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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钟老作家

经过年前的批斗折腾，钟老作家的身体一下子虚弱了许多，原本黑黄的面庞愈发黑黄消瘦，长长的眉毛已变得灰白，整天在家里佝偻着腰咳嗽不停，高大夫几次看过后，怀疑是得了肺气肿，建议钟老作家把烟戒掉到县医院检查，钟老作家生就了一个倔强的性子执意不肯，吃着大儿子鼎文从城里拿来的西药顶着，从早到晚叼着一个镶铜花梨木大烟斗狠劲地抽着，忧郁的眼睛深深的眼窝，凝望着沉思着，周围邻里的大人小孩子都敬而远之。

初春的阳光如母亲怀抱一样地温暖，春风从山口凉水湾那边吹来，布谷鸟在“布谷布谷”地唱着，狗儿猫儿追逐着嬉戏着在叫春，光腚子花左一簇右一片杂乱无束地开着，自西向东横穿靠山屯的前沟后沟两条山溪在“哗啦哗啦”地流着，溪边屋前嫩绿的杨柳在尚未发芽的老槐树、柞蚕树、落叶松面前舞动着显摆着新衣嫩叶，大人小孩儿们卸下臃肿的冬装，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春天是真的来啦！

钟老作家原本是一个大学的中文系主任，省作家协会的副会长，“文革”前被打成右派下放到靠山屯，与钟老太太共育有八男八女十六个孩子，夭折了三男五女，剩下的五男名字最后是“文武双全勇”，三女则是“英姿飒”，其中三儿子鼎双、四儿子鼎全是双胞胎，哥俩个长地是一模一样，只是双子三哥在鼻子尖上长了一粒黑痣。为了不让自己牵连孩子们的前程，钟老作家对已经参加工作的钟鼎文、钟鼎武、钟凤英、钟凤姿四个子女做好安排，要孩子们在单位主动向组织上申明与父亲划清界线，带着老伴和其他几个孩子下放改造。

午饭过后，父亲带了一包钢厂李主任捎来的烟丝来看望后院的钟老作家，他正坐在院子里小板凳上晒太阳，钟老太太在一旁洗衣服陪着说话，一见父亲来了，钟老作家急忙站起来：

“四兄弟，吃饭啦？”

父亲应着：

“老哥，吃过了，这不朋友从城里捎来点烟丝，给您送点尝尝。”

“哎呀，太谢谢、太谢谢啦！”钟老作家接过来一边招呼父亲坐下，一边掏出他那镶铜花梨木大烟斗，满脸的高兴劲儿，钟老太太甩了甩手：

“四兄弟，你有什么好事儿总想着你老哥，这些年真的是多亏你啦！”

父亲接着：

“嫂子，这也没有什么，凡事儿把心放开些，没有过不去的事儿，我看这天气也暖和了，哪天我带老哥到海边去转转，开开心，别在家憋屈坏了！”

钟老太太赶忙说：

“还是四兄弟说得好，你看你哥他整天忧国忧民愁眉苦脸的，都被下放改造了，那国家的事儿还总操着心，这个心结啊，怎么也解不开，咳！”

钟老作家点上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口，一缕青烟经过他的口腔、喉咙、气管和几十年熏黑了的肺叶，再回转到鼻孔缓缓地飘出，他倒吸了一口气品尝着，对父亲说：

“四兄弟，这可是正宗的贵州柳啊，好烟好烟！”

父亲说：

“我抽惯了自家的旱烟，烟酒不分家，大哥爱抽，过后我叫孩子把另一包也送给您！”

“唉，兄弟，那可不行，这都太感谢啦，你留着抽吧！”

这时，母亲打发我来找父亲回去，告诉他凉水湾的姜宪发来了在家里等他，钟老作家一把拉过我坐在他的膝盖上，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他那“贵州柳”的味道，钟老太太赶紧从屋子里拿来一把糖果塞到我手里，捧一捧我的小脸儿，说：

“富日子啊，你可是你妈的宝贝疙瘩，来，大妈亲亲！”

说着把我揽在怀里。钟老太太白白胖胖的，虽然已近七十岁，那手上脸上的皮肤就跟年轻人一样地白嫩细腻，乳房高高鼓鼓的像两座小山，经过十六个孩子几十年的啃咬依然坚挺，满口白牙一个也没掉，头上只有少许几根白发，五十几岁了还生下最小的孩子大勇，后来听大人们讲，老两口六十几岁了还天天都有性生活。听说凉水湾的姜宪发来了，父亲对钟老作家说：

“老哥，正好宪发兄弟赶车来了，今儿天气挺好的，要不我叫他拉您到海边转转？傍晚队里接船再把您拉回来。”

钟老作家说：

“要是方便，我也真的想去看看海！”

父亲拉着我回到家里，姜宪发正在抽着“贵州柳”和母亲说话儿，见到父亲，沙哑着嗓子寒暄了一番，跟父亲说来年春天要翻新房子，需要铁匠铺子帮着准备一些梁柁门窗用的铆钉，孩子都大了也该找对象了，请父亲帮着欻拉介绍，父亲满口答应着。两袋烟过后，姜宪发的旱烟袋荷包装满了“贵州柳”，跳上他那三套大马车，“啪啪啪”的几声响鞭，拉着钟老作家到凉水湾看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