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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榆钱133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986        作者:南南4433        发布:南南4433        首发时间:2014-05-07 23:39:15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石景山发电厂是在北平城西石景山的北麓,始建于光绪年。清末时发电量很小,只是供应皇宫和外国使馆。后来经过几次扩建,到民国十年才开始向北平城里输电,成为了北平城的电力之源。

北平人祖祖辈辈,松明、火把、蜡烛、油灯点了上千年,刚兴用电还真没少闹笑话。不少人传电灯是鬼火,拉上线也不敢用,照旧点他那煤油灯。有的更邪唬,自己不用都揪心,见着灯亮就怕爆炸起火,连着几天不敢睡,熬得大眼灯似地实在挺不住,干脆举家搬乡下去了。不过,现代文明哪挡得住啊?没多少日子,人们对新玩意儿,好玩意儿就上了瘾,离不开了。要赶上停电,哪怕只有一小时,也是别别扭扭,难熬着呐。这年夏天,八路军曾炸了一回发电厂,停电三天,就弄得全北平像塌了半边天似的。日夲人再吹“圣战胜利”,“后方巩固”,老百姓也没多少人信了。

日夲人当然深知发电厂的重要。当初他们还沒进北平城,就先派兵占了石景山发电厂。随着战事扩大,运输部队、装备的火车站、飞机场和物资生产的工厂、矿山也全靠这里的电力支撑。所以,在遭八路袭击之后,更加强了对发电厂的警备。厂外三道警戒,进出都得搜身。墙上加高了电网,把角处还修起几个高脚木楼,上边有探照灯和机枪掩体。厂区内也实行分片警戒,车间之间都有岗哨,每个班组都有日夲监工,重要设备还配有专门的守卫。牵着狼狗的巡逻队一会儿一趟,满厂区溜哒,这哪还像工厂呀,整个一集中营。

今儿周正英沒去报社,一大早就有三轮挎子来家里接,正是要去石景山发电厂采访。这是她自己提出的策划,要写篇宣传大后方固若金汤,工商业稳定发展,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报道,以发电厂为一个重点,还要配上些照片。中秋就要正式发行的《华北新报》创刊号,还真缺这样一篇有份量的文章。所以,周正节马上就批复下来,让她抓紧采访,务必在五天内交稿。可他哪里想到,周正英此次去发电厂,是为了执行中共组织交的任务。

原来,为牵制日军对京西根据地的清剿,也为配合主力部队在冀东的攻势,张志诚的游击支队已抽调精锐跳到外线,计划在北平城边对日军展开袭击,头一锤子就选在了石景山发电厂。由于上一次袭击是仓促行动,对发电厂内部情况了解不够,也缺炸药,冲进去之后只用集束手榴弹炸了锅炉和供气管道,所以毁坏有限,几天就又恢复了供电。这次他们想要拣敌人的要害炸,要让这发电厂多瘫些日子。张志诚亲自带人潜入城内,劫了日夲洋行,解决了炸药的问题。对如何突破防守,进入厂区也有了初步方案。只是对发电厂内部情况还是缺乏了解,这样就能实施爆破,也无法保证效果。地下党组织获悉后,也通过在厂里工作的内线提供了一些情况,可敌人实行分区分级管理,所有重要的岗位一水儿都是日夲人。一般中国工人、职员根夲连重要区域都进不去,能提供岀点儿鸡毛蒜皮,也吃不到瓤儿,剝不到芯儿。就这样,这个任务才被交给了左溪川的“北冰”小组,也又落到了周正英的肩上。

虽然周正英干情报工作也不是新手,但单独对敌侦察还是头一次。她深知这任务的艰巨,刚接任务时,甚至觉得毫无把握。厂区这么大,设备这么庞杂,在短时间内掌握总体情况,发现要害所在,并能确定位置,标明路线,真是太难了。昨晚,她和左溪川研究半夜,才捋清了思路。发电厂虽大,可要用简化思维,其实和一个简易的发电装置原理是一样的,无非是动力、发电、输出、控制这几部分。作为一个系统,哪部分被破坏都会造成断电,区别就是修复的难易,时间的长短,损失的大小。发电厂的核心就是发电机组,如果能机组被破坏,修复是最难的。若严重到无法修复,必须更換设备,时间、资金的损失都是最大的。但是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如果能够尽量全面、详细地提供整个发电系统的情况,就会让行动时多一些选择,多一些随机应变的准备,胜利就多一些把握。

