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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百感交集

        刘凤会一直感到心里没底，为什么特意接上于大爷儿，同时还非得带上自己不可，不知道宫野一郎要唱哪一出，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而宫野一郎的真正意图，是想再次通过近距离接触，再对刘凤会进行察言观色，见他主动把匣枪交给卫兵，这才觉得有点放心了。

        在镶黄头屯警察署开会的时候，宫野一郎之所以匆匆地离开会场，是因为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知道自己的恩师佐藤俊秀，已经奉命从日本来到中国，两天前刚到奉天办好交接，出任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驻哈尔滨事务所首席代表。现在刚下火车，就来到了自己的官邸。

        通话当中妻子还特意提醒说，她和恩师去过超尘大哥家里，才知道他去了镶黄三屯烧锅，并且嘱咐一定要把超尘大哥接回来。于是，宫野一郎拉上自己的老同学，同于鹤于超尘一起赶到家里。刘凤会跟随他们来到官邸小楼门前，只见水磨石台阶镶嵌着深色的三叶草花纹。

        三人踏上台阶，脱掉鞋子摘下礼帽，迈进一楼迎门大厅。勤务兵快步上前接过礼帽，挂在墙角木制的衣帽架上。大厅里边，乳白色的墙壁配有深栗色的木制墙裙，精致的石膏浮雕灯圈以及优雅的灯饰，再加上深褐色的木制阳台和木制楼梯，给人一种简洁而又厚重的感觉。

        于大爷儿对宫野一郎说道：“贤弟，你看能否就在一楼，给凤会安排个房间，确保让他吃好喝好，然后再好好的睡一觉。”

        宫野一郎点头答应道：“好，我正有此意。”接着转身向勤务兵吩咐道：“给这位刘先生，安排一个房间，要好好款待。”

        勤务兵答应一声，很有礼貌地说道：“刘先生，请您跟我来……”转身带领刘凤会，来到一间客房，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客房里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床垫子上放着被褥，桌子上放着茶具和暖壶，勤务兵还送来了点心、啤酒和香肠。

        而宫野一郎和于大爷儿，则沿着木制楼梯快步地拾级而上，楼梯随着脚步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刚踏上二楼，只见一身戎装的佐藤俊秀中将，正站在客厅的门口迎候着他们，别看头发花白年近花甲，但是精神很好身体健康。两人感到惊喜异常，来到近前双手扶膝，同时躬身九十度，鞠躬长达两分钟。回首沧桑岁月，此时久别重逢，当昔日的学生抬起头来，师生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都已经激动的心潮起伏，热泪盈眶……

        佐藤俊秀松开拥抱的手臂，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超尘，一郎，都没想到我会来吧，有二十九年不见了，我可真想念你们哪……”

        于大爷儿和宫野一郎，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毕恭毕敬地同时说道：“蹉跎岁月相逢难得，您老一切都好吧，我们也想念您哪……”

        佐藤俊秀高兴地说道：“还好，还好。我本在军界任职，这次奉命来到中国，就中东铁路遗留问题，要同俄国驻哈领事进行磋商。”

        宫野一郎说道：“恩师，恭喜您，快请客厅里上坐。”说完，两手自然下垂，放在衣裤两侧，又是躬身一礼，可见他非常敬重恩师。

        宫野一郎的太太宫野千代，身材苗条，仪态端庄，彬彬有礼，待人热情。她恭恭敬敬地站在客厅门里，把左手搭在右手上放在身前，即谦逊而又真诚地行鞠躬礼相迎，可见其优雅的气质和良好的修养。只要了解日本，了解日本民族，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都很注重礼节的。

        佐藤俊秀转身回到客厅，于大爷儿在前，宫野一郎在后，也都走了进来。宽敞的客厅，典雅而简朴，重新装修时，那乳白色的墙壁，还有深栗色的木制墙裙，及精致的石膏浮雕灯圈，优雅的灯饰都原封未动，只是将厚重的俄罗斯实木板门，换成了轻便的乳白色玻璃拉门。

        明亮的客厅里，在南面临窗位置的淡褐色木地板上，一边铺有传统的日式淡紫色榻榻米，榻榻米上放着暗红色的木制矮茶桌，供人们跪坐在榻榻米上品茶和谈天；一边摆着传统的日式淡紫色矮餐桌，在桌子周围放有几个暗红色的坐垫，供人们盘腿坐在坐垫上饮酒和就餐。

