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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风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2111        作者:玖阳梅兰        发布:玖阳梅兰        首发时间:2014-08-04 20:55:11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遗风    文/徐洋1号


  (讲述女主人公由盲从依附的生育机器变成自强不息的时代妇女的故事,昭示控制人口增长是人类的长期战略。)
  
  一
  
  一艘从上海到南通的客轮正向西北方向航行。没有太大的波浪,感觉相当的平稳。站在船头甲板上顶着气流,有点兜风,冷箭似的朝衣领、袖口的缝隙处往里钻,叫人忍不住瑟瑟发抖。但严峻不冷,虽然过去萧萧的江风常常使他冷得麻木。而今不了,他身体强壮,这点寒风算什么?二件毛衣、一件外套似乎就可以过冬,更何况身上还穿着一件中空棉衣。这件棉衣是在轻纺市场买的,打算送给家里父亲的,船上人多拥挤,行李再一多的话,拖泥带水的不方便,于是披在身上既暖和舒适又干脆利索。他抬头望天,天空灰蒙蒙的,朦胧而沉闷中使人压抑,使人沉默。远处的江面上有时浓时淡的雾霭笼罩着,仿佛伸手就可摸到,可是,等船驶近了却高不可攀。近处的江水微微的翻腾着,好像一锅沸腾的水。这春节前后的天气,太阳是很少露面的。
  冬季是多病季节,老年人常在受冷发病后苟延残喘,如果得不到有效医治的话,容易意外谢世。父亲的病,每年必发。一旦强冷空气侵袭,全家必有一场惊动。今年夏秋,父亲精神状况特别的好,也过了往年发病的时间段,以为可以苟且安度,不料昨天收到妹妹的信,说父亲的病又发了,住在乡卫生院。恰好离春节没几天了,严峻就请了假,决定提早赶回。他立即定了船票,今天上午携妻带女的一同启程。他一方面为父亲的病焦急忧虑,一方面又为父亲早不病晚不病这时候病了,正好让他回家探病和过春节两不误而自我安慰。要是父亲身体健康的话,严峻因工作繁忙今年就不想回老家了,虽然相距不远,还有两个女儿有母亲和妹妹照顾着也放心,只要有机会,他还是想加班多赚点钱改善家里的条件。而父亲每次发病,他总是积极的赶回探视,带点吃的、用的东西,让老人家享受享受小辈的好处,也支付一部分医药费。父亲有三个儿子,严峻最小,妹妹是嫁出去的,乡下的惯例就如泼出去的水,经济上与娘家基本没了瓜葛。
  父亲患的是哮喘病,累及心脏,很虚弱的模样,也很瘦,七十多岁的人了,非常的单薄无力,象枯黄的秋叶飘飘然,仿佛随时有被大风卷走的可能。所以,对多变的温度特别的敏感,关键时刻差一度也不行,需要绝对的保暖,千万不能着凉。此外,还要吃得好一点,保证每天足够的热量和营养,而家里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严峻也爱莫能助,他花了不少钱在父亲身上。这次,他特地买了一箱上海特产老庙梨膏糖,让父亲好好的享用一个阶段。梨膏糖滋阴养肺,止咳生津,对父亲的病具有食疗功能。那里的售货员说了,有病养病,无病强身,对呼吸道病人尤其适宜。
  船就要靠岸了,他归心似箭,赶紧回到舱位,收拾行李准备下船。妻子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抱着不满三岁的女儿,看着窗外说:“严玉啊,我的宝贝,我们就要看到你爷爷了。”
  
  老人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又是咳嗽又是喘气,目光注意着门前来往的人。他估计严峻即将赶到了,耳边好像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所以,当他们出现在门前时,尽管老人仍在咳喘着,他也急不可耐的缓过气来大声叫了起来:“严峻!我在这儿呢。”老伴连忙放下手中的毛巾,迎上去抱孙女。
  严峻走到父亲病床前,寒暄一番,询问病情。这是一间三人病房,病人患的都是呼吸系统的疾病,相比之下,父亲的病显得严重一些。他的神态是强自振作起来的,花白的头发也照不亮暗淡无光的脸,嬴瘦不堪的身体犹如一堆枯柴,呼吸是多么的微弱,只要他一睡熟会使人以为他真的长眠了。但父亲说没事,刚才护士测量过体温降下来了。父子俩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给父亲带了点梨膏糖。”说着把它放在床头柜里。他在出租车里完成了换装,这时,他从包里拿出那件中空棉衣披在父亲身上。转身看看挂着的盐水瓶,认真地对父亲说,“爹,你总是到了危险的时候才肯住院,以后有了不适,要及时医治啊。”
  父亲忽然平静地说:“危险又怎样?我这把年纪了,死了也不足惜啊。只是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尝到抱孙子的味道呢。老伴,把小玉抱过来让我看看,三岁了吧?要是男孩就好了,我死了也就瞑目了。”
  老伴把小玉放在床前和缓的说:“老头有你这样说的吗?死啊死的,多不吉利,看我们的孙女多可爱,快叫爷爷,爷爷会喜欢你的。”
  父亲慈爱地摸摸孙女稚嫩的小脸,表现出几分高兴,可还是不满足地怨尤道:“好,好,女孩也好。”继而哈哈大笑,“全是女孩,三房儿媳都生女孩,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眼睁睁看着严家断了香火。你们为什么不为我争口气,生个男孩装装门面?”
  白玫温文尔雅的劝慰道:“公公不要过度偏爱,现在男女都一样了,人家还偏要女的呢。”
  严峻低头不语,这表示他很对不起长辈。他从来不会在父亲面前说“不”字,父亲的话犹如圣旨,没有不照办的。即使办不到,也会变个法子满足他。既然谁也无法上天揽月,他就来个水中捞月,哪怕为了满足一下父亲的心情也好。他知道父亲会比上次更紧催这件事,他把抱孙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每当生病,他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他生个孙子。只要能够听到呱呱坠地的孙子哭声,他也可以心满意足的闭目长瞑了。
  而严峻又何尚不想要个儿子呢?他们父子俩的性格相像得很,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互为影响。可是,在金钱社会,养个人不是养条狗养只猫那么便当,不但要给他吃的,还要给他穿用的,因而,要受到经济条件的约束,不然,怎么行?将来还要为他买房子娶媳妇,能保证办到吗?然而,他们全部视而不见,面对贫困(超生户哪家不贫困的?)也不忧不急。白玫本来也入乡随俗,和他们一样的想法,生个男孩,光宗耀祖,风光风光,可一而再,再而三,都是女孩,也就死了这条心,认命了,不想再生了。但他们的执意和劝慰,她寡不敌众,只得用拖延时间的方式敷衍着。严峻偷窥一下妻子的脸,看她这回态度怎样。沉默是难堪的,白玫乘势赢得主动,朝严恒床头推了推小玉的肩膀。“再去叫声爷爷,爷爷宝贝你的,爷爷会把你当孙子的。我家小玉多么聪明伶俐,多么活泼可爱,比男孩更好哩。”
  “爷爷,我长大和男孩一样做大事。”天真可爱的孩子说着天真可爱的话。
  老头拉拉孙女的小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的消失,脸色苍白起来,把目光投向白玫。“媳妇,你别这样说,孙子是孙子,孙女是孙女。女孩再聪明再漂亮也是人家的。家里没有男孩,总归要断宗。男孩是严家的根啊,没有孙子,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
  白玫想,这老头的家庭观念如此的强烈,恐怕连做梦也在想孙子呢,她认为他没有理由看轻自己的孙女,就故意刺激他说:“恐怕公公命里只有孙女。”
  这似乎触到了他的神经,只见他长叹一口气,摇摇头,俯身床头找东西。白玫知道他在找香烟,他烟瘾大得可以当饭吃的,仿佛只要眼前烟雾饶饶就不会饥饿似的。为了他的健康,医生敬告他最好戒烟。所以,老伴把烟没收了,他也没有再要,只是一种习惯动作而已。媳妇的话使他深有感触。不错,他曾有过一个孙子,可惜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自言自语道:“要是活着也快成年了。”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睁大眼睛对严峻说:“我就不信我命中没有孙子,你一定要给我养一个,我只指望你了。严隆岁数大了,他媳妇也动了绝育手术。严坤本来可以让媳妇再度生育的,他却动员她也做了结扎手术。真是不孝孽种!现在,希望就拜托在你们身上了。严家的血脉就靠你们生个小子来延续下去了。我已没有多少日子了,严峻啊,你可要抓紧,努力一把啊,别让我失望。你是了解我的脾气的。”他暗示严峻凑近他,然后他抬头对严峻耳语。“事成后,我给你三千元,别让他们知道。”
  严峻讷讷的说:“你留着自己用吧,你的病也会好起来的。我会让白玫怀孕的,你放心吧,好好养病。”
  
  回到家里,一片荒凉。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两个女儿被寄放在姑姑那里,于是白玫先去接回来。严峻去看望大哥,恰好嫂嫂工伤在家,留他一起吃了晚饭。严隆一副的农民模样,黝黑的脸庞,额上刻着横波断纹,眼光中闪出老实本分中的三分机灵,个子不及严峻高大,却能透出粗中带细、俗中见雅的情调。他穿着紧巧的棉衣,没有乡下人拖沓粗糙的习惯。他和严峻相邻而坐,好久不见,自然各有好多话要讲。一番客套后,严隆很快把话题转向父亲的医药费上了。
  “小弟回来得正好,唯独二弟,催他快点回来过年,他回复说没钱作路费。这不是鬼话是什么?他们夫妻俩都在打工,知道父亲病重还不当一回事,太不像话了。要是他在,不怕他不负责。可不见人影,叫我到那儿去问他要钱?你说这事怎么办?”说完习惯性地摇摇头,让严峻沉思。
  二哥严坤本来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埋怨父母没有钱财,从来就不满意这个家。婚后,夫妻俩立即去了南方打工,一去不回已有几年了,也不来信,家里去信,偶尔回信,也寡言冷语的叫人看了心寒。他早就忘了家乡忘了这个家,不曾把父亲的病放在心上。严峻沉吟片刻,抬头看见大哥一道近乎哀求的目光,就说:“二哥既然想逃避,我们也奈何不得。只是我们在父亲身边的,要对他负责。等父亲出院后,我们一同摊算。”
  “不付钱可真要出院了,而父亲的病好了没多少。进院时,我付了三千押金,现已用透,院方催收伍千,我千求百乞才拖延到今。我向谁要钱?你晓得我们夫妻俩都在家种田,哪来的钱?不比你们年轻在外挣钱多,所以,叫妹妹写信催你们快些回乡,商量解决此事。”
  “那好,我们先各半付着,我付你四千,你再付一千。至于二哥应付的部份,等他回来再说。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你通知我,我们三弟兄面对面算清账。”
  严峻以为这样很恰当的,可严隆跳了起来,颜面通红的说:“我已经说过,我没有钱了。女儿这么大了,也没一点储蓄。”
  严峻惊异地打量了一下大哥,竟有这么糟糕!才二个女儿,也都到了自立更生的年龄了。种了几亩地,搞些副业,怎么会如此洒穷?严峻霍地站起来,从上衣胸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不多一块不少一张,正好五千,交给大哥。“那这笔钱,我先付了吧。”
  