一路上,周正英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到了大门口,出示了证件也不让进,非打电话到厂长办公室,说等人来接才能放行。等了好久也没见人来,这让她更有些心里没底。没想到仅过了几分钟,气氛竟从冷冰冰一下子变成了火辣辣。

只见一辆轿车从厂里驶来,在大门内还没停稳,两个人就急匆匆下了车,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堆得简直无可复加。

“啊,是小井女士?欢迎,欢迎。我的电厂的厂长,野田十三。实在对不起,让您久等。请,里面请。”

周正英也忙寒喧两句,就随厂长进了大门。不让她再乘那挎子,非请她上了轿车。其实到办公楼也没有几步路,转眼就到了。引她到了接待室,赶紧让座上茶,烟糖水果上得摆满了桌。殷勤得让周正英都觉得有点儿过,直嘀咕为什么?

   “野田君,”周正英先开了口:“我来就是为写一篇关于电厂安全运营的报道,希望贵厂能提供方便,向我介绍一些情况,并允许我下去看看,进行一些釆访,也拍几张照片。您看……”

野田厂长忙应道:“没有问题,我们的一定配合。我过一会儿要开个会,不能陪您,让我的助理陪您转转,再由他向您作一个全面的汇报。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他的一定满足。还请小井女士回去多美言几句哟.”说着,他向旁边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待助理把个文件袋恭恭敬敬递了过去,才又说:“这点资料供您参考,我的一点小意思。”

这时,有人进来说人都齐了,请他去开会,野田厂长才连声报歉,告辞出了门。

周正英让他说得有些疑惑,悄悄打开文件袋瞭了一眼,不觉一愣,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文件袋里哪有什么资料呀?是厚厚的两打子日夲军票。

这也难怪周正英,搁谁能不犯疑?其实这么蹊跷,点透了纯是个歪打正着的误会,也是个挺有哏的笑话。

八路军上次袭击发电厂,炸的仅是锅炉房,除了外部管道多处被炸断,两台锅炉虽有损坏,炉体并无大碍,只是膛内的炉墙塌了几处。可这野田厂长上报时却加重损失,报了一个大修,一个报废。结果特批的资金除打点上司,大半让他们私分,还落了一个抢修神速的褒奖。可最近有风声说上头有所觉察,可能会派人密查,这让他有些惶惶不安。今天他接到门岗报告,说有《华北新报》的记者小井正英要进厂采访。这个报他根夲没听说过,夲来想按常例,以重要部门不宜公开为由拒绝。可有前头那事,他多了个心眼儿,给他的顶头上司,日夲北支那方面军供给部设备课课长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华北新报》的背景。而这个课长也是从关东军调来的,虽和小井溪川没见过,但也听说过此人根子很深,道行不浅,甚至知道他娶了个中国夫人。听这么一说,野田的态度能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是采访,还是密查?不敢断定,可宁信有,不信无,小心应酬总沒坏处,这才有了刚才那出儿。

虽然周正英当时根夲不明白这里的猫腻,可事到了这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那助理比野田厂长还殷勤,边走边介绍,引着她把整个厂区转了遍,就是略过了刚修复的那两台锅炉。周正英一边拍照片,一边也问这问那,他是有问必答,解释得十分认真。末了,还把周正英引到了总控室,指着墙上的厂区工程图和设备运行图,给她作了总体的汇报。釆访结束,周正英说了,为表谢意,给大家留个影吧。几声“咔嚓”不要紧,墙上的厂区图和设备运行图可都当背景给照下来了。这可是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下午四点刚过,月蓉居二楼包厢就已经有了一桌客,这是给齐月轩摆的接风宴。接人的轿车一进城,就直接奔了这儿,这是周正节事先就安排好的。说这是礼数,显得隆重,其实是怕齐月轩回了家就难请,不给他这面儿。更怕齐月轩不知深浅,再由着性惹什么麻烦,所以才必须第一时间和他谈谈。要紧的是摆明利害,立下规矩。

这接风宴人简练,周正节作东,齐月轩是客,算上小月蓉座陪,也就三个人。别看角儿不多,戏可够足的。三个人倒没开打演出《三岔口》,也不是舌枪唇剑唱折《二进宫》,齐月轩和周正节倒像是《借东风》里孔明、周喻,闷着、渗着、瞟着、阴着,没念没唱、却斗着心劲儿。小月蓉自然得反串鲁肃了,两边让茶两边笑,给扯了半天头儿,也没给两人接上话。急得他直向周正节努嘴挤眼,底下还踢了他一下。

