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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聊城

卫河流域发生的鼠疫尚在人们心中留有余悸，一场更大的灾难又一次向冀鲁豫地区的人民铺天盖地地压来。

接踵而至的这场灾难，与其说是夷族强加给这一地区人民的，毋宁说是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一手造成的。

现在，我们不妨看一下鲁西的形势和现状。

1938年初，日寇土肥原贤二师团大举入侵华北，鲁西聊城地区濮县、范县两县沦陷。山东省第六督察员兼保安司令范筑先将军，即召集抗日誓师大会，向全国发出“皓电”。电文说：

“……慨自倭奴入寇，陷我中华，铁蹄所到，版图易色。现我大军南渡，黄河以北，坐待沉沦。哀我民众，胥陷水火，午夜彷徨，泣血椎心！职秀督是区，守土有责，裂眦北视，决不南渡！誓率我游击健儿和民众武装，与倭奴相周旋。成败利钝，在所不计，鞠躬尽瘁，亦所不惜。……俾能抗战到底，全其愚忠。……”

随后，范筑先出兵斗虎店，攻克范县城。继而，越马陵道，围濮县之敌，将增援之敌诱到七里堂。范筑先甩掉上衣，光着脊背，双手端着机关枪，率队杀向敌阵，打得日本鬼子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撤回濮县城。而后，他又组织麦田伏击战，击毙放马的鬼子兵二十多人，缴获战马三十多匹。并在濮县北门，与敌人展开肉搏战，毙敌七十多人。伏兵石墓头，巧妙歼灭增援日军，光复范县、濮县。

范筑先的义举，深受当地人民的拥护与爱戴。八路军一二九师副师长徐向前还在河北南宫会见范筑先，共商抗战大计。远在延安的毛泽东托人给范筑先带去一本《论持久战》。由此，范筑先与共产党结下深厚的友情，每有大事必找共产党人相商。

这一系列的举动，引起了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的不满，他委任山东省民政厅厅长李树椿兼任山东省政府鲁西行辕主任，分化瓦解范筑先，收买第六专区的干部，煽动会门暴动，进行秘密破坏。李树椿果然不负重望，收买了范筑先的参谋长王金祥，并指使王金祥制造了鄄城事件，围攻范筑先部第十三支队，逮捕并枪杀了共产党人十三支队副司令王青云、政治部主任汪毅。广州、武汉相继沦陷后，日寇开始回师华北。为了抗击敌人，扩大武装，山东省第六专署决定向地主富农增收地亩捐，遭到阳谷县会道门“忠孝团”的强烈反对。他们在李树椿、王金祥的暗中唆使鼓动下，不断进行武装暴乱，并很快蔓延到莘县、寿张、濮县、范县等地。李树椿、王金祥看时机已到，阴谋诱杀范筑先。他们联名给范筑先写信，要求他出面安抚忠孝团。由于范筑先事忙脱不开身，就委托聊城第四区专员韩多峰代替前往。韩多峰刚到阳谷县安乐镇，就遭到暴徒们的围攻，韩多峰负伤。这一天，是1938年11月11日。

这时，日军一一四师团千叶联队已跃过陇海线，向聊城方面杀来。李树椿、王金祥经过密谋，一个更大的阴谋出台了。他们以阻击敌人为名，把茌平、博平、堂邑等驻军调离，使聊城成为一个孤城，赤裸裸地暴露在千叶联队的利爪之下。

11月11日，千叶联队经平阴到达东阿，防守黄河的国民党黄河警备区司令田佳宾，听说敌人要进攻聊城，没有抵抗便把部队撤走。千叶联队在艾山一带修建浮桥，从山东省东阿县境内涉过黄河，在飞机、坦克掩护下，直逼聊城。

13日上午，范筑先召集军事人员会议，讲明日寇分路合击聊城的企图，命令第十支队堵击大名方向进犯之敌，第三支队堵击禹城方向之敌，十六支队堵击德州之敌，民军第一路防守聊济公路，其他各支队回防待命。

下午，日寇沿聊济公路推进。民军第一路参谋长刘冠千急忙召集团长们开会。刘冠千问：“咱们打不打？”团长们反问：“怎么打？”刘冠千说：“王司令不在家，咱们打好了王金祥露脸，打不好自己遭殃。我决定不打！”于是，民军第一路临阵退却。日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范筑先遂率兵出城作战，正要出门，李树椿走进来，与他谈公务，从上午九点直谈到下午四点，方才离去。随后，王金祥以搬救兵为名，逃出城。千叶联队遂包围聊城。聊城四面环水，仅有一条路与外相通，无可奈何，范筑先只好布置城防，并打电话求援。