  二
  
  长病出孝子,俗话说得不错,却不尽然。严恒在健康无病的时候就已感知三个儿子的心迹,他们的孝与不孝昭然若揭。病了之后,只见孝者更孝,不孝者更不孝。但这不影响他的思想,七十多的人了,还有什么能改变他的思维方式呢?
  他的青年时代正赶上多子多福思潮泛滥,谁不想有个三男二女的把家门撑大?何况政府还给奖励,带着一大帮孩子前呼后拥的去领奖,多光彩,多神气,何乐而不为?他鼓励妻子大胆生,前后一共有八个孩子出世,夫妻俩一同当上了“光荣爸爸”和“光荣妈妈”。可是,因为贫穷相继在年幼死了一半,就剩下三男一女的这一家子了。想想也得不偿失,然而,多子多福的观念深入人心,并影响了子辈。
  大儿严隆成婚后,生下一女一男,因超生会受罚将会加重负担,既锝子就定心,严隆动员妻子做了绝育手术,领了计划生育奖。九十年代初,打工潮涌向大城市,他们撇下小孩,双双去了南方打工。几年后挣了钱回来,得知儿子一年前儿子已经淹死,举家恸哭,一星期卧床不起。悔当初,出外没照顾好孩子,就开始发奋在家务农。想当初,严恒多么喜欢,得了孙子如得了王宝宝,一直抱在怀里,稍大后就让他骑在自己的颈背上,扶着爷爷的头,满村的兜风荣耀。他用这种方式向有孙子的人家宣告,他家也有孙子了,刺激还在等待的人家快点生。听说严隆要出远门打工去,劝说把孙子孙女留下。“你们在外携儿带女的不方便,就留给我们照料,尽管放心。”此后,孙爷常在一起,游戏玩乐,形影不离。起初还听话,大一点了,心野了,免不了出去找玩伴,有了伴也胆大了,一大帮小孩跑得无影无踪。乡下小孩的玩乐场所无非就是那些山山水水,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没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意外?久而久之,大祸降临。有一天,这帮小孩边跑边喊着回来,人数缺了一个。严恒见孙子不在,情知不妙,慌乱紧张起来,忙问这群吓坏了的孩子,最后终于听清是掉河里了。严恒的眼泪扑漱漱流下来,拼着老命急步奔到河岸,跳下去摸,可河水流动,哪里摸得着?几个热心的村民相继下水帮助寻找,好半天,才发现孙子的尸体浮上水面。他的头孢孙子就这样完了,觉得很对不起大儿子。严隆虽然也怪罪父亲,但更多的责怪自己,不该把孩子交给年事已高的老人。他们也到了需要别人照料的年龄了,又特别的宠幸孙子,怎么能管束住他不乱跑呢?
  严恒此后把希望寄托在二儿严坤身上,虽然这畜生犟头裂脑的没有好脸色,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谁知,好像是命运的安排,养了一个女儿,又是一个女儿。严坤也让妻子偷偷做了手术,领了绝育奖。然后,带了女儿,一家四口,也到南方打工至今。严恒叫女儿严芳写信催他们回来一次,又提到了生子问题。对方自然免谈生育,也不回家。这次父亲病重也无反应,更何况平时呢?
  最后的一线光就在严峻身上了。严峻本人也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尽管白玫反对,还是被劝服超生了一个,却依然是个女的,挨了罚又多了累赘,对于生活贫困户来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可严恒说:“我不信下一个还是女的。哪有一面倒的,这不是男女比例失调了?越是生女的,下一个越会生男的,继续生。”严峻暗忖,父亲言之有理,生男生女,机会均等。女儿生多了,下个生男的机会加大了,要是个男的就皆大欢喜。所以,他一直在劝说白梅,努力争取。可白玫没有上回那么容易被说服了。她似乎铁了心,在磨时间,她挂在嘴边的话是“再生个女的怎么办?”有时,严恒表态说,“不管是男是女,这最后一个我来负担。”白玫心想,你这样的多病老人,还是照应你自己吧。公公有三个儿子,看似有福气,可又有什么用呢。各自为己,要不是严峻大度慷慨,公公的医药费还真难办呢。再病下去,恐怕大伯也要拒付了。说儿子好,好在哪里呢?倒是女儿不错,听说父亲生病,时常带点营养补品给父亲滋养身体。要是女儿也应负担医药费的话,严芳是不会借口推却的。白玫推想自己在娘家都是姐妹,她们虽都已出嫁,对娘家实际比婆家更亲近更贴心。回娘家时从不空手而去的,总要带点吃的用的以孝敬长辈。娘家仅一个姐姐招赘入婿,待父母都很尽善尽职。乡下人到现在还是老脑筋,城里人已经不愿要孩子了,要生呢,还想要女的呢。
  
  三
  
  白玫到严芳家时,她们正准备吃晚饭。严凤、严霞刚把鸡毛毽子收起,一见母亲带着小妹到来,忙迎上去朝妈妈怀里扑,把严玉吓坏了,她们抢了她的妈妈。哭声让姐姐们拉着她的小手安慰起来。
  严芳闻声挺着大肚子慢腾腾走出厨房,把手里捧着的一盆汤放在桌上,招呼道:“嫂子回来了,请坐呢。三哥呢?”
  白玫告诉她,刚才去了大哥家。
  严芳赞许的目光瞧着孩子们:“到底是自家的孩子,看见你多亲热。还是女儿好,但愿我也生个女的,母女心贴心呢。”
  白玫盯着严芳的大腹观察一番说:“我看你肚子大得很,生儿子的苗头。
  严芳盛着饭,说:”嫂子,坐下来,我们难得在一起吃饭。”
  三个孩子很快的坐在一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一副狼吞虎咽相。
  白玫看到桌上除了一大盆豆腐汤,仅有一盆炒素,不到一刻钟就风卷残云。
  吃过晚饭后,严凤用手往嘴上一捋,指着严霞嘴唇上的饭粒,笑着逗趣说:“留着吃点心?”
  严霞赶忙把它擦去,然后两人莞尔一笑。她们人小胃口倒不小,看来汤的味道也不错。虽然没有菜,她们还是吃的很开心,比过去更建壮,脸色也更好看。
  白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严芳:“你老公怎么不在?一家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严芳回答:“节前买卖兴旺么,这几天一直在县城做菜生意,等我生了以后一起去。现在马马虎虎的。”
  白玫一边观察一边量度,这三间平房,墙壁斑驳零落,地坪粗糙跑沙,踏在上面仿佛会把沙子碾成粉末似的。严芳的衣着上不了街,因为她没有孕妇装,上衣不搭扣敞开着,裤裆也开了一半,拉链拉不上了,就用线把腰围扎起来。这寒酸相在上海是看不到的,这里却习艺为常。白玫过去怀孕时,也这样不讲究形貌。事实上,孕妇是女人一生中最丑的时期,谈何美?曲线也被隆起的腹部破坏殆尽了。苗条匀称的严芳俨然是一个小妇人,又带着哥哥的两个孩子,肚子大了,人却瘦了,并且脸上生出斑斑点点的雀斑。白玫趁孩子们在一起玩,把严芳拉进房内,从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说:“两个孩子连累了你,拿好了贴补着用。看来公公的病一时也好不了。你还要辛苦,我很过意不去的。”
  严芳客气地推开,最后还是收下了,毕竟已经带了好几个月了,而且自己也太需要钱了。
  白玫又从包里拿出一套婴儿服,递给严芳,“恭喜你,生个胖宝宝,不论男女都合适。”
  严芳拉着嫂嫂的手,闪烁着兴奋的眼光,说:“嫂嫂替我想得太周到了。”
  严凤见母亲为姑姑腹中的孩子买了漂亮的衣服,就想起上次母亲许的说:“妈,给我买了没有?上次你不是说回来给我买新衣服的么?”
  白玫这时才忽然想起似的,脚步移动了一下说:“买了,在家里呢。”
  严霞的耳朵象收音机一样接收者,她也嚷着要。
  白玫只得说:“买了,别急啊,都有。”
  
  待白玫带着孩子回家时,严峻才回来十几分钟,坐在椅子上抽着烟低头沉思。见一家团聚了,他站起身,女儿们都围过来,抱腿的抱腿,拉手的拉手,勾肩的勾肩,都想象着自己穿了新衣裳后的模样,吵着父亲有空了带她们去城里玩。接着,向母亲要新买的衣服,急着要试穿。
  白玫拉开包,只拿出一人一双皮鞋,说:“你们的鞋已经小了,孩子不能没有鞋。你们的衣服,虽然已很陈旧了,洗得薄了,颜色淡了,也都小了,妈没钱,你们再将就一下,下次一定买回来。”白玫又负疚地加了一句:“妈妈说话算数的,不骗人。”见孩子们扫兴的样子,白玫解释说,“好闺女,你们爷爷生病需要钱。”
  严峻板着脸训斥道:“你们吵什么?好了,以后不要给她们许什么,看她们把好好的衣服糟蹋了。我不是生意人,但我懂得养女儿是赔本的买卖。你们以后还会有一个弟弟。所以,我们全家每一个人都得省点钱作准备。”
  三岁的女儿才不理会他的话呢,她见姐姐们穿新鞋,就吵着要吃的,白玫只得拆开一包打算送礼的糕点给她吃。
  
  春假很快度过,带回来的钱已没多少了。日子过得俭俭扑扑,但清苦中也有一家子的乐趣。在把孩子重新托给严芳之前,全家像像样样吃了一顿饭,白玫特地买了牛蛙、河鳗,这在上海百姓家已是寻常菜肴,而在他们却难得吃。白玫决定让孩子们开开荤,是回家以来最好的菜了,比过年时的大鱼大肉更费钱。小的两个不但没吃过也没见过,放在桌上,严霞以为是好大的青蛙和泥鳅,膯着眼睛出神地望着盆里的美味。严凤因为去年随父母去过一次上海,看见东家宴请客人时,他们杀洗牛蛙和鳗鱼,好奇的问了,所以她知道,便说:“这不算大,大的鳗鱼这么长。”她用手托起拉开距离表示长度,接着说:“有你们的手腕那么粗呢。”
  娃娃也不示弱,“我说那个青蛙就是大么。”
  “那不是青蛙,叫牛蛙。哪有这么大的青蛙?青蛙、牛蛙不一样的么。”
  “不一样,牛蛙大,青蛙小。”
  “也没有这么大的泥鳅,这是鳗鱼,知道吗?”
  严霞不服气的撅起嘴给小妹挟了一段鳗鱼,又给自己挟了一段,送到嘴里一咬,忙吐了出来。“怎么象肥肉,又像豆腐。”
  白玫刚才听了女儿们的对话很高兴,见严霞如此的吃相,便威严的说:“不吃好货,还不快吃下去,鳗鱼肉嫩啊,别浪费了。”
  严霞耍了个鬼脸说:“我等会儿吃鳗鱼,总可以吧,我先吃牛蛙。”说着先给妹挟了两条牛蛙后腿,自己挟了个前腿边吃边说:“还是牛蛙好吃,比青蛙的味道好得多。青蛙我每年吃得到,夏天姑父经常捉青蛙吃。”
  严凤反对大妹把牛蛙等同于青蛙,这样,妈的钱不是白花了吗,“牛蛙当然比青蛙好吃,肉嫩鲜美。不然,为什么价格要高许多?”
  白玫自己也挟些牛蛙的脊背、脚趾慢慢的吃,觉得这样很开心。一盆牛蛙很快吃尽。
  严霞胃口大开,开始吃起鳗鱼,越吃越有味,偷偷的看偷偷的乐,又瞧瞧姐姐,又回头瞧瞧父亲。严峻坐不上桌便挟了些蔬菜,坐在旁边吃,闷声不响,严霞挟了一段放在父亲的碗里说:“爸,你也吃这个。”
  严凤忽然觉得被大妹占了上风,也跟着给父亲挟了一段。
  那最小的也急起跟风,想挟一段给父亲,可手小鳗鱼又滑不溜秋的始终挟不住,她把一只筷子插进肉中。
  白玫赶忙吩咐严峻:“快把碗递过去,看小玉也给你挟菜了。”
  严峻起身,按住严玉的小手说:“你们吃吧,爸不吃这个。”说着把腕里的鱼段分别挟给严凤、严霞。
  白玫感慨道:“到底是女儿好,多孝顺啊。”
  严凤已八岁多,读二年级,在村小学,每天翻过一座小山,学习成绩也不错。可不愿参加学校组织的外出活动,因为家里钱不够。她很乖巧从不向家人提起。他是三姐妹中最大的一个,到了开始懂事的年龄,处处为父母节省钱,衣服一直穿到身体长高长大,实在不行为止。由于衣服还保养得好好的,大妹穿正好。写字从来不用木制铅笔,只用廉价的活动笔,一枝可以长期用下去,也不用削笔刀。书包还是崭新如初,等读完小学,正好给小妹用,而大妹到秋季也上学了。因此,靠父亲一个人的收入养活全家,还要让他们念书,负担实在不轻。
  
  第二天一早,白玫打算只把严凤托给严芳,因为公公还需婆婆照料,严芳不久也要生了照看自己的小孩。不料,严芳的老公来信说春节生意忙,这次不回家了,并要严芳节后去县城,彼此可以有个照顾,上医院待产也方便。白玫只得把三个孩子都带上,临走再次顺道前往卫生院看望老人。父亲的病略有好转,话自然更多,扬言,不见孙子,病不会好,死了也不会闭眼的。做小辈的自然再苦苦安慰一番,然后,就起程返回上海。
  