周正节这才苦笑一声,道:“月轩兄,干吗呀,脸板得和包公似的?我这儿给您担着保,又接您回来,又给您接风,不说落好,倒落下埋怨了?您这……”

“打住。”齐月轩打断他的话,笑了几声,才道:“你呀,也甭往自己脸上贴金,皇上给赏,和你这跑腿儿的公公有多大关系?你事办得利索,皇上那儿不讨好?别瞪眼,我也不是不念你的好,就是现在囊中羞涩,蹦子儿没有,赏不了你腿儿钱。不要紧,过后我补,你说吧,是按几条腿儿算?”
    这话逗得小月蓉差点儿笑了出声,瞟见周正节给噎得脸通红,才干咳一声,把笑给生憋了回去。

半晌,周正节看着齐月轩,长舒了口气。“哎,你呀,就这张嘴硬,得,我不跟你较劲,咱俩久别重逢,念念旧,圆圆情,不好?”

“是,不高兴的不提,哪段儿高兴说哪段儿。”小月蓉也忙打起了圆场。

齐月轩呡了口茶,才笑道:“好,说高兴的还不容易?人生四大快事今儿占了俩。乱世之中,哥几个还能活着相见,虽不在他乡,也算遇故知吧?正节现在高官得作,骏马得骑,正得意的时候,不是‘金榜题名时’?再看大处,尽是高兴的。国家强盛,挺大的月饼剩半个,也还不小。百姓福气,死了千百万,还不见少。队伍英雄,听响赛兔子,打了一年刨了死的,活的数腿儿倒多了。读书人更了得,越变越聪明,哪边得势他站哪边,这才叫立于不败之地。过去天桥撂摊儿洒狗血也没这么溲的哏,沿街耍的光腚猴都沒这么不要脸。高兴?哈哈哈,高兴不高兴不也得乐,胳肢窝那儿他硬搁着呀……”

“行了!”周正节厉声打断。顿了顿,又扳着脸说:“月轩,瞧您现在这举止、谈吐,还有点儿文人样吗?张口就夹枪带棒,阴损奸坏全占了,进山这一年没白待,倒像个乡下的混混儿了。哼,光嘴上骂骂咧咧有用吗?形势你根夲看不透,政治你更是不懂……”

齐月轩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也笑得周正节心里直发毛,刚胀红的脸又变得煞白。连小月蓉都坐不住了,悄悄拉了他好几下。

齐月轩这才强忍住笑,道:“好,好,学生愚昧,还请周大政治家点拨。”

“月轩,别较劲,哎,不谈这个。“小月蓉先拦住了话口。

     周正节摆摆手:”别拦,庎子不挤不出脓,话不说不透亮,今儿还就得点醒了他,要不然还得捅大篓子。“

这时,几个伙计鱼贯而进,把一坛好酒,八盘冷菜摆上了桌。

等伙计们都退出去,小月蓉边给两人倒上酒,边说:“来,来,酒慢慢饮,话慢慢说。”

齐月轩早就举起了杯,等他说完才接过话茬儿:“好,正节兄,喝了这杯,您再说,有酒遮脸儿,羞也显不出红来。”说着,他先干了,还亮了亮杯底儿。

周正节只鼓了鼓眼,没搭他的话,也干了杯中酒,叹了口气,才说:“月轩,咱俩几十年朋友,说你、劝你都是为你好。将来中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日夲人占了全国,一种就是东西而治,各占一边。”

齐月轩哼了一声,问:“哼,就两种可能够用吗?就没有把日夲人赶出中国的可能?”

周正节苦笑着摇揺头:“死了心吧,这完全不可能。美苏英法都不伸手,靠老蒋能撑得下去吗?凭实力东西而治都没戏,除非通过和谈,把日夲人要的利给足了,他为全力对付苏俄,共党,才有这可能。不过老蒋现在是骑虎难下,这种可能性也很小。说出大天去,就是一句话,靠打沒戏,只有和平救国……你先别咬牙瞪眼,听我把话说完。无论是哪种情況,中国也得有中国人的政府。旧国亡了也得有新政府,分治就有俩政府。日夲人还能在这儿扎根,不走了?无非是暂且忍耐,早晚他也得让中囯人自己当家……”

只听齐月轩嘟囊了一句;“人抖链子狗汪汪,谁当谁的家呀?”