城内只有游击营、卫队营、手枪队、武术队和传令队等文武人员六七百人，枪支四百支，弹药已全部运出城外。范筑先只得以林作善的游击营守南门，路子衡的卫队营守东门，手枪连武术队守北门，执法队守西门。大家一致主张冲出去，范筑先不同意，含泪说：“我老了死了没有什么，你们年轻有为的人，救国得靠青年，我怕你们不安全，你们想想，聊城四面环水，水深一两丈，只有一条小路，敌人用机枪封住路口能冲得出去吗？他们只要有良心，想起老头子还在城里能不来救吗？只有外面援兵一打，敌人的枪口一掉，咱们即可安全冲出去。”遂打电话到各县和各支队，叫他们火速来援。

15日凌晨，千叶联队长抽出指挥刀，在空中果断地划了一道弧线。日军阵地上，大小山炮齐鸣，轰向聊城。炮声平息后，千叶指挥士兵冲上守军阵地。这时，范筑先一声令下，阵地上万箭齐发，一颗颗仇恨的子弹飞出枪膛，射向敌人。一排排敌人相继倒下。千叶联队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死伤惨重。

稍做休息，千叶又组织起第二次冲锋。这次，千叶联队长不仅仅动用了山炮等大小火力，还动用了飞机及坦克。两架飞机超低空盘旋，俯冲、扫射、投掷炸弹和燃烧弹。聊城城内多处房舍被炸起火，硝烟笼罩了整个城池。接着，日军在坦克的掩护下，撕开了范筑先的防线。范筑先只得下令退守到城里，凭借坚固的城墙做最后的抵抗。范筑先相信，只要羸得时间，王金祥的援军就会到达。那时，战斗形势将会发生根本逆转。但是，他错了。王金祥的援军没有到，而且永远不会到！范筑先给出卖了！聊城给出卖了！聊城的全体军民给出卖了！

厚重的城墙在激烈的炮火摧残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千叶联队很快从城的四周炸开许多缺口。日寇进入城内。

范筑先的上衣早就扔在了一边。他手持一挺机关枪，不停地疯狂扫射着。他的身上脸上以及花白的胡子上溅满了血污，说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几个鬼子兵瞄准了他。

“司令！”

林作善手持双枪，一跃而起，开枪打倒了两个鬼子兵。但更多的鬼子兵还是扣动了扳机，一束子弹射向范筑先。范筑先身中数弹，摇摇欲倒。

“司令！”

林作善冲上前，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又一排子弹。

范筑先看了一眼战火中的聊城，看了一眼蓝天白云，就像一座坍塌的大山一样轰然倒地……

聊城沦陷。范筑先等七百余将士壮烈殉国！

聊城沦陷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呈现出多米诺骨牌效应。

一是鲁西出现了混乱局面。范筑先牺牲后，王金祥如愿以偿，窃取了山东省第六区专员兼保安司令之职，趁机发动“莘县事件”，杀害了莘县县长、共产党员吕世隆，摧毁抗日民主政权和群众团体，并收容范筑先将军旧部第二十一、二十二支队，盘踞在朝城、阳谷、观城、莘县一带，与共产党人为敌。原第三支队司令齐子修，也乘机收容第四、十九、二十九等支队，占据寿张一带，图谋发展。根据这一严峻形势，鲁西特委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张维翰代理山东省第六区行政督察专员兼抗日游击司令部司令，把原范筑先部第六支队等其他支队合编为第十支队，并建立八路军平原纵队，在冠县、馆陶、丘县一带坚持斗争，与王金祥、齐子修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二是冀鲁豫地区国共两党、两军矛盾激化。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钟麟与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结成“冀鲁联防”，企图共同扼制共产党八路军的发展，切断冀南与鲁西北的联系。石友三率领国民党第十军团，也由鲁南沂蒙山区到达冀南。石友三就任第三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兼冀察战区副司令后，当即撕下伪装，成为制造磨擦、破坏抗战的主要力量。为巩固冀南抗日根据地，坚持鲁西北地区的抗日斗争，保障徐向前部向冀鲁豫结合部及山东发展，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政治委员邓小平奉集总指示，率三八六旅主力和先遣支队一部，进至南宫一带，并在威县落户张庄召开冀南、鲁西北地区军政干部会议，传达中共中央六届六中全会决议，调整地方武装。会后，陈赓指挥韩先楚、谭健的六八八团及第十支队，一举歼灭盘踞在河北省曲周县东目寨的王来贤等杂牌部队，粉碎了国民党顽固派、杂牌军切断八路军冀南与鲁西北之间联系的企图。

