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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偶遇

丁思佳很快就睡着了，沉沉的，一夜没醒。

睡梦中，丁思佳参加了一场比林小殊的生日还要隆重的酒宴，这场酒宴，从天色将晚时的放歌鸣礼炮开始，持续了整整个一晚上，第二天清晨，所有参加酒宴的人不但没有疲倦，反而个个神采奕奕。

更有趣的是，丁思佳和刘连就是在这场酒宴中被众人前呼后拥着结了婚。青白色的婚纱上坠满了乳酪色的小朵百合，蚕丝缎的花边将婚纱的下摆坠饰成了椭圆形的水中摇船，心形的钻石项链和“福”字戒指，在夜色下显得异常璀璨而夺目。丁思佳的容颜显得更加光洁而美丽，抑制不住的兴高采烈里，充满了无以言表的欢愉和喜悦。

刘连穿着一身灰黑色的燕尾礼服，每一举手和每一投足间的落落大方，无不让前来道贺的男亲女眷们赞不绝口。丁思佳和刘连的双方父母也来了，他们带着慈爱的笑容和温柔的关怀，在刘连和丁思佳双双叩头致谢中笑语盈盈，和善安详，丁思佳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可是，令丁思佳奇怪的是许牧翰也来了，随身带着一个桃木雕刻的弯架，窝兜里放着两只紧紧倚靠在一起的刺猬，丁思佳刚要问这个礼物蕴涵着什么意思时，许牧翰却什么都没说地准备离开，丁思佳急忙追了上去并一把抓住许牧翰的手问道：“你这是干什么？”许牧翰听了，定定地看了丁思佳一小会儿，然后，小声地说了一句林小殊和肖娜因为有事不来了便转身离开了。

丁思佳有些不安，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黛墨如碧，星星和月亮不知疲倦地闪着明黄色的光芒。偶尔，会有一颗或是两颗小小流星闪着蓝光快速地划过天际，这时，即便你不注意观察，也可以明显地看到流星过后所留下的幽弱弧光。

丁思佳回到了刘连身边，开始和刘连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仿佛，他们要将整个世界的酒都喝光的样子，而那些喝到嘴里的酒，天赐琼浆的玉露一般，清凉、甘醇的让丁思佳和刘连只想不停地喝下去。

丁思佳又一次地喝多了，和头一天晚上参加林小殊的生日时一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而刘连也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丁思佳的身边，丁思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站不住了，便大声地呼喊刘连，可刘连根本就不理睬丁思佳的喊叫反而转身跑开了。

丁思佳开始疯狂地寻找，丁思佳一边找一边想，如果找不到刘连，自己就不活了。

丁思佳醒了，是因为在梦里找不到刘连而急醒的。丁思佳摸了一下额头，细密微小的汗珠还带着蕴热，斑斓闪烁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暖洋洋的，这让丁思佳还有几分沉睡未醒的感觉。白炽灯管像银箍棒似的被横吊在屋顶，头一天漏雨的地方，还没完全干透的弯曲水印，如秋日余晖中的残花败柳，不成规则也无法形成规则地逍遥着。

“喂！刘连，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丁思佳发现刘连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丁思佳有些纳闷，那么离奇古怪的梦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你在干什么？”刘连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丁思佳，丁思佳发现刘连的手湿漉漉的，阳光下几乎镂空了的水珠正顺着刘连的手臂啪嗒啪嗒地滴落到地板上。

“你大喊大叫的，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刘连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丁思佳看到刘连的笑容里有一种慈爱般的温和与丁思佳梦里见到的父母一样。

“刘连！我真没喝多！”丁思佳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一般。

“你是没喝多！因为还能找到家！”刘连还在笑。

“我没喝多少酒！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不行了。”丁思佳看着刘连，觉得自己很委屈。

刘连不语，但笑容依旧还在。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你这辈子都不用认识林小殊了，——还有肖娜！”丁思佳抬起头，仿佛一瞬间因为很是愤怨的坚定让自己的身体猛然间哪都不再难受了。