周正节听得直皱眉,把目光扫过去,他又不说了,周正节轻咳一声,才继续说:“现在就是个当口,谁把位置先占住了,谁就能主导中囯的未来。总之,以暴制暴沒出路。打不过只能和,直的不行就拐弯儿,这就是和平救国,曲线救国。”

齐月轩听完,拍起了巴掌。“好,说得好,真是茅厕顿开呀……”

周正节没等他说完,就发笑抢白:“那是茅塞顿开,您怎么成白字老先生了?”

”白字?一点儿不白字。”齐月轩笑道:“我说的就是茅厕,茅房厕所,放屁出恭之所,下流腌臜之地,再洒多少香水儿,也盖不住臭。”

“你……怎么变得这么粗俗?”周正节愣磕磕地嘟囔了一句。

齐月轩倒一点不恼,恣意地笑着,盯住了他。“嫌粗俗啊?好啊,来两句雅的……还记得吗?战前你和郝兄离京之时,咱仨合写了一幅对联,你写的上联是‘与鬼为邻惊梦噩,’郝兄的下联是:’望洋兴叹咏国殇,‘我题横批‘屈原不屈’。”

周正节点点头:”嗯,有这事。不过……”

”不过今非昔比,是吧?“齐月轩抢下话口,冷笑了一声,一口饮下杯中酒,才又朗声道:“今天我出再个上联给你对,听清楚!秦桧喊冤,自古屈膝皆曲线,我何独罪?要跪同跪。”

周正节愣愣,嘴张了张,却没出一个字,只一扬脖干了杯中酒,干瞪着他直运气。

“对不出哬?”齐月轩一笑:“不要紧,我全包圆。下联是:岳飞发怒,从来救囯秉正气,谁敢言降?该杀就杀!”

“好!”小月蓉不禁叫了一声,让周正节瞪了一眼,才赶紧刹住口,拐了弯儿。“嗨,好不好,我哪敢评啊?就是听着顺溜儿。得,得,咱酒桌上不说这些了,行不?”

周正节闷着没吱声,齐月轩倒应得脆。“好,这些日子还真缺嘴,冲着好酒、好菜,不说了。干!”

说着,他一杯下肚,又一筷子搛起几片酱牛肉,把嘴塞得鼓鼓囊囊,一个劲儿紧嚼。刚咽下去腾出地儿,又是酒杯紧端,筷子紧叨。他倒说话算话,真不说了,顶多是扬扬酒杯,就一个字,喝!

好一会儿,周正节的脸色才算正了些,看着齐月轩那个吃样,倒笑了,叹了口气,问:“哎,月轩,咱们不谈那些大道理了,人各有志嘛,朋友间为这撕破脸,不值得。就个人来说,乱世之中关键还是审时夺势,扭转不了乾坤,起码得学会自保。远的不说,就说您今天这吃相吧,好嘛,和三天没吃饭似的,一准是肚里真亏油水。学士府的大少爷混成了这地步,我看着都不好受。”

齐月轩紧嚼、紧咽,嘴里才腾出点儿地儿,笑道:“哼,打大清到现在,这是我可头一回吃您的请。还挑我的吃相?是唧唧缩缩舍不得吧?我讲究一辈子,可现在我是御点钦犯,吃一顿少一顿,还讲究个屁?我这是拿酒菜堵嘴,怎么,愿意听我骂街?”

“得,得,您随意,我惹不起。”周正节连忙接下话茬儿,陪上笑又说:“你也别把话说得太邪唬了,日夲人不会把你怎么样……”

齐月轩一笑打断:“哼,他不要我的命,我还沒准活腻了呐。”

这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可还是让周正节一惊,愣了愣神,才叹口气。“哎,别瞎想,哪就到那一步?回都回了,作都作了,就到哪步说哪步,别矫情了。来,走一个。”饮下这杯,他哈着酒气又道:“愿意有为,凭老兄的才干谋个职还难吗?愿意无为,您就天天吟诗写字,品茶饮酒,不也算个超然。只要您呐,忍着点儿性子,管着点儿自己的嘴,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小月蓉也在一旁劝道:“齐少爷,您既然回来,还真得忍着点儿,怂着点儿。要心里堵得慌,您就奔我这儿,喝点儿,聊聊,不成唱两段儿,多忙我也陪您。”

齐月轩只笑着朝他点点头,抿了一口酒,抄起个鸡腿发狠地啃着。正好热菜也上来了,他就更不吱声了,左手酒杯长流水,右手筷子鸡叨食,把中间这张嘴填了个作实。

周正节也自觉没趣,索性也不说了,慢慢呡着酒,瞥着他运气。直到齐月轩打了个饱嗝儿,叫了声“好,酒足饭饱!”这才一笑,开了腔。

“嘿嘿,您这酒足饭饱了,得……容我问一句了吧?”