  四
  
  在某乡镇边缘的雷云家里,已经早早的熄灯安睡了。这时,隔壁传来婴儿出世的啼哭声,在宁静的冬夜显得特别的清脆响亮。那是他的表叔得孙子了,听哭声似乎是男孩。雷云在心里替他们祝福。小生命的诞生总是让人高兴的事,不管他们想要女儿还是儿子。上帝有时真会捉弄人,有人要儿子,偏生女孩,有人要女儿,偏生儿子。这不,表叔一家思女儿,偏生男的,听声音越来越像。雷云的老婆心奋得睡不着,好像自己生小孩似的,穿好衣服过去看看。
  村里的接生婆也是本姓氏族中人,老经验了。这年头,医院收费高,周围的孕妇都叫她接生。这会儿,她忙里忙外的,大声嚷着:“恭喜,是根小钢炮。”
  雷云在房里听着隐隐约约却千真万确。
  近郊人口密集,已经到了有一间房就有一户人家的程度了,但毕竟夜里冷清得让人们乖乖躲进小小的空间。这些外地流民也耐得住寂寞,把村民们所有的空余房间能出租的都租借一空。雷云也把楼下的每间小屋还搭建了违章简易房粗出去,因而租借了好几户人家,严峻就住在他家。
  他们一踏进院子,就听到婴儿断续的啼哭声,这时已经哭累了,声音轻了许多。猜想是隔壁的孕妇生了,恰好看见雷云妻回来,便问得急不可耐没头没脑:“是男的还是女的。?”
  雷云妻笑容满面说:“男孩。看他们要女的,上帝却给了男孩。你们不是要男孩么,拿严玉换了算了。”
  这个玩笑令全体哈哈大笑,也刺激了严峻,非要个儿子不可。钻进被窝,他就展开了攻势。“你看人家一炮打响,真是不可思议。你好像只会生女孩,你就不会给我生个儿子,长长我们严家的志气。”
  白玫不满意他用这种口吻讲话,理气的说:“是呀,我也想要个儿子,但看来我只会生女娃了,你就死了这条心。我们都没有生儿子的种,只好看人家抱儿子。但我想得开,人家有儿子自有儿子福,我们有女儿自有女儿欢。”
  严峻明知自己失言,被妻子旺势扳倒,就改变态度,好言好语的劝说:“这都怪我。其实,我也知道生男生女责任在男方,我不该责怪你。那是跟你开玩笑的,别顶真。明天你去医院把环拿了,我算准了,放慢速度,准能得个儿子。到那时皆大欢喜。”
  “你要我搞环,我倒想绝育算了。这样大家都死了心,免得吵闹不休。”
  “你不生,我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会看得见的。”
  “傻瓜,有了儿子,你可以坐吃享福?有了儿子,你可以逍遥自由?有了儿子,可以光宗耀祖?你想错了。我们最底层的人,子女一多,负担自然沉重。做长辈的生儿育女,一定要把他们喂大养大,要让他们比得上人家。不然,他们会怨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生下来叫他们受苦受难。谁都想享福,每个人都会攀比,比不过人家会怨天尤人,恨自己的父母为何生下他,为何比不上人家的父母。我们辛辛苦苦撑持着的家,已经超生,还要再生,不堪重负啊。再说,我也不是只会生娃娃的母猪。我想我应该去找点事做。为这个家铮点钱,为女儿们的将来着想,”
  “我们的女儿长得都不赖,取了我们两人的优点,花容月貌的怕没人要?这是他们最大的资本。我们不必考虑这么多,你也不要急着出去找活干,小女儿需要你领养。更为重要的是,你就要有儿子了。”
  严峻俨然一副家长的面孔,说一不二的神情,自信的口气,想方设法说服白玫,却仍然遭到她的回驳,原本温存的她也知道开始反抗了。她不情愿地带着讥笑的口吻说:
  “哼,好像你要生儿子就能生个儿子似的,要是这么容易,这么肯定,那严玉不会是女儿身了。”
  严峻手扶自己的脸,十分有把握的说:”你听着,这回我懂了生儿育女的秘诀了。听说,急性子生女的,慢性子生男的。所以,我要把时间尽量延长,还有一些,我不讲了,说了你也不相信的。”
  “你不必啰嗦,这是骗人的鬼话。你哪一次不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哪一次不是我催着你下马的?还要延长到何时?”
  “求求你了,就生最后一个。给点面子,不论是男是女,生下这个后不再生了。这回必定是男的。”
  “不行!”白梅态度坚决,自己也惊异了,哪来的力量不肯让步?
  严峻也毫不示弱,粗暴地说:“你行也好,不行也好,儿子要定了。反正取环也不难,不是有的女人的环自己会掉下来的么?”之后,他不再多说,开始模她的身体。
  白梅以为得胜了,虽然她晓得要打消他的念头很难,她也主动迎合上去,全身的神经都在某种节奏感的刺激下象蚌一样舒张开来。她好久没有他把手抠入体内的感觉了,颇感新鲜,兴致似乎高涨了许多。她感觉得到他突然用手指使劲往深处插入,延伸,再延伸,可惜手指太短,勉强碰及。她感觉反常,在舒坦之中有一点轻微的疼痛,就发出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是快乐满足还是难受痛苦的呻吟,喘定后喊道:“轻点!别太狠劲啊。你好像在掏东西。”
  严峻幽默地回答说:“对,我在掏环,把这东西拿出来。人家需要它时,它会自己掉下来。我要它掉下来,倒顽固不下。”
  白玫本能的把双腿夹紧,并用纤纤玉手推开他的手。她尽量使自己不在此时生气,否则,好感觉焕然消释,前功尽弃,就如在水欲开时却没了火一样。她调况说:“如果你拿得下来,那还要医生干什么?”
  严峻不言,侧着身只是用另一只手试图分开她的大腿,并把自己的腿伸在她的两腿之间,却弄得白玫死去活来,竟第一次去撕他的内裤,说:“别傻了,我答应就是了,快点!”
  真的还是假的?别人一时难以猜到,只有白玫心里清楚。自己有个什么样的男人,模不着他的脾性,不是愚笨就是没有真心。白玫不笨,她才不愿弄得互不关心,在应该取乐的时候,却愁眉苦脸的实在不聪明。她需要快乐,要男人一起打好这一仗,就得忍让做出妥协,当然不是真的投降。女人都善于搞假惺惺的一套把戏,白玫也不列外。关键时刻,使个小小的善意心计没有什么不可。尤其是两情相悦,各有享用,又何不可?又何乐不为?有些事情可以用拖延的办法,使对方在不知不觉潜移默化中不解自决。白玫眼中的严峻虽然一根椽子强出头,有时确实一意孤行得很,但也不是固执得到了黄河也不死心的地步,明知不行的话,他也会自觉回头的。白玫当初嫁给他,就看准了他的那股韧劲、那股死劲。这样的男人认准了决不会轻易放弃,就像他认她做他的媳妇一样,认为她是不会花心搞第二个男人的女人一样不会去搞第二个女人。关于生儿育女的事,在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他就说:“大哥二哥都不愿违反生育指标,我们又何必呢。我和爹的意思是要一个男孩,严家代代要有男儿的传宗接代。如果头孢就是儿子,那就只生一个。我不要女儿,我们严家已经有太多的女儿了。再生下去,要成为女儿国了。”可事与愿违,白玫十月怀胎生下来严凤,严峻整整一个星期不见笑容。后来,日长夜大的棱角分明起来,就默默地接受下来,而且还日益宝贝了。接着,白玫要生第二胎,鉴于家境状况并不宽裕,白玫倒过来有男人的长远眼光,说相隔几年,等经济状况好转一些再考虑。无奈,迫于长辈的压力,才相隔两年又生了,却仍是女孩。“死心吧,严家做个女儿国也不错啊,有特色,清一色女儿。风光被你们弟兄三个占尽了,上帝还是公道的。”“放屁!”严峻怒斥,埋怨道:”全是你心里念叨的结果,说什么女儿好,女儿孝,女儿国里快乐多。”以后夫妻俩在生子问题上开始产生分歧。严峻仍不死心,在老辈的撺掇下,弥而益坚,而白玫以生育指标为档箭牌,动辄跟大嫂二嫂比,这样就挡驾了较长时间。终于在严峻找到了较牢靠的码头装卸工后,白玫同意生最后一胎。严峻说:”这回要是再生女的,我买块肉贴上去也要使她变成男孩。”可惜,上帝依然和他过不去,还是个女孩。严峻一拳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大喊大叫:“谁说是女的?是儿子!”仿佛凭人的意志就能把女儿变成儿子似的,但愿望不等于现实。他真的买了一斤肉,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做成阴棒装上去,而是烧了一锅肉汤给老婆吃,赎罪似的说:“你辛苦了。”白玫以为他这回死心了,虚弱的说:“我的三个女儿总抵得上一个儿子吧?”严峻笑而不语。那是苦笑,内心其实痛苦,比板着脸还难看,看了叫人揪心。以后无论是谁,很长一段时间没提过生孩子的事,但不许白玫绝育。所以,白玫扔不踏实,只是乖乖的避开这种话题。
  一家人在上海,一旦把女儿拉扯得像个样,就让他们自己玩,有了更小的孩子,就自然重点照顾最小的。而上海人视乎不喜欢多生孩子,可能是怕沉重的负担日益的压下来,物欲横流的时代滋生了现代享乐主义者。白玫没时间去打工,直至严凤到了读书年龄,才把大的两个打发回家。由她们的爷爷奶奶领着,按月寄生活费。经济困难,白玫早就想出去找活干了。但严峻说:“带孩子需要啊,我的收入能凑合着用,等生了儿子再说。”但讲过算过,犹如汽车得满满停下一样,他的思想转变也许也得有个缓冲过程,需要缓缓消淡。是严恒的病使这件事重新提上日程的。
  
  五
  
  打工生活住无定所,白玫一家十多年来,不知搬过多少次家,恐怕难以一一记起。有时是他们自己要搬,如工作地点的改变,为更方便上下班移居到离单位较近的地方。有时为了做生意方便就选靠近镇的边缘打个落脚,有时要结束与房东和周围邻居的不正常关系而换换环境,但更多的是房东撵他们搬走。尽管实际原因可能五花八门,可几乎总口一辞:“你家小孩太烦了。和别人家的小孩来来往往,吵闹得不行。”因为搬家次数多了就生厌了,怕折腾,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搬动,无奈房东家打发,他们有权选择房客,正如自己有权选择房东一样。这个地区的村子他们全都呆过了,最后在雷云家安居下来,算是最长的了。住得时间一长,彼此就了解得更深。
  雷云一家三口,是上海人的典型家庭人口。父母都已老了,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他家有一女已读初中,亭亭玉立,十分可爱。除了父母的宠爱外,祖父母对她更是惜之如玉,溺爱有加。省吃俭用的给孙女买些衣饰,念叨自己小时候这个年龄要准备婚嫁了,所以,给她穿红戴绿的,村里人都说她漂亮。一座小楼足够宽敞,还要考虑买房,拿他们的话说:“孩子成家到镇上,我们住乡下房子等待动迁。”生活过得像神仙一样。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雷云只有一个女儿,当然是娇生惯养。从小到大,女儿吃饭如上饭馆,不用洗碗,睡觉如在宾馆,不用折被。雷云妻常常怨言女儿懒,可当女儿把碗弄得响脆脆时,又怕碗碰碎,用洁净洗去油污时又怕大手大脚的浪费,又忙叫住:“我来,我来洗。你去削苹果吃。”
  饭后吃水果,是他们家的老习惯了。雷云是做医生的,自然懂得其中的好处。他们一家在客厅里吃,而这时住在隔壁的白玫家好刚刚开始烧饭煮菜,饿得严霞到场上乱跑,甚至站在雷云家门口看他们吃。当时,严凤正在读书,她是附近民办小学的插班生。严玉尚小,需要带领,经常撒娇要人抱。当然主要由母亲抱着,严霞毕竟大些,稍懂羞惭了,万事不和妹妹相争,懂得爱护自己的妹妹。严霞这时慢慢走近房里,如果小妹也在,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会爱护地摸摸妹妹肉鼓鼓的小手。时值大热天,不知是饥饿还是渴,她很想吃点东西。看见对门雷蕾从冰箱捧出个大西瓜,红红的瓢一咬一口水刺激得她口水往肚里咽。她边想象着西瓜的滋味,边跟严玉在房门边的场上玩,使得彼此能够看得见,那眼光当然时不时地流露出馋相。
  白玫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忙喊道:“严霞,快来抱小妹。”
  这下更糟,严霞从母亲怀里接过小妹,索性去东家门口把小妹放在地上,自己蹲着逗小妹玩。这岂不是更讨人厌?白玫又不能强硬去拉。好在这户东家比较热情,见严霞这副馋劲,雷云自己还没吃就拿了两块西瓜给严霞。严霞忙拿了咬了一口回到家里,严凤从她手里拿走了另一块。
  “你们这么馋啊?好像没吃过一样。”白玫回到房里喃喃嘀咕道,把目光移向严凤的脸上。
  严凤以为母亲也责怪她,就托辞说:“我给小妹吃。小妹,吃吧!”她把西瓜贴在严玉的小嘴上,那小东西吃起来像吸奶一样吮小嘴,綴了几口,弄得满腮的瓜汁。那余下的严凤名正言顺的吃了,口口清凉,沁人肺腑。孩子不懂事,做父母的心里不好受,虽然人家是好意,没有以前房东的嫌弃。可孩子们的举动未免丢人现眼的,在物欲泛滥的金钱世界里,免不了被人轻视,有些人表面直露些,有些人内心含蓄些。
  她和两个孩子一样羡慕房东家的自在生活,他们家的孩子简直就是小皇帝,要什么有什么,即使要不到天上的月亮,长辈也会领着孩子在水中捞一个的。要是自己和他们一样,没有三五成群的话,生活水平就不会现在的模样了。一碗饭只能一个人吃,分给几个人吃,自然都不会满足。像雷蕾这样的女孩,过几年结婚,对方一般也是独生子,将来各有两代长辈的遗产属于这对年轻人,两家合为一家,其财富的增长速度成倍翻番。这就是上海人为何如此自觉执行计划生育物质上的原因,以致新婚夫妇在政府准许生第二胎也只生一个,甚至不想要孩子。白玫感慨上海人确实聪明实惠。在贫富攀比之风越演越烈的今天,谁家生了第二胎,谁家的生活水准会相对降几成。而自己相反,相形之下是多么的不识时务。多子多福的谎言已被无情揭穿,做父母的含信茹苦把孩子拉扯大,结果得到什么?而孩子们之间呢,成家后自扫门前雪算是好的了,兄弟姐妹成冤家的还少吗?生一个是多么的明智。对长辈来说,老有所托,对小辈来说,赡养老人成为无可推卸的义务。目前上海家庭很少有纠纷,很难见到像小时候那种东家吵西家闹的鸡犬不宁场面。血统算什么?自从没了皇帝老爷,中国人的血统观念早就淡薄了。普通百姓家哪有家谱记载祖宗血统,他们更重视眼前的享受。因而,不少人拒绝生育。附近就有一家人,不是不能生育,而是不愿生育。
  
