枪响得呀,跟放鞭炮似的,整整打了一天一夜!你说咋样?把石友三打到黄河南边去了!”奶奶咯咯笑着,眉飞色舞地说,“你哥帮着八路军干啥去了?……他说这是秘密,不对我说,这不,都走好几天了。”说到这里,奶奶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些天怎么样?咋到现在才回来?前些天,卷毛回来对我说,你随丁司令走了。哎呀!我心里这个掂挂呀,七上八下的!看你今天回来了,我这就放心了,还是回来好!”
二爷颓然蹲在地上,哽咽地说:“丁司令在长垣投降了鬼子,当了汉奸……我不跟他了,我不当汉奸!”
奶奶这才发现,二爷的头上、身上,沾满草屑和尘土。她又一次吃惊地问:“你咋了,一身的土!”
二爷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怕人笑话我,戳我脊梁骨,在村西铁杆秀才家的麦地里躺了一下午。”
“哎呀,你看你,咋不早说,我去给你擀面条吃。”奶奶抱怨着,洗了手,给二爷做饭。“你还怕这怕那的,都乡里乡亲的,谁笑话你呀?人家卷毛回来不是天天端着碗在大街上吃饭!”
二爷叹口气:“我跟他不一样。我是团长。”
“嗬!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家出了个大官。甭说你只在丁司令手下做了几天团长,就算你当上县长省长,在咱们老百姓的眼里,你还是你!”奶奶不无讥讽地说。
二爷埋头不语。他当团长的时候,没看见爷爷奶奶有多兴奋,他现在落魄时,也没见奶奶对他疏远多少。在他们的眼里,二爷始终只是他们的小兄弟,而不是团长什么的。
不大功夫,奶奶就为二爷端来一大碗香喷喷的葱花面条,并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到城里你媳妇家去没去”
直到奶奶问起,二爷才想起樊玉霞。因为一大口面条在喉咙里咽得他说不出话,便含糊不清地摇摇头。等他缓过劲来,才说:“人家纳我为婿,是看中我是团长,是丁司令的面子,如今我啥都不是了,他们还会认我呀?”
“哎,你都没跟人家见面,咋就知道人家不认你?再说,我看人家玉霞也不是那号人!她要是那号人,你再回来还不晚咧。”
“我跟他们家不是一类人,我不想回他们家去,看他们的脸色。”二爷分辩说。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连去都不去,咋知道人家给你脸色?只要玉霞不嫌弃你,谁给你脸色都没用!我看呐,不是人家三小姐樊玉霞配不上你,是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曾在咱们家住过的女学生!”
提起梅姨,二爷的脸禁不住红了。这个魔鬼,这个精灵,她仅仅和他一面之交,却牢牢摄取了二爷的心。二爷不知道梅姨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知道是爱她还是恨她,只觉得她是天际边一道亮丽的云霞,使他可望不可及,但却产生近乎迷恋的种种幻想。
尽管奶奶对他千般开导,回到家后的二爷,除帮助奶奶干一些烧火之类的家务活外,仍然足不出户。他有时躺在那张铺着破芦席的床上仰望漆黑的房顶呆呆出神,有时把他的驳壳枪拆开来,一遍遍耐心地擦拭。因此,村邻很少有人知道二爷已经回来了。倒是卷毛堂叔鼻子灵,嗅到了这方面的信息,象跟屁虫似的又粘上了二爷。
“二叔,听说丁司令投降了小日本儿当了汉奸,是真的还是假的?”卷毛堂叔问。自脱离丁树本的部队后,卷毛堂叔依然关心着这支部队的下落,看到二爷后,就迫不及待地打问个究竟。
“这还是假的呀?那天下就没一件事是真的了!他不投降当汉奸,我还不回来咧我。”二爷无精打采,话语里有些愤愤不平。
“二叔,当初咱找丁树本当兵是烧香进错庙啦。哼!奶奶的,都是四支队里姓卢的那龟孙,要不,咱也成八路军了,也不用跟丁树本个狗日的走这么多弯路!”卷毛堂叔说。
一句话说在二爷的心坎上。他默然不语,眼睛里却充满晶亮的泪花。
“那姓卢的也不是啥好东西,咱们走后不久,听人说他就跑回南乐城投降当了汉奸!还有石友三,就是大汉奸,丁树本跟着他不当汉奸才怪咧!二叔,你知道咱老百姓咋唱石友三的?”
“嘿,怪事!石友三当了汉奸还有人唱他!”二爷饶有兴趣。
“有,唱得还挺好咧。我给你唱唱,你听听。”卷毛堂叔扯开破锣嗓子唱道:
1940年呐,
(那个)胜利在眼前,
中国出了个大呀么大汉奸,
打倒石友三,
打倒王八蛋……
听到这里,二爷卟哧一下笑了:“你们这是唱石友三呐?是在骂他咧!”未等卷毛堂叔开口回答,二爷压低声音问,“是八路军教唱的吧?”
