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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榆钱儿27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1097        作者:南南4433        发布:南南4433        首发时间:2010-04-11 01:08:00
关键词:六年后/兵变/代课
编语:

第二十七章

    一晃六年,这六年里,中原大地一天也没消停。各路军阀今儿我打你,明儿你打他。淌的是人血,死的是人命,可没见成一点儿人事。

    民国十六年秋,直奉两家霸主又在京、津、热、冀一带大战起来。京津之间的杨柳青也驻满了兵,架炮、挖沟、修工事。老百姓快成熟的庄稼也顾不上收,大都逃难去了,没走的也被征了民夫。往常最沉得住气的魏爷也沉不住了, 连夜带着董彩屏逃到天津卫。刻版印画的家当啥也没带,只背了两把三弦。

    天津距北京仅200余里,历来是京城的门户,所以才俗称天津卫。虽说只隔着200余里,市井风俗和北京大不相同。大清时,这儿没皇上,也没那么多贵族,所以显得比较平民化。清末以后,各国列强在中国都有常驻的军队,京城不让驻,就全扎在了这个邻京靠海的口岸城市。飘着不同国旗的洋租界,就把天津城占去了一半。您街上转转,满眼都是洋楼、洋货、洋买卖。民国初年,这儿的繁华不仅胜过北京,而且胜过上海。可普通百姓住的却比北京还不济,大多是棚屋、阁楼,挤得像鸽子笼。

    到了天津卫,魏爷找了家邻日本租界的小旅馆住下。彩屏这些年就没离过杨柳青,一进城,看着哪儿都新鲜。可魏爷看得紧,连门都不让她出。好在带了几本书,虽说看了无数遍,可好歹也能打发些时光。

   在小旅馆里,魏爷也没忘让彩屏练声学唱,只是怕打扰其他住客,把时间往后挪了许多。就这样,每逢开唱,他们屋外还是聚起一帮听众。不过没人怕吵嫌烦,都乐得听蹭。人家也不白听,不要钱也送个掌声,叫声好。

    这天,魏爷给他编的鼓书《明宫传奇》又新写了个开篇,教了彩屏几遍,就让她正经八板来了一回。魏爷边弹着弦子听着她唱,边望着她出神。

    眼前的孙女可不再是那个梳翘翘辫儿的黄毛丫头了,多白、多俊、多挺拔的一个大姑娘,多宽、多厚、多透亮的一条嗓子,多黑、多亮、多深沉的一对眸子啊……几年前,他一眼就看出彩屏天生是块唱曲儿的好材料。这些年在她身上可下了功夫,耗了心血。虽没让她登过台,但他心里有数。这么个好坯子,又经他多年传授打磨,不唱则矣,一唱准能红透半边天。不过他也怕她红得太早,若做人不会,修为太浅,一炮而红也红不几年。到头来,恐还是走原先那几个徒弟的老路。

    总归是在旅馆,彩屏没有竭力放声,但身段、表情却一点儿没含糊。

  “秦砖汉瓦晋宫楼,唐车宋道元时舟。

   大明三百清风入,回首沧桑凭添愁。

   金山银谷能几久,权倾朝野一刻休。

   唯有真情传悠远,俗词一曲唱千秋。“

  “好!”彩屏余音未落,魏爷罢手笑出声,“莺子,你能把爷爷刚写的这段开篇唱出味儿来,可真不容易。”

    彩屏宛尔一笑:“爷爷,是您这词写得好。有情、有理,当然有味了。”

    魏爷放下手中的三弦,道:“莺子,你大了,也该有个艺名了。”

  “我可不要。”彩屏忙摇头;“我学曲儿就是因为您稀罕,我喜欢,关起门来图个热闹。要艺名干吗?”

  “你……不想日后登台?”

  “不想。”

  “你……就不想唱红了?”