  六
  
  雷云家东面有对夫妻,结婚已经八年,不曾有子,父母焦急万分。按他们的想法和村俗一般规则,儿子结婚后生儿育女是自然不过的事,否则容易被人笑话。也许他们这一代大多在二十岁左右已成婚生育,又由于他们比儿辈本人更担忧着急,一直催促,眼看人家晚结婚的都抱上孙子或孙女了,自家的却连影子都不见。白玫常常听到老人念念有词:“他们要绝后,要气死我们俩。”有时,她忍不住安慰道:“也许他们不会生,去检查过没有?”老人没好气地说:“说不会下蛋的母鸡么又不高兴的,我们也曾怀疑过不孕症。可毕竟十个里面仅一个,难道就这么巧落在我家?我叫老太婆到媳妇房里看看有什么妙法避孕,我们做父辈的,年轻时自己并不想生,谁知女人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他们倒好,用套子套住了,扔了,又有了。生个小鬼就这么难?”
  对于这种事情,人们往往比较津津乐道,喜欢说三道四的人,也就有了谈资。结婚一年不大肚子的,就会有人说:“看来不仅仅是贪玩,十有八九是哪个不中用。”到第二年,人家就议论开了:“不知是谁出了问题,既然感情没问题,可这也难说,有人虽说同进同出俨然是对模范夫妻,谁知偷鸡模狗的闹离婚。这年头谁信任谁呢?不过,他们的动向还清楚,这种可能性不大。八成是哪个不中用,或者没有精虫,或者女人婚前和别人流过产坏了身子的。”到了第三年,即使听了扔避孕套的事,他们也不信。“那是骗人的,怕人家说他们家绝后。先来个缓兵之计,还不如找个替工偷偷生一个遮遮丑。或许他们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呢。”
  小两口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嘴生在他们头上,要怎么说随他们去。”他们铁定了心不要孩子。当然,起初他也感到奇怪,长期奋战,播下的种子岂会一次也不发芽?他忧虑自己是否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有一次,套子掉在里面了,精液漏出,以为会怀孕,而她哈哈大笑说:“那是安全期么。这样也好,让你有个更体贴的感受。既然你妈搜查房间,我还是去装个环,也不用自找麻烦。粪池里漂的全是套子,混在粪水里浇在菜地里被人看见也挺难为情的。”他明白女人高兴时候也不喜欢戴个套子上的,这也正中自己的下怀。他疑惑了一会,冷不防的问:“你真的不要小孩?”“那还有假?人家生了孩子象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我偏不要,有什么好呢。我们经济条件不算好,何不自我取乐,快快活活的过日子。现在有几个儿子孝顺长辈的?还是清清静静的享现实的福。”
  一个炎热的夏天,南风频吹,梧桐树下格外凉爽,聚着一群女人聊着各种话题。人间的很多事情是不可理解的,正如信奉多子多福的人不懂拒绝生育,而拒绝生育的也不理解为何有人像猪仔一样养着一窝才甘罢休。白玫和他们似乎是彼此的对面,常常相望,通常她们先主动搭讪。这次,那个不愿生育的小媳妇也在,她又问了:“你们打算还生不生啊?”
  白玫忙回答:“不了。”
  “你老公同意吗?”
  “肚子在我的身上,我不生,他能怎样?”
  “没有儿子是不是一大缺憾?”
  “我没觉得什么,不知男人的心是怎么想的。你们倒好,没有孩子,没有负担,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不过,有个孩子陪伴,也许会更好些。你不觉得逗逗小孩是挺开心的。”
  这是,正好有一只猫慢溜溜的走过来,那女人叫了声“咪咪”。小猫便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身边躺下,任她玩耍。“喏,要好玩,我可以养只小猫小狗来得爽快。可以对他们随心所欲,甚至可以虐待取乐。而对小孩却不可以。”
  “你好像不喜欢小孩。”
  “说我不喜欢小孩?只是把他们养大太费力了。生小孩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就是这个原因,你才不愿生小孩?”
  “当然还有其它原因。有两个小孩,老公会把感情渐渐的转移到孩子身上,夫妻感情就会日益的冷淡。如果相处得好尚可维持,否则出现感情危机的话,就会影响婚姻根基。婚姻之树一倒,先前的幸福荡然无存。还有从生理上讲,女人生产会遭受一次大破坏,会直接影响夫妻生活的和谐与快感,其质量多少受到不同程度的降低。久而久之,就会产生厌倦,而这正是夫妻间最糟糕的事。随后可能生发许多意想不到的乱子,这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要求老公始终如一的像婚前一样爱我,优待我,尽心尽力,丝毫不能松懈。”
  “那老了怎么办?”
  “老了有积蓄呀,到了不能自我照顾时,可以去养老院的。”
  
  七
  
  白玫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与那女人谈得正投合,那树上的鸟儿也唱得欢畅。这儿是村里的十字路口,前面有座小桥,小河两旁的小楼错落有致,临窗听得到潮来潮往的潺潺流水声。他们的交谈引来了不少人,人们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悠悠的闲步至梧桐树下,参与议论。这是乡下常有的风景线,聚集交流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消遣方式。这块公共场地俨然成了他们之间活动基地。男人们都忙着挣钱,即使业余时间也要趴在牌桌上圈钱。所以他们倾向于室内活动,使得枯燥的生活有了点乐趣和盼头,单独不能频繁的往镇上或神秘的外出,否则,绯闻会随风而起,使人抬不起头来,虽然,未必真有其事。因而跳舞之类的活动在一阵风刮过之后,再去玩就成了落伍者了。他们更喜欢这样的场合说长道短的,让自己的舌头搅合搅合、灵活灵活。嘴边的话题很古老,但谈兴正健,始终新鲜。
  雷云老婆对那人说:“你真想得开,好个聪明贤惠的女人。不生小孩的风气在上海悄悄流行,这也是一种都市新时尚。”
  那女人大胆地说:“我才不管什么风向,什么时尚,乡下人讲究的是实际。没有孩子的夫妻生活质量更好。”
  一阵笑谈把她的话声淹没。乐开了花的女人一时止不住,有的如母鸡发出“咯咯”的喉音,有的发出了“啊”的吆喝声,有的捧着自己的腹部点头哈腰的偷偷乐。好久才有一个女人说了:“她真不知害臊,不生小孩原来为了那个。嘴小才夹得住鱼啊。”
  “你真下流胚。”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大家尽情地取乐一会,就把语锋转向白玫。时机的把握,对于雷云老婆来说是最拿手的,她颇为健谈,老于世故,要引导人们把原话题谈透,并潜移默化的转移人物角度,她马上在白玫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你们两个好像各不相同,一个拒绝生育,而你就像母鸡下蛋,一个接着一个。今天怎么在这个问题上谈的很投机啊?”
  白玫立即说:“东家的,你以为我高兴这样做啊?还不是我们家里的那些老顽固。在他们眼里,儿子是太阳,女儿只是月亮和星星。我早就不愿生了,他们逼得慌么。谁让我是他们的媳妇呢。”她审视着面前这些次态各异的女人,和一个胖女人的视线相交。
  胖女人朗声说道:“你们的想法过时了,现在的人都享着祖宗的福,反把祖宗忘了,只注重自己的享乐和归属。你公公老朽难改,怎么你老公也这么封闭,现代潮流竟然冲不破他们根深蒂固的陈腐观念之树?”
  另一个女人也附和道:“在贫穷落后的时代,家庭观念以传宗接代、多子多孙为第一,结果造成人类的爆炸,路上到处是人。现在各方面发展突飞猛进,人们马不停蹄的忙碌,互相攀比、追赶,整个社会就像马拉松赛跑,金钱是最好最亲的儿子,成了人们的口号。谁愿意为了多生个儿子跟人家脱下哪怕一年半载的明距离和长期存在的暗距离?”
  白玫心想,大家说得不尽合理,但各有三分道理。有的人以为儿女成群才会老有所托,其实错了,事实恰恰相反,子女多了,互相推卸赡养老人的义务和责任。俗话说,养了儿子咬卵子,儿子们挤空了父辈的钱财后就扔下不管了。也有的招了女婿,气走了儿子。生活中的事例比比皆是。只有一个小孩,才不会不择手段的挤占长辈,反正将来总归是自己的财富。独生子虽然娇生惯养往往只知道吸取,不知道付出,但十分明确,大多数能够合情合理的对待老人的。她在上海多年,看得多了,以独生子女为中心的三代人家里都很和睦。她也和严家和自己娘家作对比。白玫的娘家只有一个姐姐,充当了“儿子”的角色,她们出嫁后也不去为难父母。娘家的生活过得挺不错的,和乐融融。这和严家的三个儿子三条心是截然不同的。
  生儿育女的话题是女人们乐此不疲的。这天,这群女人没有一个不说话的,并且这些话大多是真话,是在不经意的闲聊中道出的各自真实感受。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每个层次讲得很透彻,最后开始讲些故事实例,似乎要证明她们的观点。胖女人说了古代一对夫妻起初因为不育症而痛苦不已,不断地奔波求医,最终弄得家财空虚,直到中年死了这条心后,才积起了家财,晚年过得比有子女的家庭幸福美满。
  雷云老婆也毫不示弱,不知有否典故,说:“以前有对夫妻对后代要求甚高,希望有个孝顺子女,以保障自己晚年有个依靠。第一个儿子生下,夫妻俩欢天喜地。孩子活泼可爱、乖巧听话。于是三年后又生了一胎,儿子开始调皮捣蛋还欺负弟弟。于是,夫妻俩便把大儿子卖到远方,把爱全部贯注在第二个儿子身上。这二儿子也不负重望,日益聪明可爱。但有了弟弟后成了霸王,有饽于父母的愿望,遂又把他卖到远方。从此,他们感到,倘若再生一个,这个说不定也会变坏。而且,已经生育了三个儿子了,倘若再生个女儿,这三儿子变坏了可没有儿子再顶替了。于是,决定绝育。这三儿子得天独厚,备受宠爱,长大了孝心也不错,让父母过上祥和的晚年。
  每个故事讲完后,自然让女人们议论得有滋有味。女人都喜欢这种轻轻松松、笑笑闹闹的闲聊,忘了时间忘了身份,忘了自己的年龄,每个人在欢畅娱乐中仿佛年轻了许多。然而这种完全融合没有私心的场面不多,更多的是话语中带酸夹醋、含讥带刺的让某些人听着不是滋味。当地人和外地人总有一定程度的冲突,主要表现在观念、情绪上,本地人占有一定优势。外地人想呆下去就得抑制住某些想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不安分守己,想在本地人面前出人头地,先要问问你有什么能耐?不然就是自找麻烦,不得不另往他处。白玫带了三个女儿,哪有不受气的?昨天还好好的,突然那些不争气的孩子调皮惹事,被人骂,被人瞧不起,等日积月累到了不堪重负时,就得一搬了事,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忘了这片烦恼的海,就是欢乐的天空。白玫不知搬过多少次家,大多是因为相处得不开心。她们最近一次是在去年夏天。那一次是严峻为了上班路近才搬到雷云家的。
  
