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凯
• 醉玉如雪
• 李宣章
• 雅风当月
• 史春培

• 洙泗清风

      点燃的一根烟，我打开窗户，尝试这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我抱起遗落在角落里的包裹，开门，关门，去那个没有人知道的小丘上。

     坐在山石之上。某循声向我走过来，坐在近旁，望我一眼，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我微感诧异，从胸膛摸出一盒烟，低了过去。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某略不耐烦地道：“没什么……你可以滚了。”我干巴巴抽了几口烟，掷地踩灭，一言不发，突然重重咳嗽了起来。

    因不知道会不会再理我，我没有理她。想象中她会毫不在意我这个没出息的小子，只是还拉不下脸说道歉，我觉得世界上的女生都那么嫌恶人。

     我们来的那个小山村，我时常记得因的一身花格子布衣裹在匀称的身体上，一脸莹然的泪光，靠着我的肩膀，哽咽对伯母说：“妈，你回去吧……安哥会照顾我……好好的……”

    老伯母老泪纵横，忙不迭给因擦了泪水，顾不得自己，道：“儿啊，以后跟了安哥她会照顾你，别人欺负你了就跟安哥说，娘会嘱安哥的。”一面又把手里的一包东西塞在因包里，双手攥着我的臂腕，道：“安哥，别欺负咱家儿啊，城里还托你照料着。”我异常兴奋和骄傲，左手搭在老伯母手上，说：“我会的，因也会听话的。”

    因叫我“安哥”，一直只有他这样叫我。我们来城里的第一天，她在车上兀自狠狠地哭，独自依偎我哭得如痴如醉，声嘶力竭叫道：“你带我回去，你送我回去……”旁人都已拐卖人口一般的凶恶眼光看了我。而我只是紧紧地搂着她，迎着他们的眼光针锋相对，保护着这只弱小的羔羊，舒坦无比。

    到得城中以后，我用身上的钱租下了两间陈旧的屋子，我和因一人住一间，我照顾着她。

    某是我在城里认识的一个朋友。我和因在一家饭馆打杂，那次我和三个人打架，是他冲上来，打翻了那三个，把我抓起来，说：“打架都不会，还保护女人，不如把她让给我。”我擦了擦嘴角的血，一把把她推开，说：“这是我安哥的媳妇，我要给丈母娘交代的。”他说：“明天来这里喝酒，我很看好你！”我拉着因踉踉跄跄回家，躲在房间里一个人抽烟，关上门没有人理会。

   第二天开门准备出去买早餐，一开门看见因的门关着，准备叫她起来上班，因不在……

   我跑遍附近所有地方没有找到，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一直战战兢兢。晚上回家，看见因好好睡在屋里。我怒不可遏把她推醒：“因，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好辛苦，你知道吗？”

   因说：“那个人叫某，他叫你去昨天那个地方喝酒。”我猛然记得昨天那个男生来，和因一起去了那个地方。他一直跟我说跟他混，以后帮我保护因。

   我捶案而立，拉着因一起走开。第二天我和因一起离开那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地方，我讨厌那个像鬼魅一样的某，自以为很了不起。