卷毛堂叔点点头:“前几天,八路军和石友三在保安集打了一仗,可把石友三个狗日的打惨了!咱们跟着丁树本,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大的胜仗!”卷毛堂叔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但二爷却高兴不起来。直到如今,他还是忠诚丁树本的,只不过丁树本的投降让人无法接受,正如他现在无法接受八路军一样。
“二叔,我想当八路军去咋样?这几天,我看到过八路军,他们给老百姓担水、喂牛,干这干那,只要你需要,他们啥都干!——这跟丁树本不一样吧?人常说,得人心得天下。八路军这样得人心,以后会当皇帝坐天下的,跟着他们,没错!”卷毛堂叔直言不讳地说。
二爷点点头,仍然沉默不语。
“二叔,咱俩一块去当八路军吧!”卷毛堂叔极力鼓动。
二爷叹了口气:“你想当八路军,你就去吧,我现在还不想去。”
“咋了,二叔?”
“唉,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丁司令的特务团长,我还缴过八路军黄河支队的枪,还跟韩先楚叫过阵,八路军不枪毙我就够我运气的了,还会收留我?”二爷顾虑重重地说。
“八路军不会怪罪你的,槐花子不是投靠八路军了吗?阎发祥也投降了八路军,不都挺好的吗?槐花子是什么人,欺男霸女,啥恶事都做得出,不照样当了八路军的团长!”
“我和槐花子、阎发祥不一样。他们俩都是带着自己的队伍投奔八路军的,就算有过,却立了功,将功折过,啥事没有。我不一样,我单枪匹马,有过没功,八路军不会饶了我!”
听二爷如是说,卷毛堂叔也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地垂下头来。
“哎,卷毛,你不是说八路军对老百姓很随和,我看,槐花子肯定没好下场。你想,槐花子经常欺负老百姓,现在都欺负到八路军的爹娘头上来了,他能有好下场?”二爷为自己的这一独到的见解开心地笑了。
卷毛堂叔也笑了。笑后,他若有所思地说:“二叔,俺大叔跟八路军很那个,你让他跟当官的说说,咱俩一块去。”
爷爷秘密加入共产党的事奶奶早悄悄告诉了二爷。不料这样的机密卷毛堂叔也知道。二爷很不高兴,板下脸来,不客气地问:“谁说俺哥跟八路军很那个?”
卷毛堂叔期期艾艾地不敢回答。
二爷严肃地说:“卷毛,以后有啥事心知肚明就行了,可不准对外人胡乱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今天没事,说不准明天就把脑袋给丢了!”
卷毛堂叔看无法说服二爷,就及时结束了这场谈话。但卷毛堂叔还是天天来找二爷。这使得足不出户的二爷日子过得不算太寂寞。直到有一天,卷毛堂叔没有来,第二、第三天,仍没有来,二爷才知道,卷毛堂叔投奔八路军去了。
在奶奶的再三催促下,二爷终于下决心去一趟濮阳城,去找他的妻子樊玉霞。
为了保证二爷这次濮阳之行的安全,奶奶从柜子里拿出爷爷的一身黑蓝衣服换下二爷的军装,并把他的驳壳枪用油布包好,埋在了院子里的香椿树下。这下,二爷再次还原成为一介农夫草民。这种身份的更叠,使二爷感到深深的失落,他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种变化。一种惆怅涌上心头。当初,他是以丁树本的红人特务团长的身份走入濮阳城那家显赫的名门望族的。时过境迁,风光不在,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接受他。
怀着这种极其复杂的心情,二爷在天微亮的时候踏上行程,不到五十里路程足足走到过午时分才算赶到。二爷在城外吃了两张自带的杂面烙饼,才无精打采地走进城洞门。
城门两侧挂着过节用的大红宫灯,城门楼上插着鲜艳的红旗,门洞两旁的大道上,挤满了喜庆的人群。他们用热烈的话语兴高采烈地交谈着什么。看到这场面,二爷吃了一惊,想不到他这个败军之将竟然受到这样的礼遇!他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哑然失笑。因为他发现,这喜庆的场面与他毫无关系。他不由自主地闪在道路一侧,挤在人堆里想看个究竟。
“来了!来了!新县长来了!”
不知谁在城门洞外喊。夹道欢迎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猛听得城门外几声火铳响,人们立刻象炸了营似的,纷纷向城门眺望。
“新县长果然来了!”