“——就因为昨天晚上她们把你给灌醉了？”刘连又笑起来。

“才不是呢，反正跟你解释不清！”丁思佳说完，想起床，但刚刚坐起身子就又头重脚轻地倒在刘连的怀里。

“我还纳闷呢，每天晚上都去赶酒场居然不害怕，这回可真是彻底地现原形了。”刘连一把抱住丁思佳，并将丁思佳的脸托起，一边仔细端详一边不无揶揄地说：“我才发现，你脸上还有雀斑。”

“有雀斑怎么了？有雀斑就没人娶了是不是？”这么说完，丁思佳觉得自己还是理屈，立刻改口道：“实话告诉你，没有雀斑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出生呢！”

“以后别再喝多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刘连也不解释，只是刘连的话还没说完，丁思佳立刻反驳道：“我没喝多，我要是喝多了怎么能找到家？”

“你以为找不到家才是真喝多了，你也不想想，头一天晚上咱俩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你又干了那么多的家务活，再说，头一天晚上咱们回来——！”刘连说到这眯笑着眼睛不再说了。

“——回来怎么了？”丁思佳狠狠地瞪了刘连一眼。

“又折腾了大半宿呗！”刘连说完，立刻站起身躲开了丁思佳扬过来的胳膊。

丁思佳没打着刘连，却惊奇地发现已经到中午了。

“你昨天没在家的时候我去了市场，买了鸡蛋、挂面、芸豆、苹果、西红柿，还有一袋白糖和一桶色拉油——！”刘连的话还没说完，丁思佳立刻打断刘连道：“你疯了？买那么多东西吃不了怎么办？”丁思佳说完这话，发现刘连的眼神里充满了费解的自得。

“谁疯了？咱们不得好好过日子嘛？难道过日子不需要这些吗？”刘连温和地质问丁思佳的语气让丁思佳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我梦着我父亲了！”丁思佳说完这话便不再言语了，丁思佳想，此时此刻的父亲在做什么呢，不是星期天的时候父亲一定在单位，这个时候，应该在午休，丁思佳想给父亲打电话。

“我想我爸了！”丁思佳这么说完却没去拨电话，因为丁思佳哭了。

刘连见了，也不安慰，只是将丁思佳脸上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擦掉。

“你不知道，我爸对我比我妈对我好，从小到大，我总是骑我爸的脖颈。”丁思佳不再哭了，丁思佳的思维在这一瞬已经游离出了家门，丁思佳又像以往那样坐着火车，带着思念和希望回家了，父亲在车站的出站口用双手紧紧地扶握着铁栏杆，抬头翘脚地正唯恐看不见刚刚跑出站台的丁思佳。

“你爸给你买的箱子和盆都别用了，留作纪念吧。”刘连的话将丁思佳的思绪拉了回来，丁思佳点头应诺的如鸡啄米。

“那你爸呢？”丁思佳擦了擦脸上的泪：“你爸是不是也比你妈对你好？”见刘连还没回答，眼里就闪出一层晶晶亮的泪花。

“我没有父亲，我是梦生的孩子。”刘连淡然若定地回答，声音虽然不大，但在丁思佳听来，却有如傍晚余辉中的洪钟声，刘连低下了头，仿佛他所有的曾经都是不堪回首的。

丁思佳开始埋怨自己的鲁莽。

“那你只能和你妈相依为命了？”丁思佳的脑海里立刻勾勒出一个天天守护着儿子如守护命根子的勤劳母亲。

“也不是，我三岁的时候我妈就跟别人跑了。”刘连依旧淡然若定的仿佛那些久远的过去已经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了。

“那是谁把你养大的？”丁思佳急问。

“我奶奶。”刘连说完，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在我上高中那年她就死了。”