    彩屏脸红了:“爷爷,您别拿我逗了。那么多角儿能轮我红?别说在台上唱,就是往台边儿站站,我都得哆嗦。”说着她刹住,盯住魏爷,“您……别是想撵我走吧?爷爷,我可哪儿也不去。”

    魏爷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笑着把她拉过:“傻孙女,你想哪去啦,爷爷能离得开你?可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还不知啥时能回去。爷爷老了,说走就走,怎么也得让你有条谋生立世的路啊。再说你也是块材料,无论哪样你都不比你几个师姑差,不能耽误了你。有爷爷这把弦子傍着你,奔再红的角儿也就差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彩屏欲言又止,心里犯着嘀咕。这些年,她自改名魏莺,就和老人相依为命。不止是嘴上叫着爷爷,心里早把他当作自已的亲爷爷了。他教自已读书识字,教自己印画学唱,没挨过一次打,没受过半点屈。爷爷这称呼的含意远不止是最亲的人,简直就是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最敬重、最崇拜的神。只是她没动过登台的念头,乍一提起有些心里发毛。

    魏爷见她还迟疑,又说:“莺子,人呐重的是人心、人品,不是干什么。给人家唱曲儿低吗?只要自尊就不低,只要自重就不轻。哎,钱呐权呐都是障眼的物。就是个虚名虚衔,也能让人多几分臭架子。这是爷爷经过跌宕才悟出的理儿。当初爷爷人到中年,可还糊涂着呐……”

    彩屏偷瞥了一眼,见魏爷的眼中又涌起惆怅。这些年,她总隐约感到爷爷心里藏着许多猜不透的故事。她问过,但爷爷总是苦笑一声,岔开话题。彩屏沉吟片刻,终于又问:“爷爷,您……过去是不是做过大官?要不挣过大钱?”

    魏爷一声苦笑,凝神看看彩屏,才慢慢道:“大官我没当过,大财我也没有过。虚衔嘛,倒是有过,还不小。”

  “啥衔?”

  “嗨,‘杨柳青’还真没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世……得,今儿高兴,就讲给你当故事听吧。你也大了,也该知道,等爷爷去了,还得让你给我立块板,复姓归宗呐。” 魏爷停顿一下,轻咳一声,才又说:“爷爷本不姓魏,姓朱,叫朱为绪。你也在过北京,听说过大清的延恩候吗?”

    彩屏眨眨眼,摇摇头。

    魏爷淡淡一笑:“哼,再过些日子,就更没人知道了。那……京北昌平的明代皇陵,知道不?”

  “那知道,没去过。”

  “那十三座皇陵就是我家嫡祖的墓。”

  “那您不是……” 彩屏瞪大了眼。

    魏爷轻舒口气:“哎,当年闯王打下北京,崇祯爷吊死煤山。清兵以替大明复仇,讨贼为名入了关。后来自已坐了天下,封了我祖上一个一等侯爵的虚衔。传到我这辈儿,已是第十二代。十二代人就给祖宗守坟,工农商都不能干。就连在皇陵伐点儿树补点家用,都犯禁。我爷爷就因这事,让人报给西太后,差点充了军。”

  “那怎么活呀?”

  “嗨,大清国时还有些奉禄,一到民国就断了。其实什么延恩侯啊,无非花仨瓜俩枣的小钱买个仁义的名声。可怜大明的龙子龙孙,却留了十几代的辫子……嗨,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我这张老脸就更没处搁了。咱们是哪儿说哪儿了,我还是个会弹点弦子,写点曲儿的个画匠。”

    言罢,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时神情变得凝重,眼晴也有些湿润。

    彩屏虽好奇,但不愿再揭爷爷心里的伤疤,想抚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猛然她眨眨眼,拉住魏爷:“爷爷,您不是要给我起个艺名吗?”

  “噢,对,对对,要起,要起……”魏爷应着,寻思着,突然一拍大腿,“爷爷过去是超品,就封你个一品。叫‘一品红’!”

  “‘一品红’?……好听。”

    魏爷拉她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莺子,爷爷可不是让你图什么虚名,端什么架子。记着,无论是皇子王孙,还是歌伎丐儿,贵贱不在表,而在心。就是干孙子的活,心里也得有爷的份儿。有这股子贵气,就不低、不贱。”

    彩屏望着爷爷,仔细品着他的话,半晌,深深地点了点头。

 

    北京虽说是京城,战壕没挖到四九城里,可识点儿字的就知道,这些日子的报纸上没别的,全是讲的打仗的事。不识字的也有眼睛、耳朵,还看不见街上的难民越来越多,听不见周围的哭声、骂声、议论声?不过只要炮弹没砸头上,很少有人当回事,还是店照开、工照做、戏照唱。有人常说中国人麻木,可不麻木又能怎样?若任人宰割,清醒的往往多几分疼。