接着,城门上两挂鞭炮热情洋溢地响起来,把气氛渲染得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鞭炮声中,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挑身材的年轻人走过来。二爷看那人时,见他穿一件半旧的黑蓝夹袄,头上戴一顶黑蓝瓜皮帽,一脸的自信和热情。他的年龄和二爷相仿,看得出,也是个贫雇农出身。只是,他是濮阳县的县长。从人们的议论中,二爷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王卓云,是城南王掘地村人,是经民主选举出的县长,是老百姓的县长。
王卓云刚走进城门,从人群里闪出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学生,笑吟吟地跑上前,给他披红挂彩。紧接着,濮阳城的八大绅士迎上来,代表濮阳人民向王县长致欢迎辞。那致辞的不是别人,正是二爷的岳父樊西亭。
新县长王卓云在全城百姓及武装民兵的簇拥欢迎下,游走了濮阳县城的几条主要街道,最后在丁树本的衙门前停下。在场的人喜气沸腾,一再邀请王卓云入主县衙。
一位老者走向前,拉住王卓云的手,恳切地说:“王县长,从三皇五帝起,这县衙都是官老爷坐的,可从没有一个老百姓坐进去过。今天,你进县衙,这方天地,就是咱老百姓的了!”
王卓云十分感动:“老人家,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健步走上县衙高高的台阶,大声说:“同志们!兄弟姐妹们!乡亲们!咱们所以有今天,一赖共产党八路军打败了与日本鬼子同流合污的国民党反动派石友三、丁树本,建立起抗日民主根据地;二赖大家万众一心,同心同德,一致抗战!……今天,大家劝我坐进丁树本的官署衙门,我不能这么做!官署衙门是干什么的?是官老爷办公理政的地方!我如果在衙门里办公,我自己不就成了封建的官老爷么?这高高的台阶,这深深的厅堂,只会增加和兄弟姐妹们的距离,使我高高在上,无法听取父老乡亲的声音。所以,这衙门,我不能坐!我不仅不坐这衙门,而且感到濮阳城太深了,老百姓进个城,还有城门把守着,很不方便。因此,我不但不坐这官衙门,还要把民主政府从这深城豪宅,搬到城东黄楼村的农家小院。以后,有了什么事,就到黄楼村找我王卓云好了,凡是咱老百姓的事儿,我王卓云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王卓云的这番话尽管很短,却把在场的人深深感动了。他的话刚一讲完,人群中就有人振臂高呼:
“打倒日本鬼子!”
“民主抗日政府万岁!”
“共产党八路军万岁!”
热烈的欢呼声如雷鸣,一浪高过一浪。
王卓云走下县衙高高的台阶,带着民主政府的工作人员去了城东黄楼村。
人们开始恋恋不舍地四下散去。
这时,二爷的眼睛一亮,他看到了梅姨。
显然,梅姨在回眸的一瞬也发现了二爷。她回过身来,冲二爷嫣然一笑,等他向自己走过来。
梅姨还是那么漂亮。不,她的样子比以前更标致了,宛如一支出水芙蓉,娇而不艳,风姿绰约,从头到脚闪烁着一股诱人的魅力,令人怦然心动。
二爷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就在这时,只听人群中有人叫:“梅春!”
梅姨闻声望去,见是豫北地委组织部长吴蓝田。梅姨的好心情一下掉了一大半。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理睬吴蓝田。
吴蓝田不管梅姨高兴不高兴,上前拉住她的手,说:“梅春,我找你好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
“吴部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吴蓝田总是找许多借口接近梅姨,这令梅姨既反感又苦恼。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吴蓝田笑着说。看梅姨回过头来,目光游移不定地寻找着什么,便加重语气说,“我可是代表组织哟!”
既是组织找她有事,梅姨便不好再推脱。她回过头来,看见二爷仍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就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笑,和吴蓝田走开了。
二爷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悻悻地向樊西亭家走去。
樊玉霞也是看完王卓云的入城仪式才刚刚回来。她的心仍沉浸在热烈的气氛中。见二爷回来,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扑到二爷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我回来了,你还哭啥咧?”
“谁哭了?我是高兴的。你走的时候,连个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了……”说到这里,樊玉霞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二爷劝了半天,却劝不住,索性就由她哭去。樊玉霞渲泄够了,才从二爷的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你是一个人回来了,还是跟丁司令一块回来了?”
二爷叹口气,说:“丁司令在长垣投降了鬼子兵……”然后把自己从濮阳城撤离后的经历,一五一十讲述给樊玉霞听。最后,他低低地说:“我咋能当汉奸呢?我死也不当汉奸!”
“这么说,丁树本天天喊着守土抗战,都是假的?”