“咱们买个冰箱吧，不然，那么多的东西，用不上两天就得坏了。”丁思佳不敢再问了，丁思佳穿上衣裤，兔子见到草洼般地蹦下地，丁思佳想向刘连坦白自己的过错，这样苦命的人自己不该斤斤计较的。丁思佳绕过床角，走到衣柜门前，将门打开，刚要拉开中间那个内置的小抽屉，手却突然停住了。

刘连如果知道了是自己将那个绢纱发夹给烧掉了，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赶出门去，如果是那样，丁思佳还真不在乎，但问题是现在这个时候，丁思佳并不想非常冒失地离开刘连。

丁思佳回头看了一眼刘连，见刘连正盯看着自己不知道这么烦琐地绕床一圈去拉衣柜门是为了什么。

怎么没想着把纸盒也一起扔掉呢？丁思佳回头冲着刘连看了一眼，见刘连并没有要动身过来的意向，便冲着刘连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刘连也看着丁思佳笑了笑，可是，丁思佳又一次发觉到刘连笑容里的那份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沧桑感。

以后一定要对刘连好，不学他那个败家的老娘和前妻，丁思佳叹口气，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但同时又很遗憾于这个想法如无根无着的浮萍，只要稍大一点点的水花都有可能将其淹没。

存折在纸盒的底下，一个不大的斜角不认真看还以为是张硬纸片，而那个纸盒，在丁思佳的视线里，像竹筏上帖载着的旧木箱，沉重而笨拙。刘连怎么会是个梦生的孩子呢？这些事怎么没想着早些问？刘连的前妻知不知道这些事？如果知道，怎么能舍得丢下刘连让他继续成为一个孤单的人？丁思佳觉得刘连的母亲和刘连的前妻都很可恶，当然，丁思佳觉得自己也有些可恨。

“这盒里装的是什么！”丁思佳举起那个纸盒，新奇再一次超越了疑问。丁思佳实在阻止不了自己不问，但丁思佳问这话的时候，心里非常忐忑也非常不安。

丁思佳定定地看着刘连，在等着刘连回答的时候在内心里已经做好了死都不承认的决绝。

“没什么，你自己打开看吧。”刘连的态度很随和，并不是丁思佳想象中应有的那种紧张和不安，看来，盒里装的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是，那真的是女人用来装饰发型的发夹呀。丁思佳扫兴的同时又很庆幸，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将纸盒里的那个绢纱发夹给烧掉呢，如果那个发夹如今还在，就完全可以稳稳当当地拿出来并好好地质问刘连为什么还要保留着个东西，可是——！丁思佳叹口气，心情十分复杂地嘟哝了一句没啥好看的，便将纸盒放回抽屉。

“我看你这个人哪，缺点实在很多——！”丁思佳将存折捏在手里，走到门厅，将存折放到挂在墙勾上的皮包里，也不管跟在屁股后面盯着问她自己都有什么缺点的刘连，只顾屋里一趟屋外一趟地刷牙、洗脸、梳头吃饭。丁思佳觉得刘连很好玩，着急的时候跟你不依不饶像个孩子，深沉起来，冷峻的一句话都不说让你不敢贴近也不敢靠近。

吃过饭，他们一刻不敢闲呆地冲进商场，他们决定用下午有限的时间将冰箱和微波炉买回家。商场里，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丁思佳很想为自己和刘连买些东西，但因为时间不允许，便匆匆忙忙地一个商场又一个商场地转，在同一种商品中再一个品牌又一个品牌地进行比较。

“就买连锁店里的吧。”丁思佳终于不愿意再走一个商场也不愿意再做任何比较地只想早买完早完事。

刘连当然同意。

连锁店里正在举办一次声势浩大的免费赠送活动，一个冰箱和一个微波炉给赠送一份价值五十元的等值商品。是一只系着绉纱丝巾的布熊靠垫，这让丁思佳和刘连对自己的决定惊喜不已，交完货款后，收银员又给了丁思佳和刘连一张面值一百八十元的免费婚纱礼券。