    这天一大早,有人就发现城里的军队换防了,成了一水儿背大刀片儿的西北军。联想到头晚零星的枪炮声,大约猜得出有事出。不过城没封,街没禁,没什么大动静。

    高望田照例到学士府掏粪。府上人多,前后院六七个厕所,三五天来一次就准够一满车。望田十九了,身板儿像他爹,高大壮实,光着的膀子淌着汗,满是疙瘩肉。眉毛眼也长开了,算不上俊,但粗眉大眼挺有些爷们样。他跟爹背道也有几年了,干活麻利。一会儿功夫来回几趟,就满车齐活,还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望田拴好家伙什儿,推车刚要走,后面有人轻声唤。声小没听真,推着车又难回头,就又走出几步。等脊梁上挨了一石子,他才放下车把扭头看。呵,是月娥。

    月娥也十七了,俨然是个大姑娘了。一条大辫五六年都没剪,直垂到了大腿弯儿。前年初小毕业,她爹就不让她再上学了。而且关小鸟似的轻易不让出门,专门让严妈教她作女红。许是大了,许是让他爹那老古板儿管的,连说话都慢声细语,透着稳重。还就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时常还闪出点儿灵动和顽皮。望田虽然三天两头到学士府掏粪,可从不敢越规矩,浑身臭哄哄地进屋串门,招人不待见。就是偶尔在院里远远瞟见,也顶多点个头,赶紧欠身绕着走。两家几步路,可这两年,俩人没说过几句话。

  “你……装听不见?”月娥蚊子似地说着,只瞥他一眼,忙低下头。

    望田吭吃着没答,只傻笑盯着她。

    片刻沉默,还是月娥先开腔:“听说……成龙上初中了?”

  “啊,都初二了。”提起别人,望田倒自在了些,“我爹说了,初中毕业就算文化人了,咋也得供他上完。”

    月娥打心里佩服他高家的为人,但也为望田抱屈。她叹口气:  “那……你呢?”

    望田笑了,笑中带点苦头:“嗨,我……我也不是读书的材料。这不,又添了条粪道,这胡同全仗我呐。”他停了停,看看月娥,“你家又不愁钱,杨叔咋就不让你上呢?”

   “哎,谁让我是女的……”

  “女的咋了?大学堂都有女学生。”望田话出口,听月娥一声轻叹,连忙往回找,“嗨,不上也好,将来……”

    垂着头的月娥却扑哧一笑,望田顺她目光看去,原来她盯住了自己的右脚。望田的脸红了,忙把露着俩脚趾头的破布鞋往后褪了褪。

  “别动。”月娥说着突然蹲下身,用手贴着他的鞋边紧柞了两下。没等望田回过味来,她早直起腰,斜瞥着偷笑。

    望田正要说什么,街上一阵嘈杂的人声。只见刚才还悠闲的行人都慌了神,纷纷奔走闪避。定神看,远处一队挎枪背刀的大兵正列队向这边跑来。

    府上的老门房也忙跑出,喊道:“月娥,赶紧回家,我可要关大门了。”

   “我进去了,你也赶紧避避。”月娥说罢,匆匆进了院。

    望田目送她的背影,竟半天没动窝。心里怨道:“好容易有个说话的空儿,偏来搅活。讨厌!”话没出口,却一口痰吐在地上。

    正要关门的门房瞟见,又叫:“望田,要不你也先躲进来?”

    望田一梗脖子:“我一穷小子怕什么?”

  “你小子别嘴硬,让抓了丁、拉了夫,有你苦吃。”

   望田一听这话倒笑出了声:“那赶情好,倒有了管饭的地方。”说罢,才大大咧咧地扭转身端起车把。还没挪步,一个军官骑着马已到了近前。

   他大笑着道:“这兄弟说得好,这就叫光脚不怕穿鞋的。”

    门房赶紧要关门,又被他叫住:“你们关门干吗?甭怕,该干啥干啥。”

    门房正发愣,那军官却盯住他:“大叔,您不认识我了?”

  “有点……面熟,您……”

    那军官又道:“您不记得了?当年我可还陪我爷爷,在您这高台阶上跪过呐。”

    门房这才想起来,倒吸口凉气,腿有点软。

    不错,这正是张志诚。他这几年一直随着秦师长身边,现在己是警卫连的连长。这回直奉开战,他们师奉调京东古北口,没想到行到途中,接到冯玉祥冯长官密令。全师回京,乘夜控制了各城门和政府机关、火车站、电报局,连总统曹琨也让他们捉了。并在景山上架起大炮,让小皇上限时出宫,要不然就炮轰紫禁城。这些年,张志诚见了不少大战阵,可哪回都是胜也糊涂,败也糊涂。也就是今儿,才品出点儿革命的味道,有了点儿造反的快意。

    见门房胆怯的样子,张志诚忙笑笑:“大叔,您甭怕,我没那么小肚鸡肠。我们这是革命,懂吗?要革也得奔皇上、奔大总统的命,碍不着老百姓的事。”

    望田听着他的话,虽不很懂,但觉得亲切入耳,索性放下车把不走了,想听个新鲜。

    只听张志诚问:“大叔,跟您问个人。”

   “您问谁?”