  八
  
  雷云家的独女读高中了,暑期天热不便串门,就常在门前的葡萄架下纳凉做作业,有时也搞些小手工等玩艺。严凤也喜欢看书学习,自然也常在浓荫下,坐在地上,伏在凳子上写字,让妹妹们在旁边自个玩房东家送的布娃娃。这天,雷蕾在看一本杂志,并把几本旧书画给她们随便翻翻,增长些知识。她见严霞把她姐姐缠住不放,吵着要跟她玩,就给她一个苹果。严霞一把接住正要往身上擦,听说洗过的,就垂诞三尺的吃将起来,眼睛望着姐姐。严凤得以摆脱,顺手拿开书本,又要坐在地上了,雷蕾挽着她的小手说:“把书放在桌上,坐在凳子上,我们一起学。”
  两个人相对而坐,看起书来。严霞早已吃完了苹果,甜甜地睡在小草席上,鼻翼一扭一扭的。当妹妹们的酣声响起时,她们已经阅读了不少篇章。雷蕾读完最后一篇《人口论》后,长长嘘了一口气,深有感触地说:“原来有这么多的道理。人口不是越多越好的。”
  严凤这时眼睛也看得有点酸痛了,老是走神,再读下去,也只是懵懵懂懂的不知所云了。听雷蕾说话就抬起头,诡异地问:“你是说人多不好吗?”
  “看了这篇文章,我想了想,确实如此。”
  “我也有同感,可有人说‘人多力量大’。怎么啦,好象有矛盾。”
  “这句话不科学。我给你念这篇文章的重要章节,你听好。‘凡事得有个度量,过度或消极都是错误的,人口亦如此。人少,人类文明的发展必然缓慢,很多事情人少了肯定办不了。可是,人多的弊病可多啦。一,贫穷挨饿。地球资源有限,岂能让人口呈几何级增长?人口过度膨胀的国家和家庭,都是贫穷落后的重要原因。如果不控制人口增长,照现在这种速度发展下去,恐怕人类会在不远的将来落到啃地球的结局。二,战争掠夺:当人类贫富差距过于悬殊时,必将矛盾激化而演变为一场战争。即使国泰民安,人口过多,也容易导致骚乱。自古战争由少数人发起,在某种程度上,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反叛的种子。这就是现代战争纵然有联合国的干预协调仍战火频繁的重要原因。即使在物质相当文明的现代家庭,多子女家庭更容易剑拔弩张。三:瘟疫。人口密度达到一定程度,在某种条件下容易产生瘟疫,这是大自然惩罚人类过度繁殖的有力武器。人口密度已高,空气污浊又不重视卫生防疫的城市往往首当其冲,疾病流行导致短时间内死很多人。某种传染病流行面广了、后果严重了,就是一场瘟疫。即使科技进步,每次瘟疫还是死了不少人。所以,人类与其忽略种种不正常死亡,到不如控制人口。四,生活质量下降。虽然人喜类聚,但过高的人口密度,必然影响人们的生活质量。城里人享有更多的物质文明,却丧失了更多的自由。由于左右前后有别人的存在,他必须小心谨慎、圆通油滑以获得生存空间,稍有不慎,即召来某方面的反对阻扰,对其生活形成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而在人口密度相对稀疏的乡下,人的个性能够得到健康和充分的发展,不必像城里人那样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市侩。从根本上讲,人也是大自然的产物,只有在大自然中,人的个性才得以全面发展。当一个人在家里也不能大声说话和唱歌,以免招来周围邻居的非议,那么,这种人口密度已经过高,已经限制了人性的发展。鉴于上述原因,人类应该停止人口增长并使其在一定比率下负增长。这绝对不会影响人类社会的正常发展,相反起了保障作用。科技的发展本来就解放了不少劳动力,而劳逸结合是人类的一种需要,太多的闲暇会产生太多的麻烦。在机吃人的时代,严控人口增长是一种根本策略,是一种长期战略。假如让人口任意增长,自然资源任意开发,长期下去,必然导致能源危机。这岂不是自掘坟墓?’”
  雷蕾大声朗读,完全忽略了一个才读二年不到书的小学生是否能全部理解。她像完成任务似的抬起头放下书,问:“你懂吗?”
  严凤点点头,不想被人视为不懂。但她还是问:“既然人多不好,那么为什么还要生这么多人啊?”
  “那就是你爸爸妈妈的事了。听说你家还要生个男孩?”
  严凤又是点点头。
  “你家已有三个姐妹了,再来个弟弟,这日子就更艰难了。靠你父亲一个人的收入如何开销啊?”
  严凤羡慕的看着雷蕾,小声小气的说:“你多么开心啊,什么都是你一个人的。姐妹多是我们家贫困的原因吗?”
  “是的。”雷蕾爽直的说,“你家不能再增加成员了,家庭负担太重了。你爸爸的思想过时了,你对他说‘我就是儿子’。让你爸爸明白超生于国于民都不利。”
  
  九
  
  严凤和雷蕾的对话,白玫在房里听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她坐在床上缝补衣裳,不小心把针戳到了手指上,便捏住伤口,竖起耳朵听着,觉得雷蕾毕竟大严凤近十岁,读得朗朗上口,说得句句在理,很中听。她的理解意思明了,思路宽阔。当然,白玫不会把这个观点告诉严峻听的,那不过是对牛弹琴,他肯定充耳不闻。她也认为自己的思想境界没有那么高,在自身的温饱问题尚未解决之前,她哪有时间和心思去考虑国家和社会的事?
  时至中午,雷蕾进屋吃饭去了。严霞已醒了一会了,在院子里逗小狗玩。她跑小狗追,快追到脚跟时,她突然站定,那小狗把前腿搭到她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舔她的小脸。她转身摆脱了小狗的缠绕,那小狗仍在她的面前扑腾,跳上跳下的,甩动着竖得笔直的尾巴。
  做完作业的严凤见妹妹玩得开心,也跑上来一起玩。可这条小狗只喜欢和严霞蹦蹦跳跳。她走上去,那小狗拔腿就跑。严凤试着去抓它。那小狗似乎懂得她的意思,严凤接近它想伸手,小狗却一溜烟的蹿到她的身后去了。当她转身,它又躲到别处去了。总是离严凤一段距离,似乎不想理睬她。而跟严霞,小狗时而靠近时而跑远,主动逗趣引她追赶。严凤觉得没劲,就把书笔放进书包,说:“大妹,它好像要跟你玩捉迷藏,你抓得住它么?”
  不一会,雷蕾拌了一碗狗食倒在家门口。小狗随即吃得发出“唁唁”声。这时,骄阳立顶,树荫小了,犹如光强聚点小,光弱聚点大的原理一样,热得三个孩子各自往家里跑。
  一进屋,严凤的肚子饿起来了。她做了半天的功课,脑子思考着,眼睛转动着,手里又转动着笔写着,肚子比脑子消化得更快。但她不做声,把书包挂在糊着旧报纸的玻璃板上,坐下来帮她妈捆扎黄花菜。附近有一大片已经被征用了的荒地,白玫也抢占了一份,种了些黄花菜。夏季正是收获季节,黄澄澄的独占噱头。鲜嫩甜润,清爽可口,菜价较贵,可惜,电视台报道黄花菜有毒后,有关部门查处频繁。她没有拿到市场上去卖,只是在最近的小区门口出售一些。她不理解自己常吃的黄花菜居然有毒。但她不愿做害人的事,以后不再种,不再卖了。本来只是呆着无聊种了点,主要供自己一家人吃,省点开销。男人越穷越要面子,叫她看家带小孩。其实,屋子开着门也不会有盗贼光顾的。就这点钱,又要付房租,又要付学费,又要给家里寄钱回去,剩下还有多少可供花费?自从来上海,它们很少吃三顿的,早晚各吃一顿。能够吃饭算是好的,大人习惯了,倒没什么,小孩子正处生长发育,常常饥肠辘辘,听得到亢越的肠鸣音。眼下,严凤听到自己的肚里正发出这种饥饿的声音,不觉一阵心慌。
  这时,严霞跑进来说:“妈妈,我肚子饿得很。”
  白玫眼一瞪,严霞立即低下头去,也和姐姐一起帮着把黄花菜理得整整齐齐的,慢慢的一行眼泪垂挂下来,流到嘴角,淌到地上,咸而苦涩的味道。
  “不许哭!”白玫压低嗓门厉声道。“懂点规矩,离吃饭还有五个钟头呢。忍着,以后别看人家吃饭。不看就不饿。”
  严凤看见妹妹哭得伤心,也同情说:”妈,吃三顿吧。人家都吃三顿的。我们宁愿每顿少吃一点。”
  “人家?我们不去比人家。人家是上海人,上海人吃燕窝,我们能吃吗?我家穷,来打工的。一日吃二顿的多着呢,习惯了就好。别奢望了。”
  严凤懂得妈的难处,也就不再说了,继续慢慢的干,尽量减少运动量以节省体内能量。她怪罪自己没劝住妹妹活蹦乱跳。她人小还不懂事,跑累了,跑饿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严霞毕竟胃口好得多,说:“人家的小狗也吃三顿的,我们连狗都不如。”
  这句话说得白玫动了情,竟忘了自己在干什么,捏住一把黄花菜压出了菜汁。同时,视线也模糊起来,泪珠在眼眶中忽闪打转,但没有滴下来。她忽然起身,拿起碟子,倒了酱油,放在两个孩子中间说:“吃吧,黄花菜酱着吃。别多吃了,多吃不好,免得呕吐。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严玉面黄肌瘦,特别的稽睡,吃了早饭一直睡到现在才朦胧的醒来,见两个姐姐在吃东西,以为吃了她的东西,就“哇哇”的哭了。
  白玫忙把她抱起来,一边哄着“你吃的饼干,妈给你藏着,你一个人吃的,不哭了”,一边往尿盆里把尿。
  严玉神志清楚了,就坐在母亲的身边,拿着一包饼干嚼起来,惹得严霞流口水,眼睛偷偷的看妹妹和妹妹手里的饼干。但没她的份,谁叫她是姐姐呢,只能默默地咽着唾沫,回味着黄花菜的清甜。
  严凤俨然像个大孩子,颇能抑制住欲望,她看着二妹的嘴馋相有点忍俊不禁,觉得她可怜,也怜悯起自己,想着这个家如此艰辛困苦,竟然一味的要增加人口,不禁凄然惶恐。她说:“妈妈,要是没有小妹,这饼干是不是我和二妹吃的?”
  “那当然。”白玫不加思索的说,“可是要是妈妈再生一个,恐怕连小妹也没得吃了。”白玫收敛了仅仅有一瞬间的笑容,继续说:“是啊!都是你爸爸的鬼主意,还有你们那个老顽固的爷爷。”
  严霞的肚子有了点食粮嘴皮就灵活了,她不知天高地厚,想什么说什么:“看房东家只有一个女儿多好。既然有了姐姐又何必让我来吃苦呢,弄得一家人吃苦挨饿。”
  白玫当然不许她这样没大没少的指责人。“那你到别人家去,我还嫌我家人多呢。”
  “嫌多就别生这么多。生了,我往哪儿走?死活是你的女儿。”
  两个女儿说得母亲的心酸酸的,只得安慰道:“别说了,我不再生了。我要保证你们活得开心。我老了要靠你们赡养的啊。”
  