“嗨,我吃我的,拦着您问了?”

“是没拦,可我问,您有空答吗?”

“好好,你问。要问赶紧,我这酒多,可又犯睏了。”

周正节无奈地叹口气。“哎,您这回回来,中秋书法大会可是个台阶。四平八稳过去,您就算着了地,过去的事也就抹过去了。可要是您大厅广众之下来点儿什么幺蛾子,那可就……”

“嗨,就为这呀?”齐月轩轻松一笑,接下话口:“放心吧,书法大会又不是武林大会,我还能把日夲人开了瓢儿?”

周正节沉下脸:“你别嘻皮笑脸的,这事可打不得哈哈。明说,你要是能依我三条则已,要依不得,那您干脆称病别参加,是中风偏瘫,还是羊角疯、烂脖疮?随你编。”

“呸!为一书法大会,我至于编瞎话妨自己吗?”齐月轩又笑哼了一声:“哼,不是三条嘛?行,你说说,我听听,依得依不得,我明说。”

“好,第一得管住你的嘴,多笑少说话,出圈的话一句可都不能说。”

“行,这条能应你,不让说,我就胡喝海塞,拿酒菜堵嘴。笑更好办,俩嘴角往上一粘,不笑都像笑。”

“第二得管住你的手,亮亮书法,字漂亮就得,出圈的一个字都不能写。”

“这也应你,我早想好了,录古人诗文,显不出才气,我自己写篇赋。您放心,决不沾当今局势、政治,连日夲两字都没有。名曰‘字赋’,只写字之史、字之形、字之意、字之用,字之品、字之韵,这总不出圈吧?”

“……嗯,那第三得管住你这条腿,开会还有几天,您可少到外面瞎溜嗒,更别应了到时候找不到人。”

“这更不是问题,我构思行文的功夫都怕不够,还有闲心到处逛?我既然应了你,半半落落打退堂鼓,是我的性格吗?再说,我就想跑,又跑得了吗?门外能没狗吗?我犯不着让狗咬。”

周正节听齐月轩应得痛快,心里倒更犯疑惑,审视着他,问:“您……这么快就转过弯子来了?”

齐月轩答的坦然。“这两码事,刚才是您那狗屁政治招我起急,这不是以文论文嘛。”

“我还真有点信不过你。”

“信不过?好啊,要走乘早,是送我回去,还是奔宪兵队?随您安排。”

周正节见他真起身要走,忙拦住。“別介呀,一句笑话都听不得?好好好,我信了,行了吧?坐下,我还有话说。”

齐月轩这才又坐下,没好气地一瞥:“有屁快放。”

他急,周正节却一点不急,迂磨了半晌,才吭吭唧唧地说:“月轩,你……可别怪我,这……真不是我的主意……”

“你可真够磨唧的,说不说?”

“嗨,是这样,正英也回来了。”

“啊?!她……什么时候回的?”

“回来有些日子了,她原来是想今晚就去看你,可临时有事,明儿一早准去。”

齐月轩的眼瞪了起来。“怎么,她回家,还得你这娘家哥先通秉?”

周正节苦笑一声,仍答得吞呑吐吐:”不是,是……嗨,你们俩见面自己商议吧,我就不搀合了。”

齐月轩没再追问,只默黙地端起酒杯,一口干了杯中的残酒。就这一口酒,似乎把一晚的酒气都勾了起来,脸胀红得发了紫。


“老蔫儿”自打在月蓉居给刘成龙救了驾,在侦缉队里更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头几天,特别行动组到角山上引导飞机空投,没完成任务,倒让人打死了两个。这,刘成龙哪交得了差呀?就改让“老蔫儿”接手负责,经几方协商,把投放时间由白天改成了晚上。并先由一部分人佯攻山口,吸引左营人的注意力。这招儿还真奏了效,第三天的半夜,“老蔫儿”就乘着东边山口方向的枪声大作,带几个人潜了进去。等飞机一来,下面亮灯引导,天上俯冲投放,一气呵成,三个点投放了几百公斤的液体。他们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着和水没啥两样,天黒也看不出脏,只是闻着有些腥臭。虽然都穿着防护服,可没几天,去的六个人中就有四个发了病,又吐又泄,高烧不退,连“老蔫儿”也沒幸免。送到日夲陆军医院,说全是“虎列拉”,悄悄给拉到隔离所,不出三天就都死了。不过这是后话,这阵儿“老蔫儿”可想不到这出儿,还正得意呐。这趟差干得漂亮,又升官又发财,他马上被提拔成了侦缉队的副队长,还得了二百块的赏。这不,钱烧的,酒壮的,当晚就奔了前门外的八大胡同。进个大堂子,挑个漂亮姐,连吃花酒,带留夜,折腾到后半夜,才算打起了呼噜。