  “沈鹏,小名三儿。”

  “他老早就……”

  “我知道他早不是府上的人了,我就想问问他住哪儿?”

  “听说……在北新桥杠子胡同住,门牌可不知道。你找他……”

    张志诚冷笑一声,从牙缝挤出仨字:“我想他!”说着一拱手,道声谢,勒转坐骑要走。

“哎……”望田不禁叫了一声。

    张志诚回身望望。望田的话却又咽了回去,只空张了张嘴。他笑了,喊了声:“小子,想当兵,到师部找我。”说完,就策马而去。

    门房边关上大门,边叨唠着:“这回沈三儿可要倒霉。”

    高望田呆望着远去的张志诚,心中竟有点儿热,有点痒。

 

    齐月轩在燕京大学任教已经六年了。这六年他可变化挺大,性格明显闷了许多。话少了、笑少了,加之嘴上留起了两撇小胡子,真见老。前年春,春意楼的腊梅得了伤寒,挺了半月还是死了,是他给发丧的。去年冬,郝炳臣回老家给母亲奔丧,又就此没回,连封信都没有。从此齐月轩更蔫了,平时除了家和学校,这两点一线,便很少出门。也就是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学生,他才有过去的冲动、激情、风趣和笑声。家和买卖他还是交给杨叔管,轻易不问。杨叔尽心竭力,又恢复的布匹绸缎、山货等几个店,生意还都不错。生意好了,他每月零花的份儿却减了。这倒不是杨志兴卡他,是他自已的主意。他说薪水涨了几次,又有了些稿费,不少拿点份儿,还谈什么自食其力呀?再说也没地儿花。看少爷这样,杨志兴嘴上不说,倒愁在心里。老想给他张罗门婚事,可也总是热脸贴冷屁股。

    这天,齐月轩就上午一节大课,下了课,乘包月的洋车回家不误午饭。可他还没走到学校门口,校董查理就赶上唤住了他,让他帮学校新开的家政系代几堂国文课。

  “家政系的国文不是张老夫子上吗?”齐月轩很诧异。

    查理苦笑着耸耸肩膀:“对不起,他临时出了点变故。”

  “怎么啦?病了?”

  “没有,他……”查理看看四周无人,才又悄声说,“冯玉祥的部队围了紫禁城,逼皇上出了宫,到醇王府了。”

  “这碍他什么事呢?”

  “张老先生为表对皇上的孝忠,跳了校里的未名湖。”

  “死……了?”

  “幸亏救得快,送医院了。这事可不要乱讲,就说失足落水罢。”

    齐月轩愣了半响,才苦笑着长叹了口气。军队逼宫的事他已听说了,虽刚开始有点别扭,可细一想觉得也对。既然皇权不能救国,既然皇上己经退位,既然已经是共和民国,那哪住不是住啊?一年好几百万银元的供养,得买多少粮,救多少命啊?他也想抽空到醇王府去问个安,不过那只是念个旧情,如同故知。但心里却不免对冯某此举颇为赞同。求平等,自然要彻底废罢皇权。从张老夫子投湖一事,他似乎看到九年前自己的影子。皇上活得好好的,你一个前清秀才寻什么死呢?哎,可敬,可怜,也可悲呀……

  “到底行不行,齐先生?”

  “什么?……”

  “嗨,我是说下午家政系的课。”

    齐月轩这才恍过范儿来,忙不迭地应着点点头。

 

   燕京大学开办的家政系,不仅在北京,就在全中国也算个新专业。新办刚三个月,仅招了20多个女学生。可引起的舆论争议却不小,褒的、贬的、捧的、骂的都有。不过燕京的男生私下里倒是很一致,都说要评校花,非家政系莫属。

   下午还没开课,家政系的教室里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笑着,象鸟市一般热闹。只有周正英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完全不理会周围的嘈杂。