  十
  
  不管白玫同意与否,严峻到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产婆来到住处取出白玫的子宫环。白玫不就,产婆只好知趣的悻悻离去。
  夫妻两人的关系从来和睦,白玫也是言听计从。温柔娴静的妻子,只是在这个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以致不折不扣的日益反抗起来。严峻是一家之主,说话算话。不过,由于两人配合默契,他的主意往往也是妻子的主意,就是说不是他听从白玫的建议,就是他已经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进去了。唯独这个问题,他不愿让步,固执得忽视了妻子在家中的权力地位和生活状况。他本来想请来产婆,让白玫乖乖就范。谁知这一招不管用,总不能捆绑了事吧。但要生小孩就得先过这一关。于是,他想了一夜,得了一个妙计。第二天跟产婆一商量,虽有些不妥,但那产婆见钱眼开,两人就一拍即合,决定暗渡陈仓。
  晚上,严峻买了菜回来。白玫不再生气,她开朗的性格跟孩子们在一起早就消了。可是,看见丈夫回来又假装板着脸,不吭声,在用尼龙包装带做菜篮子。严峻意欲打破沉闷的气氛,便哈哈大笑道:“你也太勤快了,别忙碌了。还在怨我啊?”
  白玫头也不抬地说:“谁生你的气呀,我劝你别再瞎折腾了。”
  严峻把一块鲜肉和一斤黄豆往菜板上一放说:“放在一起煮得滚瓜烂熟,味道浓些。我买了二瓶啤酒,我俩一人一瓶,开心开心。”
  一个小时后,暮色降临,室内昏暗。严峻打开灯,光线也是暗淡一片。一家人围着小桌吃起来,好久没尝肉味了,孩子们胃口大增,都吃了许多。严霞吃完还觉得口馋,想和母亲一样喝酒。白玫不许这么小的孩子喝酒。可严霞是调皮的,定要拿起母亲的酒杯,才喝一口,却说酒苦,摇摇头挟了块肉吃,站到一边慢慢的回味去了。严峻把剩下的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说:“白玫,你也好酒量,不吃不知道,一吃让我开了眼界。做新娘的时候,原来是假装秀气。来,干杯,然后,再倒点黄酒,难得一醉。”
  白玫以为老公作了冒犯自己的事来道歉讨好的,就乐得顺水推舟,爽快地应承,也想试一试自己的酒量,一直吃到脸红喉咙辣为止。站起来感觉有点晕,就横在床上了。半小时后,他去摸摸老婆的奶子,竟全无反应,鼾声均匀地从她的鼻孔内发出。他心里暗暗高兴,这第一步顺利完成,就到外面小店的收费电话打了接生婆的手机。等接生婆赶到,严峻已让两个孩子相伴着出去玩了,严玉也已睡在梦乡里了。
  接生婆一进屋子就见白玫仰面躺在被子里,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问:“她睡多久了?”
  严峻回答说:“不到一个小时。她一个人吃了一瓶啤酒喝一碗黄酒。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她醉了。”
  “要是放两片安眠药就比较保险。”
  “我看不用了,你试试吧,”严峻说完关上了门。
  姐妹俩被父亲打发出来玩,起初并不介意。严凤看见父亲在摸母亲衣服的时候,好像故意伸进母亲的胸前乱摸,摸什么?肯定是自己小时候吃过奶的乳房。她经常从电视里看到男女亲热的场景就是这样的,联想起来猜度就是这回事,就拉着大妹在附近捉迷藏。可傍晚暗得很快,如今的近郊人口密集却不是孩子的天下,没人出来和她们一起玩。严霞说:“人少捉迷藏不过瘾,还不如踢毽子。”她手里拿着毽子,走到自家门口照过来的一片淡光圈里,却看见那个接生婆又来了,一进门就跟父亲嘀咕些什么,就关上了门,外面忽然暗黑下来。大妹说:“那老太婆来得正是时候。”姐妹俩呆了几分钟,不知是进去好还是站着好。严凤觉得今晚有点蹊跷,昨天为什么事,母亲不同意,有点不高兴。现在母亲醉了,叫老太婆干什么?带着疑问,她叫大妹别出声,轻手轻脚走大门前。这件小屋隔了间,排了两张床,姐妹俩睡一床,父母的床靠墙角,因而透过门缝,严凤看见老太婆从包里拿出一把长钳子,弯腰朝母亲的下身摸去。父亲在旁扶着母亲显然是被迫撑起的膝盖,不知老太婆在干些什么勾当?严凤看不见,只能看见老太婆的背部。严凤又想到电视里女人生小孩似乎是从下身出来的。就对了,父亲一定要让母亲生个弟弟,母亲反对,于是......
  第二天,严凤把所见的情景告诉了母亲。
  白玫颇感意外,顿时怒火中烧。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此事不可饶恕,他怎么能这样做出乘人不备的事来呢。她想那老太婆一定取出了自己身上的节育环,要不是女儿乖巧,自己竟然不知。她瞄准了孩子不在的空闲向严峻发问。
  严峻猛地一怔,晓得被人泄露了消息,可还想蒙骗,略推后一步说:“产婆只是吃口饭,也不枉前天白跑一趟。其实不曾做什么,你不愿意就算啦,还能拿你怎么样!”
  白玫白了他一眼,也虚晃一枪:“你以为我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是醉了,所以,没有力气。你当我神志不清,你叫老太婆去了我的环。我明天就去绝育,竟然把我当母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下,严峻慌了神,吃不准此话的真假,还以为她真的醒后感觉到了。然而,当时她真的昏睡不醒,连自己想让她怀孕的壮举都没有使她起死回生,而早晨她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第一句话是“你偷了我”,却未提及接生婆的事,又没有第三人看见。严峻想到这里,又装模作样的说:“你什么时候开始不信任我了?这件事你不信就试试看,怀不了孕就说明我没有对你做什么。要是怀孕了,就算我的错。”
  “放屁!”白玫破天荒地骂了他一句。“要是怀上了,正中你的诡计,我才不上当呢。刚才我去医院检查,没有了。我还是绝育算了,免得你不死心。”
  “你敢!”严峻威胁说,他的尊严好像受到了侵犯。
  白玫好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回敬道:“我怎么不敢?”当晚,白玫象个处女守生如玉。不许他碰,一夜没睡好。
  次日,严峻一上班,白玫就去了医院。严峻下班回来,见她躺在床上,就绝望地问:“绝了?”
  “绝了。”她干脆的回答。
  从此,两个人的情绪不免对立。虽表面上一切如常,还过得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而实际上矛盾在加剧。事情至此,似乎没戏了,走到尽头了。可要个儿子,除了生育,还有别的办法。既然这样可以去抱养一个,不过超生户是不能随便通过正规渠道办理领养手续的,非正规的渠道又不知在哪里。假如能弄到一个白胖小子,哪怕给点钱,严峻也愿意。白玫方面随她怎么办。既然她可以违背他的意愿,赌气绝育,抱养个非亲的儿子,也是她活该。至于老爹那里说自己生的不就皆大欢喜了?过了一个阶段,这个想法终于酝酿成熟,他对白玫挑明。
  白玫当然不会同意,说:“我不管,严家的孩子还在饿肚子,难道还要人家的孩子也挨饿?”
  可严峻那里听得进,决定一走到底。
  现在私生子到处都是,有的女子生小孩就像母鸡下蛋,只顾自己方便,不过孩子死活,没有一点社会责任感。然百弊之中似乎也有一利,对于不育户是一大福音,对于严峻这样挑男捡女的领养户也是一大便利,可以各取所需。那接生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像商品批发商一样,手头常有货源。听说严峻家闹性子绝了育,就揶揄严峻饱个私生子算了,说什么私生子聪明。翌日,抱来一个出世才一周的男娃,严峻嫌太小不敢要。他分析孩子的父母肯定就在附近,很容易顺藤摸瓜的打听到孩子的下落,要是哪一天孩子知道了生世思亲心切相认了,岂不麻烦?他决定到远处去领养一个,便先给家里去信说白玫已经怀孕了,让父亲安心养病,不要多挂虑。几天后,妹妹回信说,老人非常高兴,出院后第一次走出房间。
  他记得过去曾看到一段新闻报道,说医院常碰到产妇失踪丢下婴儿的事。于是他经常到附近的医院潜心打听,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在医生护士之间互相传闻议论。可没那么巧,次数多了,觉得没趣。就想个主意,在院外的墙上贴了张并不显眼的领养告示,说有意者晚上六点在院门口等着。此后几天,他天天留意着指定的地点是否有人等。由于彼此不明真相,误会自然会有。但严峻凡事比较谨慎,他看见有人等了五分钟,便走过去来回踱步暗暗打量着那人。见那人没反应,便没有主动询问,以免闹笑话。等那人走开,他也不能老是在这儿打转,便离远一些,或隐身,或露面。
  有一次,他按老规矩靠近站在院门口的一个人,那个人却问他:“你是不是收购药品的?”
  严峻说不是,自己也在等人。
  不一会,院里走过来一个老太婆,走近他说:“有人问你话,你跟我来。”
  严峻猜度着该不会是院方人员,怀疑他图谋不轨,见她干脆的样子,便笑着跟了过去,料想有希望了。到楼底平台无人处,有一年轻女子等着,给了老太婆十元钱打发她走后问严峻:“你贴的告示?”
  “是的,你有男孩?”
  “嗯,你的办法不错。可这地方人来人往的,你一贴告示,我就不敢站在那儿了。我把孩子给你,从此各不相认,我回家乡去了。不过你得帮我付了医院费用。”
  严峻心满意足,当即点头,第二天交换。
  
  孩子抱回家,这可苦了白玫。嘴上说过自己不愿抚养,可是见生米煮成熟饭,她是豆腐心,不会袖手不管。她默默地忍受屈辱,赡养起来。初生的婴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是一个生命,怠慢不得的。没有母奶,白玫就泡奶粉、煮粥汤给娃娃喝,比料理自己的女儿还要费事。女儿们见母亲忙得团团转,也折折被、扫扫地、擦擦桌子等力所能及的家务,有时也握着奶瓶喂小弟弟。
  严峻一到家里,只要孩子醒着就要抱一抱,犹如自己生的一样亲热。一直盼望着有个儿子,如今,总算有了,即使是领养的,也十分的欢喜。只恨不是洋泡泡,一吹就大,一口吃不成胖子。有空的时候,他给家里寄了一封信,说这回白玫这回生了个胖小子。回信说父亲非常高兴,但行动不便不能来看看,好在路不远,适当的时候,让嫂子带回去抱抱。
  人丁兴旺没有招财进宝,严峻家的日子自然捉襟见肘。严霞今年也已上学了,两个女儿的学费开支已经够呛的了,还买不起新衣服给她们穿。别人家的孩子刚上学,都穿新衣服新皮鞋,背上新书包,唯有她穿着姐姐的旧衣服,在同学们面前真的好自卑。小女儿遭到了冷落,热情被转移到小金星上了。她也不知冷暖,只感到少吃了许多,饼干零食没有了,和姐姐们一样自己动手吃饭了。如果吃了弟弟的奶茶,就会被母亲训斥。家里开销紧了,严峻也没什么可以贴补。他本来有点储蓄放在箱底下,现在没有了,不过,他瞒着白玫说是向人家白要的,怕她说他傻,怕她心疼钱,虽然白玫不是这样的人。但事情过去了,当务之急是解决家里的实际问题。要是孩子是自己生的吃母奶,母亲像母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也可以省下奶粉钱。如今的奶粉多么贵,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白玫忽然异想天开的何不送掉一个女儿?可严峻有一次要把小女卖了时,白玫却坚决不同意。她怕孩子受人家的气,吃更大的苦。在家里,虽然贫困挨饿,可一家人彼此关爱亲密。
  一天,白玫在梧桐树下和一群女人闲聊,都同情她,说她贤惠。而她却有苦说不出,也觉得其中有几分讽刺。她叹苦经说:“负担重啊!谁要女儿,我给。”
  那些长舌妇以为是随便说说的,都说:“哪有抱了野种的,放了亲生的?”
  “你们不是说上海人喜欢女儿的吗,只要是本地人,我就送了。”
  中间有一个胖女人说了:“你说话当真?我倒有一家,前几天听说打算抱一个女孩。我看你们夫妻不错,女儿长大会象你们的,你真的愿意放手?”
  白玫问清那是一户不孕户,结婚十年了,认为女儿比儿子孝顺。他们愿意付一笔赡养费,不过不能相认,一、二岁正合适,容易带大。白玫当即表示只要孩子过得幸福,她不认也罢。
  胖女人又问道:“你男人同意吗?”
  白玫肯定的说:“回同意的。不同意,我做工作。”
  严峻不仅同意而且赞成。那天,全家都在,那对夫妻在胖女人陪同下认了严玉,留下一万元钱,哄她说去公园玩就带走了。严玉信以为真,拉拉两个姐姐的手,跟着这对夫妻上了车。严凤转眼看见母亲在掉眼泪,看看台上的钱,觉得苗头不对,便问“妈,小妹什么时候回来?”
  白玫的眼泪似泉涌出,一把抱住严凤:“妹妹到人家过好日子去了,以后再也看不到姐姐了。”说着“哇”的一声抽泣起来。
  严峻在旁边忽闪着眼睛忍住不哭。
  严霞看得仔细、听得清楚,突然跑出来大声喊道:“妹妹,回来!”可那里还有影子?
  