正睡得香,梦得美的时候,他觉得有人拨愣他。以为是那姐儿呐,还没睜开眼,就边嘟囊着“哎呀,你还要呀?”边伸手想抱。没想到,两个大嘴巴狠狠地抽在脸上,把他彻底打醒了。刚要喊,可哪敢喊呐?脖子上横着一把刀,刀尖正戳在他下巴上。

“你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儿。”只听一声低吼。

“老蔫儿”抬眼一扫,见床前站着一个人,黑暗当中看不清脸目,却觉得目光逼人。他慌忙问:“有话好说,兄弟,哪道上的?”

那人没答反问:“你就是“老蔫儿”吧?”

“老蔫儿”知道坏了,这肯定不是个打劫的,是专冲着自己来的。人家都知了底,不认也妥不过,只好应着:“啊……是,是我。那您是……”

那人一笑:“知道锄奸队吧?”

“老蔫儿”吓得一激灵,可一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壮起了胆子,说:“您既知道我老蔫儿的名号,就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要图财,拿了钱赶紧走,犯不着拉这大旗唬人。“

“噢,你还不信呐?”

“不信。”

“为什么?”

“嗨,他们的骨干到泰庙行刺,都让我们一锅端了,剩下那仨半人儿还敢在北平待?”

“不见得吧?”

”那是一准儿,我们有情报,他们在这儿讨不到便宜,已撤出北平,去跟共党掐去了。兄弟,我看你身手、胆量都还行,跟我干得了,不比你豁命捞小钱强?”

听“老蔫”这么说,那人一声冷笑。“哼,你小子,真是狗眼看人低,老子还就不要钱,只要你的命.”说着,手上加了点儿劲儿,把刀尖抵得又紧了些。

“老蔫儿”只觉脖子上撕撕拉拉的生疼,立马就撤架子败火认了怂。“哎,别,别,有话好说,无冤无仇的,犯不着非要我命吧?”

“哼,你刚才不自己说了,在泰庙杀了我好几个弟兄?这仇还不够大?”

“您真是锄奸队的?!可……你们不,不是……”

“明告诉你,军统的差使老子不干了,不愿当狗窝里斗。”那人顿顿,凑近了些,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不过血债我还得讨,要不,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也不是老子的秉性。”

“老蔫儿”这回可真蔫儿了,像筛糠似地抖着说不出一句话,等刀尖又彺前捅了捅,他才带着哭腔喊出声:“别介,这不是我,我的主意呀!是……我们队长刘成龙……”

那人的刀松了点劲,“好,那你就一五一十把这事说清楚,你要就是个听喝的,我刀下不杀无名鬼。可要是有一句不实,那就別怪我手黑。”

“是,是,我不敢……”“老蔫儿连声应着,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那天他发现情况有变,如何秘告给刘成龙,而刘成龙又如何下令先下手,不留活口以防后患……前前后后讲了个清清楚楚。

“你说的……全是真话?”那人听完又问,听得出气愤得声儿都有些抖。

“老蔫儿”比他更急。“哎哟,这时候我还敢跟您玩假的?您怎么才信呐……对,这么着,那天泰庙的警卫带班的是大钟,叫鈡玉才,您可以……”

“行了,我已会过他了。”那人没让他说完就打断,冷笑着又道:“哎,那小子沒你这么乖,沒说完就逮空想跑,让我宰了。”

这下,可把“老蔫儿”的泪都给催下来了:“求您了,就……饶我一条命吧!兄弟……好汉,不不,亲叔大爷!我……就是混口饭,不,不是真想……当汉奸。您就给我,我个机会吧……”

他嗷了半天,也没听那人抻茬儿,停了嘴,定下神再看,眼前竟已空无一人。拉开灯看,屋里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只是窗子开着半边。这时,才听着桌子底下有人哼哼,上前看才知是那姐儿嘴上堵着毛巾,绑了个四蹄朝天塞在里面。“老蔫儿”一边帮她解绳,一边心里庆幸,大难不死,还是命大。可他哪知道,躲得了初一,还是躲不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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