    她今年21岁了,家境不像其它同学那么显赫或富有,早年丧父,家中只有母亲和兄嫂。好在她哥哥周正节从京师大学堂毕业,事由不错,当过报社编辑、主笔,后又自已办了家《实报》,生活也算殷实。许是天份,许是熏陶,她从小酷爱文学,博学也有才气。拿他哥的话说,她是大家的坯子,只可惜投错了女胎。中学毕业,她本想报国文专业,可母亲和哥哥非让她上家政系,说女人学好不如嫁好。哭过、闹过,拗不过,只得如此。在家政系20多个同学里,她算不上顶漂亮,可若论才貌双全,言谈气质的综合分,那她绝对是出类拔萃。

  “密斯周,你还至于这么用功?”一个白胖的女同学凑过来。她爸爸是民国政府驻美国的商务参赞,平时总爱拽几句洋浜,充几分洋相,人送绰号“波斯猫”。

    周正英眼不离书,只敷衍着:“我看小说呐。”

  “什么罗曼蒂克的小说?看完给我看。”

  “《满树榆钱儿》。”

  “波斯猫”笑出声:“这名也太老土了,值得你……”

  “不,这书真写得好。你看这段……”周正英指着书页,轻声念道:“胡同里的老榆树又结荚了,一串串、一蔟蔟挂满枝头。每年都是风暖、雪化、河开、柳绿之后才有榆钱儿。但在我的记忆里,最早的春却总是从这里开始萌动。因为当年正是这时,伴着孩童时的欢笑,品着口中咀嚼着的淡淡的甜,她来了。她是从高高的榆树枝上跳到我的身前,一个趔趄,竟跌倒在我的怀里。没有话,只一笑,即转身跑去。连脸都没看清,只留给我个背影;头上两个小鬏,身上半旧的旗袍。问书僮才知是府上剃头匠的女孩,叫小兰。可三年后,我从香山觉罗学毕业回家住,居然从一群下人中认出她。因为我记得那双灵秀,英气的眼晴……”

    这时上课铃响了,把周正英的朗诵打断。她忙合上书,周围听得入神的几个同学好不扫兴,特别是“波斯猫”,坐到座位上还不住悄声问:“这小说的作者是谁?”

  “叫茫然。”

  “肯定是笔名。”

  “嗯。”周正英点点头,“不过,这书的责编是我哥,真名我能问得到。”

    屋外传来脚步声,波斯猫长叹口气:“哎,又得听老夫子传道喽。”

    齐月轩走进教室,学生们齐刷刷起立。

  “同学们好!”

  “先生好!”

    齐月轩环视了一下,发笑道:“是呵,家政系都是小姐,唯我一人是先生。”

    下面一阵轻松的笑声,一句玩笑化解了生疏和尴尬。

    齐月轩让大家坐下,教室里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齐月轩打开讲义,轻咳了一声,屋内才静下来。

   “今天张老先生身体不适,由我暂代国文课。鄙人齐月轩,一直在国文系任教。”

    周正英听到此,眼中一亮,这,不就是哥哥的好友齐大少爷嘛?小时,她常随哥哥到学士府玩,后来上寄宿中学,虽再没见过,但也常听哥哥提起。

  “同学们,说来笑话。”齐月轩笑吟吟地说,“临时被抓来补缺,我不仅不知你们家政系的国文讲些什么,讲到哪里。而且孤陋寡闻,竟不知家政为何物……大家莫笑,我绝无虚言,新事物总是要有个不知到知的过程嘛。哪位同学给我解释一二?”

    同学们面面相觑,无人举手应答。

  “好,我来点将。就近取材,就你说吧。”齐月轩指指身前的一个学生。

    那学生只好站起,有些扭捏地:“我……也说不大清楚,家政专业就是学家庭所需的礼节、审美、饮食营养、幼童教育、医学常识,还有音乐、舞蹈、西语、国文……”

  “好了,好了。”齐月轩笑着打断,“我明白了,所谓家政系就是培养夫人、太太的。哈哈,难怪满堂之上都是小姐。”话一出口,就引起下面一阵骚动。

    周正英举手,不等叫就站了起来:“齐先生,您的话太偏颇。美国是最早开办家政专业的,他们的毕业生就业很广,许多也从事教育、营养师,甚至作家、艺术家。”

    她的话显然引起共鸣,不少人跟着咐和。

    齐月轩却淡淡一笑:“这位同学,你说我的话偏颇,那么请问:你若想做教书匠,为何不上师范?想当艺术家,为何不考艺专?想做翻译,为何不专攻外语?你就是想爬格子为生,又为何不来我们国文系呢?”