    我时常想回家，带着因回去。我对因说，这个城市太乱，我们还是回去过农村生活，安安静静的。因说，他她离开家乡就打算找足了钱孝敬老娘老爹，让他们享享清福。于是我们有继续流浪。之后有一次，因对我说某来找过我，约我明天他来请我喝酒。这一次我们挺谈得来，某个比较落拓，最近听说有些失意，被兄弟出卖过，觉得我还挺够兄弟的，决定以后洗心革面，与我们来往。我非常同情某，于是两个人又谈得来了，大家各自好聚，以后便频繁来往，后来见某对我极是尊重，对因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从来没有非分之想过，我们便放心交往了起来。
    听说某一个人做生意了，而且赚了很多钱，某叫我进他部门做事，我觉得麻烦，因此拒绝，还是在老厂子上班。后来，某因为工作繁忙，便极少到我们的住所来拜访。因也是正常上班，虽然不是如我的朝九晚五，不过一个月倒还是基本上能够自己用度，她从来不向我透露自己的工资是多少。
    有一天晚上，我照常下班，睡觉前，因约我明天去小丘，说有重大的事情要跟我讲。至于小丘，那是我们初次来这里找不到工作的那段时间，经常去遣闷散心的地方，我特别喜欢那种地方，它带给我的，总是家乡飘来的那种亲近的感觉。
    然而现在我很忙，不能经常再去那里了。我说，有什么大事非要等到明天才说么，今天说不就得了。因说，凡是不能太急，反正明天我请假，你爱去不去，不请假就没机会了。
     我琢磨着没机会，难道因会有惊喜送给我？于是决定，就算厂里再严，冒着扣工资的危险，我还是要请假。
     第二天，我去小丘，因说有事，会迟一点来。我一个人的时候，猛觉得这些日子工作太忙，一心想着赚好钱回家娶因做老婆，几乎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摸了摸衣兜，烟盒又瘪了，原来压力大的时候，都是抽着烟打发的，于是又坐在山石上抽起烟来。因打扮得花枝招展，姗姗来迟。
     好久没有闲下心来聊过，我忽然发觉这些天和因的话越来越少，因不太爱和我说话，她时常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拿着什么东西看，然后一个人痴痴地笑。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拿着自己的一张照片爱不释手。
      我看过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因穿着一套肥瘦合身的和服，艳丽端庄，笑容灿烂，头上秀气的簪饰。因对我说，那是她和某在经过一家相馆时，看到招牌上贴的艺术照相当漂亮，于是某提议免并掏钱，免费为她照的。某说这张照片漂亮，还专门冲洗了好多好多散发给朋友，并自己珍藏。
     因问我漂不漂亮，我浅浅一笑，只是觉得因的美丽然我喉咙有些干涸，我不敢说那是妖艳，但自始至终，我都觉得还是做姑娘的麻花辫子好看些。
     因说我不懂时尚，从那以后，她再不梳麻花辫，而是一头披散的烫发出现在我面前。
     远远地，我看见因走上山来。她的表情很开心，还专门换上了百褶裙，衣服上有浓浓的香水味。我把鼻子凑上她的肩，说好香。因得意地笑笑，说，安哥，喜欢么？我采了一多野花，给她戴在头上说，这个样子我就喜欢。
    因乜斜地看了我一眼说，老土。然后说，其实我这次叫你出来，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想要我给他买一台高清的数码照相机。我问她数码是什么，她详细解释了一下，我也觉得可以。但再一问价格，我便一下子傻了眼，我问她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东西？她说，我喜欢，你要是不珍惜这个机会，我就让某哥替我买。
    我说再怎么也不能让某个破费，大家都是自己人，破费别人的钱以后总有个人情搁着。于是咬牙决定，要用自己微薄的收入替因买一台数码照相机。

    我和因在不同的两个厂工作，她在鞋厂，我在电子配件厂。我早上很早上班，休息日很少，因不停工作，一直努力挣钱；因说她们的上班时间严格按照正常工作制进行，她一向是八点后起来，然后去上班。然而一个月后，我要因合计一下我们的工钱，因说她的钱都寄回家了，丈母娘生病了，我也时常挂念，琢磨着省些钱下来，大部分留给因，因为自己没时间，便叫因把钱一并寄回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因一直都没有去上班，她一个月里都和某哥一起去城里闲逛了。因时常买一大包一包的东西，我问她哪儿来的钱，他说是某个送她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莫名担心因会被某个抢走，我极端痛恨某哥这种横刀夺爱的流氓。我劝过因，叫她少跟某这种人来往，然而因只说，我们并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还故意生气我在乱说。我怕因生气，忍气吞声，一个人高频率抽烟，夜里睡不着，白天里拼命工作……有一天，我又看到了某，他带了七八个人，出现在我和因面前，说好久不见，原来是带了媳妇金屋藏娇了。我看到他就莫名地冲动，我怒道，老子的媳妇不要你来动手动脚。

