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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北碱滩

再有几天就要开镰秋收了，傍晚收工的时候天色尚明，父亲草草地吃了晚饭，提着渔网、鱼篓急匆匆地赶往北碱滩打鱼。
      北碱滩是一片河海交汇沼泽地，芦苇丛丛，河道交错，附近的几个村庄为改良土壤，在冬季里农闲的时候，便组织社员挖碱泥压粮田，留下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土坑。春天来到，涨潮的时候，海水沿着潮沟逆着河水将这些土坑灌满，形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如明镜般的水泡子。夏秋时节，鱼虾肥美，野鸭子、苇腊子鸟一群一群的，偶尔也能看到大雁和白色的天鹅翻飞追戏。
      父亲对这儿的每个水泡子都了如指掌，哪个泡子有多深，在哪个地方有蟹子洞等等都清楚。在星期天姐姐们放假的时候，父亲就常常带着大姐或二姐在午休时间去打鱼，每次都有十斤八斤的收获。
      这天父亲算计好了潮流，沿着潮沟向入海口方向一网一网地撒下。那线网挂着铅坠沉沉的我提也提不动，但在父亲的手里旋转着形成一个圆圈,“唰”地一声落向水面，溅起一圈水花。过不一会儿，父亲缓缓地拉起网绳，水面下网里的鱼儿左冲右突的，父亲已能感觉到鱼儿的大小多少。
      临近仲秋的一轮明月已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天际，月光下粉白的芦苇花在轻盈地舞动着，紫红色的碱蓬子如一条条彩带镶嵌在潮沟的两边，白天混黄的潮水泛起银白的浪花，静静地急急地流着，几只野鸭子被父亲惊动了，扑楞着翅膀，眨眼间就消失在墨绿的芦苇丛里。
      猛然间，父亲像是被什么惊恐到了，他看到水面上噌噌跳动的鱼影，前前后后有许多，“梭鱼群！”父亲喊了一声，快速地撒下渔网。鱼群在飞快地向大海那边游去，父亲一网下去顾不得把鱼儿装进鱼篓，抖落在潮沟边的水湾里平地上，追着鱼群一网一网地撒下，几条梭鱼翻滚着蹦跶着又钻进了潮水中。当父亲精疲力尽再也甩不动渔网的时候，“三星”已明、月到中天。
      家里镶嵌着雕龙铜饰的老座钟已敲过了十响，母亲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大姐推醒了二姐和我，只有刚满两岁的弟弟睡在炕头那儿。母亲在供奉灶王爷的香炉里点燃了三根香火，双膝跪在圆圆的蒲团上，一边嗑着头一边祈祷着：

“灶王爷啊，俺求求您，保佑孩子他爸平平安安回来吧！”

随后起身作揖又拜了拜，从柜子里拿出了六枚铜钱，盘腿坐到炕上。铜钱在母亲合拢的双手里摇动着、碰撞着“叮叮当当”，母亲闭上眼睛虔诚地默念着。念过了，便停下了摇动，把六枚铜钱依次摆开，“字、麦、字、麦”地念叨着，打开那本线装发黄了的卦书对照着。大姐、二姐围坐在母亲的旁边，我趴在被窝里，倚在母亲的膝盖上，都紧张地在卦书上寻找着、比对着“字”“麦”的排序，“吉星高照！”母亲禁不住喊了起来，像是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姐姐和我都高兴起来，围着母亲说，爸爸一定没有事儿！

当钟针指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父亲推开后门，“呼哧呼哧”喘息着进来，一直站在堂屋地里转来转去的母亲急急地迎上，喜笑颜开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双手垂打着父亲的前胸，说：

“你个贪财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把我们娘几儿都快急死啦！”
      父亲笑了笑，弯腰卸下沉重的鱼篓渔网，说：

“咳呀，你快看看，你快看看！”一脸的得意样子。

我和姐姐们都围拢过来，鱼篓装满了，渔网里还有很多。大姐拿过来一个大铁盆，一条一条地数着、拣着，活蹦乱跳的梭鱼、胖头鱼、草鲈子足足装了一大盆。
      “一百零六条，妈妈！”大姐高兴地喊着。
      母亲把毛巾递给父亲擦一把脸，再把一盆清水端到坐在小板凳子上的父亲脚下，二姐把父亲的旱烟荷包拿过来，大姐赶紧擦擦手，给父亲卷烟，卷好了送到父亲的嘴里，二姐赶紧擦着火柴点上。我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撒着欢儿，也顾不得他一身子的鱼腥子气。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一大早，母亲念叨着好久没有回姥姥家了，待两天秋收就没有空了，这会儿正好有这鱼，也不用买什么礼物，跟父亲商议着回趟姥姥家。安排好了大姐二姐给奶奶叔伯邻居家送去一些鱼儿，母亲就步行着向三十里开外的小孤山姥姥家出发了。

这一天的午饭是大姐做的，有母亲早上做的大锅炖鱼、蒸鸡蛋酱，有父亲爱吃的生菜蘸酱，芹菜卤葱蒜，还有用猪大油炒的土豆丝儿。
      大姐炒的土豆丝比母亲放的猪大油多一些，吃起来格外香，吃了了，我们还想吃。大姐看看父亲，从炕沿上跳下来，到堂屋地儿，搬过来油坛子，我和二姐都央求着大姐多搁点，大姐担心母亲会说她，因为这是全家一年的油水，现在只剩下半坛子还不到，但在我们的一再央求下，大姐还是下了狠心多放了半勺子，父亲和我们姐弟一起改善了一下生活。大姐还给母亲留了一点炒土豆丝，想让母亲尝尝她第一次炒菜的味道。
      傍晚母亲回来的时候，从姥姥家带回了一些茧蛹和板栗子，还有一兜花生，一脸的喜气，当时就把半兜花生分给我们几个。大姐主动交待了做菜多放了一些猪油，母亲并没有不高兴，让大姐把茧蛹煮了，然后一家子围坐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