“假的,全是假的!娘的,丁树本把老子给耍了!”二爷十分痛苦,几近疯狂地敲打着门板。
面对发疯般的二爷,樊玉霞不仅没有产生半点不良印象,反而对他愈加刮目相看了。他令她想起她的女同学范树琨,以及范树琨的父亲,那位名冠中原的抗日英雄范筑先。尽管不名一文的二爷难以与大名鼎鼎的范筑先父女相提并论,但那种精神却是共同的。尤其在上司力主投降的关键时刻,这个敢于与上司抗争、决裂,重返抗日阵营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加难能可贵!在此之前,樊玉霞常常为范筑先、范树琨的英勇壮举而感动流泪,钦佩他们是板荡国殇之际呈现出的英雄。他们对她好象是一抹空中云霞,使她热爱,却不能够走近。现在她面前就有这样一位英雄,他不是别人,而是她一生托付的那个叫丈夫的人。这令樊玉霞激动得心尖酸疼,对二爷的种种认识和成见一扫而空,只剩得钟爱这两个字了。
这一段的日子,是二爷与樊玉霞婚后最幸福的时光之一。以前,樊玉霞认为二爷英雄或者说是鲁莽有余而文化不足。现在她才了解到,二爷十岁上父母双亡,跟着爷爷相依为命。以后爷爷结了婚,娶了善良娴淑的奶奶,对二爷疼爱有加,让他感受到好长时间未从感受到的母爱的温暖。他其实是想上学的,八岁那年,他的父亲找到财主铁杆秀才借了些钱,把他送进了乡村的私塾,跟着那位学究气十足的老夫子摇头晃脑地学了一阵子“之乎者也。”但好境不长,不久,他的父亲患了肺痨,家里不仅供不起他上学,还欠下铁杆秀才家许多债务。他也过早地承担起放羊、拔草、捡柴禾等家务活,再无缘重返学校。父母双亡后,铁杆秀才苦苦逼债,不得已,兄长为铁杆秀才家扛起长活,直到他当兵提升为团长,他们家的债务才一笔勾销。他当兵,本来是到六塔寻找八路军的,但那时的四支队非要让那些要参军的人自带枪支,而且又偏偏碰上个卢蕴思,不得已,就去濮阳投奔了丁树本,并在常庄保卫战中荣立战功,得到丁树本的赏识,被擢升为特务团团长。二爷说,他在那个小村庄呆了二十年,从未到过濮阳城这么大的地方,自从当兵后,他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真大、真好,有那么多有学问的人,而且连女的学问都好生了得。并诞着脸笑道,第一次看到有学问的女学生,你知道我心里是怎样想的吗?樊玉霞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笑道,肯定是想霸占良家女子。二爷点点头,我最大的愿望是娶一个有学问的女子,使俺家的人不再大字不识一个。樊玉霞说,你不是娶了个有学问的女子吗?你的夙愿实现了。二爷说,你不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女学生。我看到的第一个女学生咋不是你咧?樊玉霞心里酸酸的,问,这有区别吗?二爷点点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为啥。樊玉霞又问,是那个叫梅的女子吗?二爷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一脸的凝重。见此状况,樊玉霞扑哧笑了,指着窗外那棵梅子离离的梅树,说,咱们刚成亲那阵,你不常常望梅止渴吗?再想她的时候,你就望梅止渴去。
即使他们谈起了梅姨,樊玉霞也不生气。从丈夫的口中,她已了解到那个叫梅春的女子,对她并没有实质性的威胁。二爷对梅姨,就象她怀念范树琨,只不过是一种理想寄托,而不存在任何实际的意义和内容。
樊玉霞安下心来,一门心思地教丈夫读书。她很想当一个教书先生,特别是当丈夫的先生,她更乐此不彼。倒是她的丈夫学生并不称职,学不了几个字就出现狂躁不安的情绪。这个时候,他就会走出来,对着那株梅树发愣。樊玉霞并不去阻拦他。她如果连他心中仅存的那点理念都横加干涉,那就是既愚蠢又残酷的举动,只会适得其反。她只在背后窃笑,就你那耐不住性子的驴脾气,不要说对着一棵梅树,即使对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八路,文化也不会提高多少。
终于有一天,烦躁不安的二爷再也忍耐不住了,握住樊玉霞的手说:“玉霞,这种生活我再也过不下去了,要不,我会疯、会死,我会……”他激动得不知该如何陈述。
樊玉霞虽然早预料到了,但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她不知道自己哪点对不住他。怕他寂寞,主动陪他去逛大街,去看中心阁和八都坊;怕他自卑,他们基本上不去拜见樊西亭夫妇;她还亲自给他做饭,希望用自己的热情感化温暖丈夫,使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因此,听了二爷的话,樊玉霞已是眼含星泪。
“玉霞,我过不惯这种生活,我要去打仗!去打小日本儿!”