    我被收拾了一顿，七八个人把我按倒在地殴了，把因抢了过去，因一阵尖叫，恐惧达到极点。我看见某见色忘形的表情，我说，某哥，我媳妇不要了，只要你放了我， 我回去也好跟丈母娘交代一声，说媳妇找了个好女婿。待他们松手，我淡淡地走了某身边，顺手抓出包里的水果刀捅了他一刀……

   后来某对我很好，因一直和我在一起。他说那次我很有男子汉气概，我感到无比骄傲。
   后来五个月，我凑足了钱，替因买好了数码相机。这段时间，我一天抽十几支烟，经常剧烈咳嗽，想去医院检查，怕几个月的工资一天就花完，还是省下了这笔不必要也不菲的款项。
    我们去了小丘，我把相机递到因手里，然后因很高兴，于是我们相拥，自拍了一张，这一次因似乎很失落的样子，因为看她那副村姑的样子我就知道她并没有打扮，我很喜欢这张照片，于是说，要把这第一张相片寄给丈母娘。从那次打架以后，某一直待我们很客气，他再也没有对我横了，他说我一如既往的优秀，世上再没有人敢抢我媳妇了。

    我很惊异某对我的转变，感到记不适应。因说，某这个人很好的。

          以后因一直很少跟我说话，她一直疲惫不堪，太过忙碌了，我也一直正常工作。某一直对我很好，我们谈到某时，因一直都说某很好。 因时常仍是很疲惫回来，我时常一个人抽烟，思索着一些事情。我摸出那张相片，看着那张脸，悠悠出神。
     经过了因又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我还是勉强答应和某和解，某仍是经常请我喝酒，仿佛每一次相处都是一见如故并没有矛盾一般。我们时常单独去那丘上，一起抽烟，猛烈咳嗽。
     有一天，我又和因去了那个小丘，我拿出那张照片，对因说，因，这是我们当初照的那张照片，你看上面的我们多幸福，简直就像夫妻俩。因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三年后，我和因攒了好些钱。我说，因，我们回去盖房子吧，我会娶你的，给丈母娘也盖上。因说，我不回去，我习惯了在这里，找好些钱。
    我仍是很热情地道，因，我们一起出来好几年了，丈母娘还等着抱外孙呢，我们还是回去吧。因惊怒交集看着我，眼光中充满怨毒，扯过照片撕得稀烂，一头撞在我怀里哭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我怔怔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她哭着说，我不能跟着你，我是某哥的人了。我说为什么，她递给我一张化验单说，她已经有了某个的孩子，三个月大。

    我定在当地，呆了半晌说，不出我意外，你还是跟了他。因说，我不会回去了，那天早上我就想好了。因为我不喜欢你的无能，你不能保护我。某对我多好，对你多好，你捅了他一刀，他还以德报怨……

    我再也没有说话，猛吸了几口烟，然后一阵咳嗽，不由自主用手捂住嘴，只见热乎乎的一片鲜红。我说，我真的不够资格，我明天就回乡里。拾起那些碎纸屑，静静地离开了……

     病室里，我望着窗台，桌子旁放着那个崭新的照相机，还有一张崭新的照片。

     某和因把我送来这里的，某冷冷地对我说，等我好后回家顺便给老伯母说一声因不回家了，并把那张照片带回去给她。等他们走后，我也跟着出院了，我带着身上一些钱，没有回去拿留在屋里的钱，而是直接去了那个小丘……

     我站起身来，缓缓走下山去……

     回家的班车一直马不停蹄，肺腔一阵麻木，我颤抖的双手捧着因的照片，久久凝望。

      我终于感到了久违的疲惫，于是无声无息地沉睡在归家的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