濮阳县城

聊城失守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国民党濮阳地区专员兼保安司令丁树本。

聊城失守，范筑先殉国的消息传到濮阳，丁树本惊呆了。这位与他一齐并肩作战多年的山东同僚，怎么说去就去了呢？战争成就了许多英雄，也夺去了许多无辜者的生命！在聊城保卫战中，范筑先无疑是出色而悲壮的，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筑就了中华民族不屈的精神丰碑。可同时，范筑先也是可悲的，部下的三十多个支队上万的将士，却没有一支人马前去营救。人们虽然痛恨李树椿、王金祥之流，但这并非就说明范筑先就不负有责任。是的，在聊城沦陷、七百名将士阵亡的问题上，范筑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谁让他出尽风头专与强大的鬼子兵为敌呢？如今，鬼子兵采取的是以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的回师策略，只要不与鬼子兵正面交锋，其城池、武装一般都可以相安无事。谁又让他执行左的路线呢？尽管国共两党迫于大敌当前联手抗日，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只不过是一件华丽外套而已。在这件美丽的外衣下，国共两党同床异梦，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范筑先身为国民政府的官员，时时处处响应共产党的主张，受共产党的流毒之深刻，就差没有成为正式的共产党人了。沈鸿烈、鹿钟麟又岂能容得下这样的人？

丁树本脱下军帽，向着聊城的方向为范筑先默默致哀。想着范筑先一生何等英烈悲壮，丁树本不由泪流满面。从范筑先的身上，丁树本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政治的险恶和宦海的无奈。

他与范筑先生前所走过的道路是何等的相似！他和朱则民领导的四支队携手合作，成功地组织了常庄保卫战，给日本鬼子大乌联队以重创，并与共产党人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他在自己的队伍和政府部门大量任命并使用罗士高、晁哲甫等共产党人，允许八路军一二九师司令部在濮阳县城设立办事处，自己还亲自到河北南宫，拜会八路军一二九师副师长徐向前，请示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事宜。为此，鹿钟麟对他的行为大为恼火。但鹿钟麟还是对他的西北军同僚采取了怀柔政策，任命丁树本兼任河北省政府冀南办事处处长，并不无遗憾地对他说：“你看，八路军已自行扩大了那么大的地盘。”鹿钟麟神情严峻面色阴沉地指着地图训戒，“党国和我个人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我给你十四县专员，可到现在你仍呆在这么一小块地方，眼下真是恨铁不成钢！”是的，他辜负了党国及鹿主席对他的厚望。再向下发展下去，他也会像范筑先一样被推向日本人的屠宰场。想到这里，丁树本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国共合作貌合神离，他丁树本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而应该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对共产党人向来心存芥蒂，况且，近来一直磨擦不断，站在共产党一边反对国民党，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在他看来，共产党势单力薄，只会借抗日之名煽动人心钓名沽誉，成不了大气候。而国民政府是中国的合法政府，拥有数百万军队和先进的美式装备，是中国革命的中流砥柱，在这样的政府和军队里工作，其政治前程自然远大无比。况且，自己的一切都是国民政府授予的，为国民政府出力是理所当然的事。

想到这里，丁树本派人去唤二爷。他现在对二爷的信任已经超过了其副司令陈明韶。这并不在于二爷比陈明韶有着过人的智力，而恰恰在于他没有心眼。

二爷走进了丁树本的办公室，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崇敬之情。他冲丁树本敬了个军礼，虔诚地问：“司令叫我？”

丁树本把信封上，递到二爷手里，笑着说：“我要你去拜会鹿主席了，把这封信亲自交给鹿主席。记住，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这封信！”

二爷再次行了个军礼：“司令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二爷出门而去。望着他愣头愣脑的背影，丁树本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