樊玉霞知道二爷一旦拿定主意,就是三头牛也拖不回来。其实,她也并不想拦着他,她一个弱女子无法上阵杀敌,岂能再阻止能实现她这一心愿的丈夫?她只是为他们短暂的相聚又要分离而伤感,更为他在枪林弹雨中的人身安危而担忧。她沉默了良久,才幽幽地问:“你打算跟谁的队伍走?”
二爷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卷毛堂叔找过他后,他一直在考虑这一问题。但他始终没找到答案。与其说他是急着出去抗战,毋宁说他急于摆脱这种环境。他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这个家里,他除了感受樊玉霞给予的坦荡的爱,就什么也没有了。一天天的生活平淡如水,没有一点激情。他渴望战场上那种热血沸腾的生活,而这个家庭,却什么也没有。甚至不需要他担水、劈柴,或者到田里去锄地,或者和他一样的粗人,赤条条地躺在田埂上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个家有它自己的程式和内容。可他,与这种程式和内容是格格不入的。确切说,他不了解这个家庭,这个家庭也不了解他;他去打仗,既是一种情绪化的激情,更是为了逃避。
樊玉霞看他不语,知道他并没有打算好真正的出路。她站起身,轻轻走到他背后,两只白皙的手抚在他的肩上,用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叹息道:“我看,你还是去跟八路军吧,免得再给别人耍了。八路军是不会投降的……如果他们也投降了,中国的末路也就到了。”
二爷回过头来,揪起樊玉霞的下巴,定睛地看。
“看啥?你有毛病呀你?”樊玉霞笑着把他的手打开,赧红脸说。
二爷站起身来:“你才有毛病呢!我不是给你说过,我缴过黄河支队的械,还跟八路军叫过阵,他们找我还找不到呢,你倒让我向网上撞!”
樊玉霞吃惊地望着他,不明白自己的话咋就急得他大光其火。她沉吟一下,说:“我看你是不了解共产党八路军。人家为了抗日,积极主张建立抗日统一战线,你真心抗日,八路军还会错怪你?!”
二爷气呼呼地坐下:“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
他抬起头来,目光触及到院角那棵郁郁葱葱的梅树,不由耍起了小聪明:“你要真心让我去呀,我真去。去后,就不用望梅……啥的,她在那边,大活人一个,我还用一棵树替代一个人啊!”
这招果真灵!自此之后,樊玉霞再不让二爷去参加八路军了。
二爷的担心终于得到了验证:有消息说槐花子黄顺德被民主抗日政府枪毙了!
二爷吓得面色如土,连连说:“看看,看看,我要投奔了八路军,也和槐花子一块去见阎王了。”
樊玉霞把二爷紧紧搂在怀里,一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
濮阳,文留
其实,槐花子黄顺德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我在前面介绍过,黄顺德是土匪出身,在他部队里只有匪风而无军纪。黄顺德的为人处事更是一股流寇作风。他仅仅为争狠斗强,掠劫财产,便在清丰县柳格一带烧杀二十多个村庄,杀伤数百人,奸淫妇女不计其数。后又在濮阳文留一带故伎重施,烧杀十余村庄。他在尽情的烧杀掠抢中一举暴富,并先后纳了九房妻妾。然而,黄顺德对此并不满足。他虽不敢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奢望,但也有把事情做得“十全十美”的要求。在丁树本的手下,他象馋猫一样偷了不少腥,并没有看到一个他喜欢的女子纳为第十房小妾。其中也有几次,他已把两个心爱的女子相继纳妾,希望了却他的心愿,但当他走入洞房要圆房时,意外的变故发生了。掠劫来的这两个女子,不仅相貌出众,还绝顶聪明,未等黄顺德有非分之举,就扑通一下跪倒,口口声声唤黄顺德为干爹。这一叫,羞得黄顺德无地自容。两个绝色女子利用自己的聪明保全了自己的白玉之身,使得黄顺德的纳第十位小妾的愿望连连遭挫。
黄顺德脱离丁树本部返回濮阳县文留乡草场村,即向八路军言明投诚之意。但八路军忙于第二次讨逆战役,无瑕顾及他,没能及时收编,这给了黄顺德放纵的机会。
这天,他和几个喽罗兵到野外散心,兴致所至,打马狂奔。田野上齐腰深的麦子和刚出苗的谷物豆菽,被马匹糟蹋得一片狼籍。村民们知道黄顺德是这一带的土皇帝,都敢怒不敢言,远远地躲在一边观看。
黄顺德猛然发现麦田里孑然而立着一个红色身影,料想不是谁家刚过门的媳妇就是大姑娘,策转马头向那红色的身影追去。那红色身影见来者不善,惊慌失措地向村里跑去。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倒下去。
黄顺德的马赶到了。有位士兵跳下马,拉起倒地的姑娘。
“嘿嘿,小闺女儿,你跑啥?你还能跑过我的马?哈哈哈……”黄顺德十分得意。
姑娘十分惊惧,把头低到怀里,不敢看他。
“抬起头来,让俺看看,长得好看不?”