  十一
  
  五月份的时候,一直健康的婴儿突发高烧。严峻到药房买了小儿退热片,白玫又弄了姜汤给他喝了,不见效。两天后的夜间出现惊厥,让全家人一片惊慌。以前孩子们感冒发热的不都这样吃点药丸就好了吗?这回怎么失灵了?严峻赶紧请了私人医生,医生说病情严重,给他打了针,如果仍不见效,必须尽快送医院。夜里,婴儿安静下来了,只是一路昏睡。他们以为稍有起色,陪着观察了一会。晚上,开始谵语,严峻感觉不妙,立即送往医院。可惜晚了,在一阵抽搐后后结束了短暂的生命。医生诊断为脑膜炎。严峻后悔自己延误了孩子的病情,儿子得而复失。举家痛哭不已,虽然领养时间不长,感情已经很深厚了。
  
  严峻所在的码头正值旺季,起卸石沙等建材十分繁忙。他每天来回上下班,离家路程足有个把小时。由于附近吃饭不大方便,自己带饭热天易坏、冬天太冷,所以,中午搭伙在同事张力家里。张力的老婆烧得一手好菜,很合严峻的口味,因而,严峻吃得满意、吃得实惠,比跑饭店方便稳定。他跟张力是好搭档,而张嫂热情大方,嘴皮伶俐,爱开玩笑,她听说严峻抱来的孩子夭折了,也深感惋惜曾经也好言劝慰,让他别过度伤心。见严峻一直闷闷不乐,一时忘不了,就说道:“人死了不能复生,别把你自己蔽出病来。想必那小孩也许是短命,好端端的去见阎王了。你才收养了几个月,我知道你是感情上舍不得,又特别喜欢男孩。”
  严峻苦笑道:“张嫂,你好像钻在我的肚子里,我的心思你一清二楚。你说得对,我想了多年的儿子,总算有了,老天爷就收了去,你说我怎么向我的老爹交待?他只知道是亲孙子,突然说没了,岂不要了他的老命?”
  张嫂给他倒了杯水,心情平和、表情淡薄的说:“你命中无子,或者说你爹命中无孙子。听说你大哥增经有过一个儿子?这就对了。”
  严峻喝了一口茶,说:“我不信,我偏要有个儿子,让老人家高兴高兴。”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朝屋子内外扫视一遍,却不见张力,便问:“他到哪里去了?”
  张嫂笑了一笑说:“大姐说了,你忘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老家的几亩地需要他请人收种,你这里又不能缺人,他去找替工了。”
  “那你怎么不回去?”
  她指指刚刚出门的儿子,说:“你看这个儿子转到这儿来读书了,我走了不行。而且,我也习惯了有时候帮人家打打短工挣几个钱。”
  “那我吃饭不方便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中年人了还嫌什么?再说我儿子中午回来吃饭的。”
  严峻笑着转身道:“那我先过去了。”
  得知张力回老家了,严峻决定暂不在那儿搭伙,在附近走了十分钟买了点心充饥。张嫂煮好饭没人吃,就跑来嚷嚷:“怎么回事,怕我吃了你啊?”尽管他如何解释,她还是脸有愠色,临走说道:“要求你一事了,明天发工资,把张力的一份领了给我送来。”
  第二天下班后,他经过张力家时顺道去看看。门关着,他咳了几声,里面电视的声音隐约传出,就不见人来开门。他喊了声“张嫂”,也没回音。他以为电视开着里面的人听不到,就推开门一脚闯了进去,却见张嫂背心短裤躺在床上。他慌忙退后,却听到张嫂起身说:“怎么看见我象看到老虎一样?天焖热,这样凉快,你快进来吧。说着去关门,“别放蚊子进来。你快坐吧,严峻。”
  严峻说不坐了,还有点事要办,说着把张力的工资给了她。
  “别急么,我们随便聊一会。”她一边说一边把钱往抽屉里一扔。“你好像没有见过女人一样,羞涩啥呀,该不是无能吧。你的样子,我怀疑你的女儿们是不是你生的,这么怕女人?我不比你家女人差的。你不是要个儿子么,我帮你解决!”
  严峻的目光盯着她的脸,不敢往下移。倘如来去匆匆的走了,又怕被张嫂怪罪,倘如呆久了,不能保证自己能否支持得住,虽然她已不是黄花闺女,但大腿上的肌肤还嫩得像刚剥了皮的鲜笋。张嫂旋即说起她的心情了,让他有了议论正经事的感觉,便情绪不再那么躁动了。他问道:“张嫂,是不是帮我物色儿子?”
  “你脑子还转不了弯。”她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门,笑出声道:“你就不能考虑跟别的女人生一个?”
  “这,跟谁啊?”
  “你说呢?”
  “不!”
  “怎么我就不敢?”
  “张力是我的朋友。”
  “别提张力,他这会早就忙乎去了。”
  “那他早晚会知道的。”
  “他怎会知道?”
  “他离开了一个月,怎么会生小孩呢?”
  “她会以为临走或回来后生的。我平时没有男女方面的问题,他不会怀疑的。只要你天天夜里来,我就会怀上的。”
  “可是,不一定是儿子。”
  “生了女儿,我要,生了儿子,你要。你给多少就多少,我不在乎钱。我很喜欢你的傻劲,我真的很需要你。”
  “不行,你儿子会发现的。”
  “你太傻了,我怎会让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我叫他呆在学校里温习功课。”说完,她搂住他的脖子,把自己柔软的身体贴过去。
  严峻站着不动,她装着生气了:“你没用,男子汉竟然在女人面前不动心。”边说边倒在床上小声哭泣。
  严峻忽然如猛兽一般,迅速脱了衣服压在她热乎乎的身子上,说:“我怎么不是男子汉?我要你明白,我是真正的男子汉。”瞬间,把她剥个干净。一会儿,她就大喘小叫的,用顺从和满足的反应肯定了严峻。
  在这段时间里,严峻几乎天天晚上悄悄地在野外稍作停留,做补缺的勾当,回家说事情忙误点了。所以,白玫并不曾起半点疑心,只是他袋里的零用钱去得较快,也只当外面吃饭价格贵,不去多问。回家上床便睡,似乎是工作累的最好诠释。
  
  张力回来后,严峻又恢复搭伙了,一切如过去。在张力眼里,码头上的监工偷懒经常叫别人多干活,经常让张力怒发冲冠]、耿耿于怀,所以,张力问道:“那小子干得如何?肯定让你受累了。”
  严峻捻了捻下巴的胡子,没有表情地说:“才个把月,提他干啥?只是吃不到嫂子吃的饭,才苦了我不少口舌,在外面吃不舒服。”
  张力看了一眼他老婆,回头对严峻说:“你也见外了,你也不是见了女人就屁颠屁颠的人,我老婆也不是那种浪荡女人,我对你们是放心的,所以才一个人回去。我担心别的男人见她男人不在身边起邪念,有你在这里走动走动,别人会打消坏念头的,你倒好,干催不来了。”
  张力嫂用毛巾擦了擦儿子的脸,那淘气鬼急着要走,他不习惯别人擦他的脸,觉得母亲有点反常,有点过分亲热的感觉。前一阵子,他放学后在学校里常呆到最后一个走,因为早了母亲不在家,所以就问:“妈妈,我可以早点回来了吗?”
  他母亲一愣,马上镇定的说:“前几天,你功课忙,回家晚。我呢,正好有户人家主人病了,帮人家去烧了几次饭。现在好了,你爹回来了,我也不去了。你也把家庭作业带回来做吧。”
  “嫂子也太忙了,不过打点钟点工也好,可以免受寂寞。我想,嫂子能够谅解我,只是孤男寡女的不方便。张力别嫌疑,男女之间的事,瞒得了谁?”
  
  一日,他们把一上午积下来的硬水泥袋卖了二十元钱。张力买酒去了,张嫂过来在严峻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声说:”想必有了,我去医院检查了。”
  “什么时候的?”严峻急问。
  “医生推断的日期正好是张力走后一周生的。所以这肯定是你的。幸亏你来得及时,要是你优柔寡断,就失去这次机会了。”
  “那他知道了没有?”
  “还没呢。”
  “会不会怀疑?你怕不怕?我有点于心不忍。”
  “别假正经了,人么,就这回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生儿育女是有提前退后的,有几天误差是正常的。他会以为是下了种后离开的,你有什么可怕?只管暗地里做爸爸。”
  “但是...”
  “什么但是?”
  “真的生了儿子,他会同意给我吗?”
  “没问题,他和我一样要女的。要是他不给,我就说实情,他还会不肯?要是女儿,你就别相认,不能透露一点风声。”
  “用不着告诉实情,我给点钱就是了,还有一辈子的友情还不清。”
  张嫂丢个媚眼,柔声道:”这就对了。”
  “来,我们痛快的喝!”张力吆喝着进屋,对老婆咪咪眼说:“你也喝一点吧。”
  张嫂正一股酸水涌上来,跑到门外去吐,却什么特吐不出来。
  张力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便问:“是不是吃了不清洁的东西了?”
  她觉得应该让他早点知道,便开导他说:“你说对了一半,不过,饭还没吃呢,你给我吃过什么了?”
  张力摸不着头脑,挤挤眼睛等她自问自答。
  “我有喜啦!”
  张力不知是真是假的脸一沉,又似乎不相信似的,轻松的说:“我不在,你也会怀孕?是不是饮了甘霖?”
  严峻哈哈大笑,喝了一口酒说:“那生下来肯定是个仙女咯。可惜我没儿子,否则,我先定下这份娃娃亲啊。”
  几句话说得张嫂忘了生理反应,开怀道:“你怕我偷汉子?临走还要撒尿一样留下种。你不承认么,我就去打掉还来得及。”
  张力似乎有点急了:“跟你说着玩的,谁不承认?你是我的老婆,谁还会要你?”
  “好,这是你说的。等我生下小孩,我去找给你看,以后少碰我。”
  张力自知失言,怕老婆真的生气,就拍拍她的屁股说:“别小肚量,别把胎儿气坏了。严峻你缺儿子,把你女儿配给俺家的儿子。包你象多了一个儿子似的。来,我们喝酒。老婆你就不用喝了,快多吃点菜。”
  
  外地孕妇大多为了省钱很少去医院检查,感觉没有什么不适就让肚子自然的大起来,到时候请个产婆就行了,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就是这么的简单。这在几十年前很普遍,眼下条件优越了,几天一检查,几天一复验的,忙得孕妇把医院当成了娘家。张嫂没这福气,但也很快乐,自满自足。她瞒天过海,偷偷的和人私通生了这个胎儿,在满怀期待中过每一天,感觉着每一次胎动。可是,有一天,他感到一侧下腹部撕裂样疼痛,伴有恶心,不一会下身突然流出粘糊糊的东西,忙进屋关上门脱下裤子一看,殷红的血使她惊慌起来,到医院一检查,诊断为宫外孕,立即住院动手术。
  严峻非常过意不去,买了礼品特地到医院看望她。张嫂脸色苍白,虚弱着身子悄悄地说:“你命里不能有儿子,医生说,我怀的是男胎。你看他还没出世就流产了。以后,我也不能再生育了,太多的孩子也是太多的负担。一个孩子够了,上海人很精明,他们太想得开了。我们也想开些吧,”
  出院那天,张力带着病卡和清单去结账,无意中看到预产期,一换算距离上次回去的日子相差一周之多。他渐渐起了疑心,觉得奇怪,自己不在,妻子怎会怀孕?医生不会算错吧?不会的,现在科技发达、医术高明,不大可能。那么跟谁?这意味着自己被蒙了。他的胸口顿时憋闷起来了,双腿软软的不听使唤,心里矛盾了一会,就去找有关医生询问预产期的准确性,回答说,要看孕妇告诉的月经期有多少准确了。他办事干脆利落,喜欢把事情弄清楚。于是,他回家后就盘问了起来。
  “那些天我不在,你说帮人家做钟点工,一共赚了多少?”张力决定弄个水落石出,同时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紧张,尽量问得委婉些。
  她不以为然地说:“没多少.。”
  他见缝插针、单刀直入:“你跟本没有去,对吗?”
  她突然红了脸,没好气地说:“问这干啥啊?我要骗你干什么!”
  他很快反问道:“是啊,你干吗要骗我呢?”
  她觉得这软中带硬为自己退一步进两步的谈话策略不管用了,事情可能已经露馅了。难堪的沉默。
  “我感觉到了你的心跳,”他又说到:“其实你也不必心慌,只是你不该这样做,做了也不该这样编故事骗人。但一个小孩孤单的在学校做功课,当一个丈夫在家乡忙着收种,你却在和别人偷情约会,你对得起孩子,对得起我吗?你贪图享受,得到的是如此的结果。”
  女人早已泪流满面,任他怎么说,不再反驳,最后说:“都是我的错。”
  
  十二
  
  “难道他就没有错?”张力心里思忖着,他想了很久,终于明了这个在他走后很快和她勾搭成奸的人是谁了。“假如没有他,自己的老婆怎么会误入歧途?装模作样的蒙骗得了一时,却蒙骗不了永远,想不到也有被我识破的一天。他奶奶的,所谓友情只在表面上,这个伪君子,竟然把我给骗了。我要揭了他的盖,捣了他的底。”
  回到码头,张力阴沉着脸,闷声不响,只顾干活,对别人的问话爱理不理的,没好气回答。严峻很少见他这样,猜度一定有什么事惹他一肚子的火,或许他已经晓得这件事情的真相了,因而,也谨慎着少说为妙。这不是怕他,也不是嫌他,而是一种对付自讨没趣的本能。严峻感到了一夜风流的危害,要不,张嫂怎会有今天?他很理解张力此时的心情,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好让自己的心得到平衡。严峻绝对不是那种只沾便宜、不知图报的无情小人,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下班的时候,他被张力叫住。
  这并不使他感到突然,仿佛是意料中的事。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无人的地方,这才使他感觉不同寻常,脑子膨大不敢多想,喃喃问道:”你说吧,有什么事?”
  张力继续朝前走,然后在一堆杂草旁站住,转身盯住反问道:“你说我找你有什么事?”
  他露出一丝微笑,嗫嚅着试探道:“是不是张嫂的事?她出院了吗?”
  张力膯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你真聪明,她出院了,你想不想见她?”
  严峻颇感对方意外的强势,觉得苗头不对,开始有点慌乱,心沉了去,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半饷,他才支支吾吾的应付道:“好久没见她了,看看她也是应该的。我们这就一起去。”
  “你以为我来找你就为了这?”
  “这,我猜不着。”
  “聪明的笨蛋,别装糊涂了,你做的好事当我不知道?”
  “......”
  “我问你,她为什么住院的?”
  “不是说宫外孕吗?张嫂她...”
  “她一个人能怀孕吗?我不在,哪个人能是谁?”
  “这,问张嫂去。我...”
  “她当然清楚,你也清楚,对吗?我该糊涂,我甘当王八蛋?”
  尽管严峻看见张力大声咆哮,但过去毕竟是好同事好朋友,现在事情终于爆发,也只是讨个说法而已。他也愿意帮助他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他认为张力已把话说得很明了,再磨蹭将更加伤感情,不如早点认账,安慰安慰张力。他仍以朋友的口吻说:“事情都已过去了,我们不要弄得太紧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好,”张立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严峻的肩膀,“你承认就好。这事不难办,你看着办!”说着拿出一张账单地给严峻。
  严峻接过一看惊呆了,脚底就像粘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沉思良久,他终于鼓劲说:“既然这样,我也不想推卸责任,你说要我承担多少?”
  “你说呢?”
  “那我们对半分担。这样比较合理。”
  “可是我认为你应该照单偿付才合理。”
  “我没那么多钱。”
  “我知道你有一万块得了不久,账上有一万二百元,我就把这一万元拿了,也不算什么营养费了。你还是白沾了,苦了我家老婆。”
  “让我考虑一下。”
  “不成的话,摊开来让大家评评理。”
  这种事情总是不大光彩,严峻怕事情闹大,影响自己的饭碗,也不愿意别人指东骂西的被人议论、嘲讽,就私下同意了张力的要求,只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贪吃猪头肉,儿子没得到,做了一桩赔本的买卖。
  