    周正英一时无言以对,有些尴尬地坐下。

    齐月轩摆摆手:“各位同学不要误解,其实我并无贬意。过去皇上选秀,也要教以诗文四书,授以琴棋书画。民间也早有私塾女学,传以为人修养。中国古来就有相夫教子之说,女子总要为人妻,作人母嘛。若是在座的哪位,将来做了长孙皇后马娘娘,帮着成就一段太平盛世。就不仅是我们燕京的光荣,那可是全中国的幸事喽。”

    同学们都被他逗乐,好一阵笑声。

    齐月轩收了收笑,轻敲敲讲台:“好了,笑话归笑话,理还是要讲。提倡女权,主张平等是当今时代潮流。诸位同学无论将来作专职太太,还是工作,眼中不能只有家,还要有社会。闲话几句,下面我给大家讲……”

   “齐先生!”周正英又站起,打断他的话,“您刚才的话令我耳目一新,可否再容我问一句?”

    齐月轩明白她是心中不服,但也喜欢这种倔强,只得答:“好,你问。”

  “请问:什么是社会?您怎么看当今社会?”

  “这个嘛……你不该问我这个国文老师。”

  “可今天是您先讲到社会的。”

    齐月轩知躲不过,稍思答道:“讲到社会,细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不过概括的说,无论过去还是当今,社会就是三个字。这话不是源于我口,是我家一个养鸟虫的老家人说的,我以为非常有道理。那就是——王八蛋!”

    谁都没想到他竟蹦出这么一句粗话,个个惊个目瞪口呆。

    齐月轩坦然一笑:“这话糙理不糙。这王嘛就是称王称霸,无非是个权。这八字与发字谐音,无非是讲钱。没权没钱,在夹缝中求生,不做个圆滑的蛋行吗?”

    他话音刚落,就博得满堂会意的笑声。

    周正英愣愣,却又追问:“齐先生,那您也甘于做个蛋?”

    齐月轩微怔,扫视了一下,发现屋内静极了,大家的目光都盯住自已。他把额前的散发向后拢拢,说:“做不成王八,总是要做蛋的。不过,我可以作个实心的,能砸死人,能垒城墙,就不能补天,也不为天改的石头蛋。”

    笑声中,周正英情不自禁地带头拍起了巴掌,教室里立刻一片掌声。

  “好,言归正传。”齐月轩拿板擦当惊堂木拍了一下,才安静下来。“今天,我给大家讲宋代词人李清照的几首词。李清照就是个专职夫人,可她的词却满是忧国忧世,怜天悯人的情感。凄婉中亦有英气,缠绵中不乏豪放,这才是胜于母爱的人性。”

    此时,屋内除了齐月轩的侃侃而谈,就只有记笔记的“嚓嚓”声。查理不放心,专程来看看。一见这情景,好不纳闷。往常让张老夫子叫苦不迭的家政系,今天为何如此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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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南南4433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4-14 22:01:00)  
谢无戒兄和轻盈兄评,齐月轩是个逐步走向进步的旧文人,他是复杂、丰富、真实、有嚼头的。一般人会喜欢单纯、鲜明的人物,齐能打动无戒兄等,使我略放下了些心。再谢。
轻盈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4-14 21:03:00)  
无戒咋从天而降~~~~~因为齐月轩是个人物性格饱满的石头蛋呗[奔跑][偷笑]
洒家无戒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4-14 20:40:00)  
每个章节都是由几个小段故事组成,和上篇环环相扣。读先生这篇文,我最喜欢读齐月轩,不知为何,就是喜欢!问好[咖啡]
南南4433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4-13 23:34:00)  
五郎兄:从未谋面笔谈,但久仰大名.这篇拙作的确是我认真写的,把自己杂货铺里积累的东西充分晒了晒.不计功利,专坐了两年多,写得很苦,但也写得很过瘾.很畅快.不过,认真写的作品,也全赖认真读.五郎兄之言可见您所读非走马观花,在此深谢,还望多批评!
孙五郎 评论 (评论时间2010-04-13 22:20:00)  
《满树榆钱儿》,看得出,南南对这部长篇写作得非常认真。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对很多具体场景与人物心理的描述,有一些故事情节描摹得扣人心弦,如影视镜头的“推拉摇移跟”技法,长焦短距的应用十分到位而逼真--生动、准确、形象!对人性的善恶美丑的弘扬、对故事与人物的正义与信念的构勒都显示出独到的文笔。该作品深富感染力,可读性很强。甚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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