士兵揪住姑娘的头发。
“哟——呵!”黄顺德大叫一声,便呆住了。
那姑娘泪水盈盈,惊惧地望着他,泪眼迷离,呐呐地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喂,你们谁见过这么乖巧的小妮儿?跟朵大烟花似的!都说黄河两岸不养人,我看她比七仙女还好看!”
正如黄顺德所言,哭泣的少女如晨风中绽放着的一朵红罂粟,不停地颤栗着。
众喽罗兵一齐叫好,七嘴八舌地赞扬黄顺德艳福不浅。
“去,打听一下,看她是哪村谁家的闺女,咱这就去下聘礼,今夜我就要圆房!”
“团长,一个农家女,拉走就完了呗,还下什么聘礼?再说,你娶了那么多媳妇,可从没下过聘礼呀!”有人提出异议。
黄顺德笑了:“现在咱们不是八路军吗?过去咱可不是八路军!当了八路军,就得有点八路军的样子!”
他们很快找到了女孩的父母,并把一匹马留下来,算是聘礼。
女孩的父母全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他们被黄顺德的阵势吓傻了。当得知黄顺德要纳自己的女儿为妾时,两位老人“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黄顺德面前,乞求说:“黄团长,俺闺女还小,求求你,等她长大了才娶她过门吧!”
“啥?她还小?今年她多大了?”黄顺德当时就不高兴了。
“十八……”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
父亲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母亲,说:“不,她今年虚岁还不满十七……”
黄顺德闻言仰天哈哈大笑:“虚岁十七还小哇!我前几年娶的那房,虚岁才十五……她已经够大的啦!”
“黄团长,求求你,看在俺两个老人的份上,你饶了她吧!”两位老人苦苦哀求。
“哼!说得倒轻巧,跟吃灯草灰一样!老实对你说,识相点,甭惹恼了我!今天这事,你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们家的女婿我是当定了,咋样,我的老丈人老丈母娘,吃敬酒还是吃罚酒?”黄顺德脸上闪烁着一丝狞笑。
“团长,甭跟他罗嗦了,快回去圆房吧!”喽罗兵们催促。
黄顺德翻身上马,冲围观的村人一抱拳:“人俺现在带走了!三天回门的时候,再答谢各位!”
“爹!娘!我不去呀!我不去……大叔大婶,你们快救我!”少女在马背上拼命挣扎,大声哭叫。
她的母亲跑上前,双手紧紧攥住黄顺德的脚不让离去。村里人一齐围上前,不让黄顺德的马队离去。
“咋,反了你们?!”黄顺德大声叫嚷着,却没有人理会他,更没人让路。
“快,给我让开!”
“让开好说,你把我妹妹留下!”
一个青年挽住黄顺德的马缰,冷冷地说。
“对!要走就把人留下!现在都民主政府了,你还在这儿横行霸道抢夺民女,你才反了呢!”村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你们不认得我?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姓啥叫啥,我就是黄顺德!”黄顺德恫吓道。
“谁不知道你槐花子呀?欺男霸女,渔肉乡里,土匪,杆子!”挽马的男青年不依不饶地说。
“别惹急了我!我槐花子杀人是不眨眼的!”
“槐花子,有本事你打日本人去,给乡里乡亲的耍的哪门子威风?”
黄顺德急了,拔出手枪,威胁说:“再不让开我就要开枪了!”
喽罗兵们哗啦啦拉动枪栓,把子弹推上膛。
村民们不相信他会开枪,仍然对峙着,坚持着。
“嘭”地一声,槐花子黄顺德的枪响了,挽马的青年应声仆地。黄顺德飞起一脚,把拉他的母亲踢倒,挟持着少女,打马而去。
黄顺德的暴行激起四邻八乡人的仇恨,他们联名上书新成立的抗日民主政府,要求惩治这条横行乡里十余年的恶棍!