  回到家里,他坐在凳子上不断地叹气,古铜色的脸上一片黯然,堆满了乌云,一反常态,什么也懒得做。最后他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抱住头,面朝地呆呆的想着,也不思茶饭。
  “怎么啦?”白玫原以为累了或有不顺心的小事烦着他,及至摆好了饭菜,仍不见有正常反应,就知道大事不妙,便不安地问:“什么事弄得你这样失魂落魄的?”
  “一万元!”
  “什么一万元?”白玫感到莫名其妙,眼睛睁得大大的蹬了他一眼,望着他发愣。
  “把存折给我!”
  “你要它干什么?”
  “快给我!”他放大音量狂吼一声,把一家人吓得面面相觑,握着碗都傻傻的望着。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这个家。白玫觉得此事蹊跷,便走近轻声地问:“告诉我,这钱派什么用场?你知道这钱来得不寻常。”
  他抬起头,象头雄狮,不容分辩的大声说:“少啰嗦,快拿过来再说。”
  白玫没办法,只得从一只小铁罐里拿出银行卡给他。她知道这钱已经不属于她了,不属于这个家了,不然,他也不会像疯了似的。她颤巍巍的递过去,那声音也是颤巍巍的,“那是你女儿的卖命钱啊。”话还没说完,眼泪已不由自主地流满两腮了。
  严峻一把夺过来,憋了一眼白玫。他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了,眼泪使他心软,使他动情。“哭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把我的心都哭碎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本来是件好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个头就过去了,却落得这个结局。可惜这一万元钱,当时是拿女儿换的。还记得当时我晚归一个月吧?我那夜给张嫂播下了种,她怀了我的孩子。讲好女孩归她,男孩归我,可惜天公不做美,竟然错了位。她开了刀,命保住了,可是小孩没了。不知怎么的,被张力晓得了,要我出钱付损失费。我有责任,但他不该斩我一刀啊。”
  白玫突然感到双腿一软,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顺势坐在床沿上,她怎么也没想到严峻会越来越走火入魔,在这条羊肠小道上走得太远了,竟然瞒天过海,在外面干起这等勾当。她凝视着他,心里十分失望。原以为在经历了许多事后他会有所死心,不料他玩得更大了,还出卖了她的感情。她是多么的忠心耿耿,结婚多年来从未有过男女间杂七杂八的事。论容貌,自己也不差,颤颤奶子、丢个媚眼,也会有大献殷勤的追随者的。可她挚爱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严峻。为了他,她才愿意生三个孩子。没有男孩,不能怪她,她也为此努力过了。她越想越气愤,擦擦眼泪说:“你背着我干的事,太缺德了。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骨肉分离的小女儿吗?你太荒唐了!”
  他还想为自己辩解,还想为自己推卸责任,说:“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要是你不做绝育,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那最终还是我的不是了?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讲理了,自己闯了祸还压把我扯进去。这下你死心了吧!”
  “死心?“严峻男墓地站起,态度明朗地说:“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到我有钱了,我还是想要个儿子。”他既然把话说到底了,就不想无休止的争论下去,不吃饭,不洗脚,不脱衣,倒床便睡。
  
  第二天,他把该办的事都办了。一切依旧,只是兜里少了这笔钱。他若有所失,好像一场灾难过后,一路昏睡,醒后突然发现自己缺胳膊少腿一样。这那里是丢失一笔钱,分明是再一次丢失了自己的女儿。他想在劳动中忘却痛苦的回忆,他想在流血流汗中驱除那倒霉的晦气,跟随那奔流的江水一去不回,他想在无尽的沉默中,让憋闷的时光寂寞逝去,终于熬到了下班。
  和往常一样,他回到住处,却闻到了不正常的气氛。门锁着,他开门进去,室内空无一人,东西大量缺失,只剩下属于他必须用的生活用品,其余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他一时感到纳闷,是不是小偷光顾了?不象啊,既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走这偷走那,何不偷个干净呢。哪个小偷还有良心会考虑人家的日常用度?这么想来,是不是白玫因为这件事真的生气而带着女儿搬走了,可是能搬到哪儿去呢?她身边没多少钱了,若付了房租还吃什么?他不敢多想,憋着气,眼睛朝各个角落骨碌碌转了转,仿佛要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找到现实的答案。现在,他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一张纸条上。
  他忙拿起一看,歪歪扭扭的笔迹是大女儿所写的留言:
  妈妈决定带我们一起回家。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们乘坐的船已经航行在江上了。你不用挂念我们的,我们会在母亲的安排下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说,她要回去自己挣钱,说你太要儿子,那就做你的美梦吧。梦醒时分,你何时回家和我们团圆,我们都欢迎。不过,母亲说,你要是真的有了儿子,你就呆在上海吧。其实,爸爸,我和妹妹三人,如何抵不上一个弟弟。到你老了,我们同样会为你养老送终的,会比儿子更孝敬你的。
  小妹已经不属于我们了,但我们在心里永远为她祝福,但愿她在上海过得比我们好。
  我们先回去了,再见,爸爸!女儿严凤
  严峻忽感一阵眩晕,小小的斗室仿佛倾倒了下来,血压一下子升高,心跳遽然加快,呼吸同样的急促却弱得大气不出。他可以想象白玫的怨怒,可以理解一向百依百顺的她会变得越来越会反抗,也可以估计她可能会做出一些他认为不怎么理智的事,却料不到她会悄无声息的不告而别,默然的回乡。这意味着什麽?两人关系也许就此僵化不算,还会把不该让别人知道的事昭然若雪,无法隐瞒下去。这会给他们不少的打击呢。
  夜暗得很快,每分钟的暮色都会更加浓重。严峻仍呆着,俨然一尊雕像,手依然捏着这样纸条,颤颤巍巍的。他回过神来,注视着想再看一遍,却已经模糊一片。他没有开灯,索性关上门,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象死了一般。有时候,死是一种享受,他愿意这样死去。
  
  十三
  
  如果说,那次让人带走严玉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那么,失去象征女儿的一万元钱就像再一次失去严玉一样叫人肝胆俱裂,勾起了旧创新痛。而严峻的一错再错,使她不胜心寒。是什么力量是他这样鬼迷心窍,竟然为了儿子弄得人财两空?她实在看不下去,实在不敢往下想了,思前想后还是一走了之,让他去冷静的思考,冷静的体会。为了避免再次争吵,她略施小计悄悄的走。自己识不了几个字,就让女儿写了纸条,省得他胡乱猜疑。临走,两个女儿问学习怎么办。白玫说,有教科书,她学一遍,然后再教给女儿们。“没有走不过去的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到了秋季,你们进家乡的学校。”
  船驶离上海的时候,两个女儿拉着妈妈吗的手,望着让她们每天做梦的城市,怀着恋恋不舍又无可奈何的怅然之情,任凭眼前的美景渐渐缩小、远去、消
  失。当船驶抵南通的时候,两个女孩依然拉着母亲的手臂,望着渐渐变大、变清、趋近的家乡城市,一种踏实感、亲切感悠然而至,那感觉就像江面轻轻拂脸的微风一样,无所不在又那么的自然。一个念头始终在白玫心中回荡:“这次回来,就永远不离开了。”
  白玫拎着皮箱走在家乡的路上。两个孩子似乎特别的兴奋,就要见到爷爷奶奶了,自然很兴高彩烈的。一路欢声笑语,严霞边哼着老师刚教不久的校园歌曲,蹦蹦跳跳的走在前方引路,远远的就喊起“爷爷”来了。
  严母刚收拾完晒在场上的东西,正在用大扫把扫场地,听到熟悉的童音在喊,抬头眯起老花眼一瞧,见是自家的两个孙女,喜出望外又感到突兀,忙问:“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啦?怎么不先给我们说一声?”
  白玫平静的脸终于绽出一丝笑容,说:“昨天才想起回来的,来不及告诉你们了,就这样匆忙赶回来了。”
  “那严峻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他有事做走不开的。”
  “你们好像有什么事,别瞒我,家里又没事。”
  白玫故意把真实原因挂起不提,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和孩子们商量好了,瞒住小妹的事,以免引起老人的伤心。
  此时,严父坐在屋檐下的躺椅里,试着慢慢的起来。还没站稳,两个孙女已走到他身边搀扶他了。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就接着问:“严玉呢?还有,为什么不把孙子带回来让我看看?我想死我的孙子了。”
  白玫怕孩子们的嘴走漏风声,就接话说:“爹,两个小的寄放在人家那里,长大后带回。”
  严父啐了一口道:“长大后?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恐怕见不到了。”
  “爹,别说扫兴话,要看孙子孙女,开心过日子就成。”
  
  听说白玫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严芳带着她的儿子来看望了。那孩子有一岁多了,能独立行走了,并且能说几句话了,挺可爱的,乐得严凤、严霞二人一直陪他玩。
  白玫深感抱歉地说:“匆忙回家,来不及给侄儿买点东西,太过意不去了。”
  严芳微启芳唇说:“嫂子带这么多孩子也够呛的,何必管侄子呢。”她见白玫此次回来带大不带小似乎不大寻常,便想探个一二。“嫂子,忍心撇得下两个小的?是不是其中有缘故?你悄悄地说给我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白玫从来和严芳很讲得来,彼此投合默契,见她十分诚意,便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只是未了叮嘱她,“你千万别说给两位老人听,尤其是你父亲。他一心一意要个孙子,哄骗了他一个时辰,突然告诉他说没了,恐怕软弱的身体承受不住。我们暂且瞒一日算一日。”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严芳虽然答应不说,神情上不会不露出一些破绽。严恒本来就有点疑惑,加上她们都避开他喜欢听的话题,便意识到无论媳妇还是女儿都有可能瞒着他一些秘密。
  一天,女儿来看望他,严恒问她:“你嫂子近来买了不少苗鸡苗鸭,还翻耕了不少荒地。看来她是不想再去上海了?”得到莫棱两可的回答后,更是咄咄逼人的问:“你也别瞒我了,她是不想再去了!可是,为了什么?她瞒着什么?”
  严芳给父亲倒了一杯茶,站在旁边若无其事的说:“没什么,爸,你不必多虑。”
  严恒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从鼻孔了喷出一股烟雾,绵绵的弥漫开来。“那孩子算来一岁未到,她真能忍心长期离别?莫非子虚乌有?我猜想你知道实情快说给我听,别学你大嫂,我不需要水中月。”
  严芳见父亲已怀疑,理应解释清楚,便说:“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埋怨谁。嫂子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得已而为之。祸事都起源于三哥。”她对父亲把来龙去脉道个明白。
  严恒听得一字不漏,火药在一点点燃起,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任手中的烟燃成灰,被女儿讲的故事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争气的畜牲,自己养不出,竟然抱一个哄骗我。到头来一场空,还搭进了小孙女。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没孙子的命,我认了。”严恒愠怒却无奈地躺下,脸色顿时灰白如纸。他闭着眼,惊得严芳手忙脚乱的叩人中。严恒又老病复发,被送进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2004.5一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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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赵凯 评论 (评论时间2014-08-26 09:26:59)  
不争气的畜牲,自己养不出,竟然抱一个哄骗我。到头来一场空。——是什么逼迫人不得已而为之?
玖阳梅兰 评论 (评论时间2014-08-04 20:57:51)  
本人旧作,徐洋1号是我的另一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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