        佐藤俊秀径直来到客厅左手边，坐在西式大理石餐桌前的正位，对宫野一郎说道：“一郎，千代她早就把晚餐准备好了，可我坚持要等你们俩个回来。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光阴似箭催人老，岁月如梭怎奈何。二十九年没有同桌共饮，今天咱们就敞开胸怀，喝个痛快……”

        宫野一郎躬身站在对面，深表歉意地说道：“恩师，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接到千代的电话，我就从镶黄头屯警察署，去镶黄三屯接超尘大哥，他那距离这双城堡，少说也有六十多里，因此我们回来晚了。”他解释的如此详细，就是为了表明自己，接到电话可没敢耽搁。

        于大爷儿和宫野一郎，分左右相对一起落座。佐藤俊秀说道：“超尘，一郎，我可能常住哈尔滨，参与管理中东铁路，这两条运输大动脉，东西主线西起满洲里东至绥芬河，南下支线北起哈尔滨南至旅顺口，从地图上看，成丁字形状。这回好了，有时间就能常来常往。”

        为了表示对师长的恭敬，侍者是不能进行招待的。宫野千代先给佐藤俊秀，于大爷儿和宫野一郎，依次斟上碧螺春茶；然后将酒杯、餐具和筷子，依次摆在三人面前；再把亲手制做的撒西米（生鱼片），寿司（日本式饭团，一种冷盘菜），司盖阿盖（类似我国的火锅），日本面条和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和红烧大鲤鱼，一一摆放在餐桌上；接着从酒柜里拿出两瓶双城二锅头，打开后按照日本礼仪依次给三人斟酒。

        佐藤俊秀接着说道：“我明天早晨，就必须赶赴哈尔滨，本来应该从奉天乘火车直达哈尔滨，中途下车就是想顺路看看你们两个。”

        宫野一郎和于大爷儿同时站起身来，右手端起酒杯，左手托扶杯底，异口同声地说道：“谢谢恩师，这杯酒学生敬您，恩师请……”

        佐藤俊秀也站起身来，右手高高端起酒杯，和他俩的酒杯碰了一下，同时都一饮而尽。

        等佐藤俊秀坐下之后，宫野一郎和于大爷儿才重新落座，师生三人各自都吃了一口菜。

        宫野千代则右手持壶，左手托底依次给他们斟酒，他们三个也都按日本礼节接受斟酒。

        佐藤俊秀赞赏道：“超尘，你这双城二锅头口感很好，还真颇有点贵州茅台的味道。”

        于大爷儿谦虚地说道：“恩师您过奖了，学生的二锅头，怎敢和贵州茅台相提并论。”

        佐藤俊秀转而对宫野千代说道：“千代，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他们两个陪着就行了。”

        宫野千代看了一眼宫野一郎，见宫野一郎点点头，才答应一声，行躬身礼，退了下去。

        于大爷儿喝酒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的资源，我们的铁路，都成了日本人的。

        佐藤俊秀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关切地对于大爷儿说道：“超尘，你曾经是我的学生，我知道你很有血性，更加热爱你的祖国。做为一名日本军人，我必须得效忠天皇和帝国。可作为一名炎黄子孙，你对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怎么看？也就是说你是作何感想，心里有何打算？”

        于大爷儿感慨万千，沉吟半晌委婉地答道：“恩师，我的国家正在遭受劫难，您到码头车站银行酒店，还有那些外国租界看看，简直成了列强国旗的展览馆。中国有句名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要为了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命运，学生必将肝脑涂地，情愿赴汤蹈火。”

        宫野一郎也颇为感慨，有些无奈地说道：“超尘大哥，做为帝国的军人，用中国的俗话说，我只能以服从为天职。可做为私人情感，针对我某些不得已而为之的言行，还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宽恕和谅解，但愿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然的话，我宫野一郎寝食难安。”

        于大爷儿严肃地说道：“一郎，我心里明白，国家的前途，民族的命运，并非掌握在你我手中。有时我们无可奈何，有时我们无能为力，各自所能做的，微不足道而已。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要效忠你的天皇，我要报效我的国家，必然会各为其主，也许这就是天意……”

        说到这里客厅的气氛，自然显得有些沉闷，师生三人停杯在手，沉默不语，百感交集。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是非成败，大势所趋……

        然而，于大爷儿却没有料到，刘凤会更是没有想到，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那镶黄三屯的几声枪响，一场血腥的灾难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