王卓云接到群众的联名诉状,一拍桌子站起来,气愤地说:“对这种十恶不赦的恶棍,定斩不饶!”考虑到黄顺德手握重兵,王卓云怕事态扩大,酿成更大恶果,只对代表们表态说,“民主政府一定要为百姓伸冤”,便将他们劝散。
与此同时,清丰县柳格乡数十村的村民,也联名著状,状告黄顺德38年2月烧杀掠抢的罪行。不仅如此,他们还到濮阳县文留一带串联,鼓动文留百姓。文留百姓也不甘落后,三千余人联名著状,状告黄顺德38年3月抢劫文留。恶贯满盈的黄顺德,新仇旧恨,象被打翻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产生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第二次讨逆战役结束后,冀鲁豫支队重返建制。杨得志司令员下令,把黄顺德逮捕。根据民众的意见,冀鲁豫支队在双庙村召开公审大会,把黄顺德处决。
黄顺德的尸体遭到千余人的鞭挞。他的亲人怨其名声恶臭,无人为其收尸。黄顺德暴尸荒野,最后成了野狗的美餐。
正当人们欢庆讨逆战役胜利,抗日民主政府成立以及镇压黄匪的时候,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中共豫北地委组织部长吴蓝田叛变了……
【吴蓝田,生于1916年,原名吴海修,字永三,滑县城内西街人。出生于地主家庭,长大后到开封大学读书。1929年春,他在开封大学加入中国共产党,1930年被组织派往豫西地区做兵运工作,途径洧川县(今长葛县)洧川镇时被捕。1932年,吴蓝田被营救出狱,回到滑县瓦岗小学任教员。1935年,中共滑县第二届县委成立,吴出任宣传部长,两年后升任县委书记。1937年7月,由冀鲁豫边区介绍,到延安中央党校学习。1938年6月到冀南三地委任地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不久又兼任八路军东纵三团政治部主任一职。在此期间,吴蓝田一直为党、为人民做工作。
1938年冬,身居要职的吴蓝田泛起了花花肠子,不顾自己已有妻室,与一位女干部谈情说爱,受到组织的严厉批评。1939年,吴蓝田被调任豫北地委组织部长,旧病复发,公开与一位女干部以夫妻的名誉同居。他结识梅姨后,又被梅姨的美貌所折服,经常以谈工作为借口,接近梅姨,并对梅姨动手动脚。如果吴蓝田未婚而向梅姨求爱,梅姨说不定会答应他的。但是,吴蓝田的风流韵事实在太多了,梅姨对此早有耳闻,她受不了吴蓝田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只好向组织求援。晁哲甫、王从吾等人,多次找到吴蓝田,规劝批评。吴蓝田阳奉阴违,当着晁哲甫、王从吾的面坚决服从,背后却我行我素。由于对党组织多次的规劝、批评不满,吴蓝田暗中勾结滑县的土匪头子,准备叛变。组织上觉察到了他的异常,怕他投降后给党的事业造成重大的损失,便把他软禁起来,关押在两门镇的一座小楼上。1940年4月10日黄昏,吴蓝田以小解为借口,趁哨兵不注意,翻过厕所围墙,仓皇而逃。当哨兵发现时,吴蓝田已经趟过护城河,向原野上疾奔。哨兵匆忙开枪,却没打中,吴蓝田从此叛变。
吴蓝田的叛变,对冀鲁豫边区党组织的危害是巨大的,影响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投降后,吴蓝田用尽各种方式报复共产党人,手段极其残酷,典型的有活扒皮、用活人做枪靶,把人钉在木桩上、恶狗咬、剖腹剜心、刀挑脚后筋、柳条挂大肠、点天灯、活埋等。自叛变到1947年逃出滑县,吴蓝田共杀害共产党员、干部及群众一千七百余人,滔天罪行罄竹难书。
1948年,豫北解放,吴蓝田化名吴金山,带着大小两个老婆先后逃往郑州、南京、苏州等地。在从苏州去上海的途中,苏州部门出示他的身份证明时,他故意把吴字写得很小,而金山两字写得很大,随后,他在吴字上头加了个“虎”字头,从此,吴蓝田便杳如黄鹤,销声匿迹。
解放后,人民政府不断寻找吴蓝田,多次努力均遭失败。吴蓝田犯下的滔天罪行令生者至死难忘,人们一次又一次向人民政府呼吁,早日捉住吴蓝田,为死难的烈士报仇。时任华北局组织部长的聂真,多次过问此事,要求公安部门加强侦破力量,从速捉拿吴蓝田。吴蓝田逃到上海后,化名虞金山,与大老婆和小老婆苑小蚕深入简出,不事交往。他与大老婆声称夫妻,与苑小蚕对外谎称兄妹,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搬迁,在上海市足足隐藏了八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1956年9月,吴蓝田终被人民政府缉拿归案。1957年3月,吴蓝田和他的小老婆苑小蚕在滑县道口镇被镇压。
臭名昭著的吴蓝田终于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滑县
就象春日微寒不能阻挡春天的脚步一样,吴蓝田叛变的逆流丝毫也无法阻挡历史长河滚滚前行。由于共产党八路军的政策深入人心,受到人民的拥护和欢迎,使周边各爱国团体闻声仰附。讨逆战役胜利后,滑县县长贾心斋找到冀鲁豫边区豫北地委的一名工作人员,感慨地说:“我看,只有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才是真心抗日。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中国!我愿意接受共产党的领导,把我这个县长让给共产党!”同时,贾心斋向滑县政府全体人员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他深有感触,感慨陈辞:
“我贾心斋今年五十有六,可谓老朽一块,本当退居篱下,种养黄花,颐养天年。但总理告诫我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心斋早在北京读书时,即参加筹边大学之学生敢死队,投身革命,积极响应武昌起义……至今,参加革命三十余载,可谓与中国革命殊途同归。就我个人所经历的三十年革命而言,中国军阀割据,群雄混战,并没有实现总理提出的天下大同的目标。以我之见,非华夏不能实现大同也,乃执政党为一党之私利而摇摆不定,致使大好河山沦落日寇之手,可叹吾国吾民遭受涂炭!而委员长仍不以抗战大业为重,限制异党,溶共、反共,尽干些使亲者痛仇者快之愚事!诸位同志,抗战乃当今家国第一大事!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岂有我们?不抗日,生则无颜对父母妻儿,死则无脸见我中华先祖轩辕黄帝之面,身为七尺男儿,必当顺应潮流,走抗战救亡之路!……共产党本在陕北延安,天高地远,难以与日军正面接触。但他们为救国救亡,高举义帜,东出太行,力主抗战,成为中流砥柱。这样的党,这样的军队实实在在代表民族利益,代表国家、代表国人之呼声,我们不追随这样的党不追随这样的军队,我们还能追随谁呢?”
贾心斋有些激动了。他看了一眼全体工作人员,他们也受到了他的感染,心情激动,聚精会神地望着他,期待他把话讲下去。贾心斋不愿再多讲,他相信他们是深明大义的。他又一次凝重地看了大家一眼,坚定地说:
“因此,我决定,从即日起,依顺共产党!我把我这个县长让给共产党!大家愿意跟随我,咱们今后就是共产党的人了,不愿意跟随我,良才择主,择善而从,悉听尊便!”
“我们愿意跟随贾县长!”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贾心斋被感动了。他摘下眼镜,揩着眼泪,激动地说:“好,好,我这就给杨得志司令员写信,请他们择日接受。”
杨得志司令员接到贾心斋的来信,迅速与中共豫北地委书记王从吾商议,派共产党员韩明等人去接管滑县政府。
韩明到达滑县政府所在地赵拐村,贾心斋率县政府全体人员把滑县政府的铜印移交给韩明。中共豫北地委宣布,自即日起,成立滑县抗日民主政府,韩明任县长,贾心斋任县政府首席参议。
就在滑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的同时,驻扎在濮阳县新习集的国民党第一战区人民自卫军第四路第一大队在大队长、共产党员李静宜的带领下,宣布脱离国民党军队,接受共产党的领导。根据集总指示,杨得志司令员将其番号改编为第一战区人民自卫军新四路,纳入冀鲁豫支队的建制,李静宜任新四路司令员兼一大队队长。冀鲁豫军区成立后,新四路先后编入第二、六、四军分区,李静宜兼任军分区副司令员。
1940年4月17日,根据中共北方局的指示,由冀鲁豫抗日救国总会筹备,南乐、清丰、濮阳、东明、长垣及大名六县军政民代表在清丰县安庄村召开会议,宣布成立冀南六县行政督察专员公署,选举安法乾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任命晁哲甫为参议室主任。会议同时决定,专署在濮阳、滑县、东明、长垣四县边一带设立办事处,具体负责领导豫北地区的政权工作,杨锐兼任办事处主任,贾心斋任副主任。
次日,中共冀鲁豫区党委在清丰县王什村宣布成立。区党委由王从吾、刘晏春、杨得志、崔田民、信锡华五人组成,王从吾任书记。当时,王从吾赴延安学习,一直未能到任。之后,太南区党委书记张玺跟随二纵队到达冀鲁豫,担任冀鲁豫区党委副书记,不久又接任书记一职。区党委下辖四个地委,一地委书记郭超,二地委书记唐克威,三地委书记赵紫阳,四地委书记戴晓东。冀鲁豫全区共辖边区十五个县。
冀鲁豫区的成立,巩固了华北与华中抗日根据地的联系,有效加强了直南、豫北、鲁西南地区抗战工作的领导,揭开了冀鲁豫抗战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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