这可是件上等好事，丁思佳拿着那张礼券，想着自己连想都没想过的照相念头，同时，仿佛对昨晚有关婚礼的那场梦有了一个非常好的诠释。

“瞧，啥人啥命，我昨天晚上都梦着了。”丁思佳拿着那张礼券高兴得不得了，但是，一转过身，却见刘连的表情里似乎还有着无法理喻的尴尬，丁思佳这才想起回答刘连求婚时的情形。

“先放你兜里吧，以后再说。”丁思佳对婚纱照立刻不感兴趣般地将那张礼券放进刘连的兜里。

验完货，因为送货需要排号，便和店主约定两小时后在家等货，丁思佳和刘连只好利用这段空闲的时间再到处去逛逛。

商场里，样样俱全的商品随时都能吸引人的眼球，新颖别致又实用的商品，足可以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能感受到来自商品制造商的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丁思佳买了一套淡紫色的真丝睡裙，低胸的开口处有一个精美的手编蝴蝶结，这让丁思佳心疼高价的同时又对自己心爱的东西爱不释手。丁思佳给刘连买了一件休闲的薄麻睡裤，还有两双米色丝袜，买完这些，他们便不敢再耽搁一点地准备回家。

通往车站的步行街上，巨幅广告和各种标语将林立的商场店铺装点得花花绿绿，来往穿梭的人流像断坝中流出来的水一样，络绎不绝，许多人和许多人，或匆忙着自己的脚步或闲散着自己的心情，几乎是个个你中有我，我中没你地虽然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不得不漠然地将对方不屑一顾地完全藐视。丁思佳觉得自己也很滑稽，昨天晚上还在许牧翰的搀扶下，从狭长的梯街一直走到打车的三角地，而一天不到的时间里，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竟又是另外一个男人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可思议的高级动物，丁思佳觉得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为什么不同意嫁给刘连呢，是不相信刘连还是不相信爱情，抑或是不相信婚姻？

如果这些因素中真的没有一个能让自己相信，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让自己相信的呢。

丁思佳想问问刘连，自己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但一回头却发现，刘连已经不见了，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刚才还在自己身旁，怎一眨眼的工夫说没就没了呢。

丁思佳站在原地，由左向右转了一圈，又由右向左转了一圈，奇了，刘连果真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想着因为什么而让自己做出了那种与众不同的决定，只这一会儿，最最关键的当事人却失踪了。

“走吧，没事了。”当丁思佳马上就要放弃寻找刘连的时候，刘连从丁思佳身后的银行玻璃门里走了出来。

“什么没事了？”丁思佳丈二和尚一点摸不着头脑地不知道刘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思佳很生气，丁思佳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刘连的埋怨。这演的是哪出戏，平白无故地一个大活人一眨眼的工夫说没就没了，而刘连又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说回来就又回来了。

“什么没事了？”丁思佳拽了一下刘连的衣袖，丁思佳要刘连立刻跟自己解释清楚。

刘连看了看丁思佳，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到好处的说辞。

“我不想遇着她。”丁思佳刚要开口再问，刘连回答了。

丁思佳即刻明白了刘连所说的她是谁了。

“啥都别说了，回家！”丁思佳说完转身就走，刘连急忙跟在后面拽着丁思佳的手臂说：“别生气呀，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没生气，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但我们应该回家了。”丁思佳确实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没生气，丁思佳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他们三个人碰到一起时的尴尬。只是，丁思佳在内心里更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好好地看看刘连的前妻，长的什么样，个子有多高，和自己比较起来哪一个更漂亮，最重要的是丁思佳想看看刘连的前妻会怎样对待自己和刘连。

“你不应该躲起来，我就是看见了又能怎样，丑媳妇早晚都得见公婆，我不会计较这些的。”丁思佳这么形容完，觉得自己用句不算准确，便又强调道：“该来的早晚会来！这没什么。”

刘连看了看丁思佳，对丁思佳的话抱有一定的赞许，但刘连刚刚释然的心态里仿佛又顷刻间使他仰天长叹地呼出一口气：“你呀，——如果我不躲开你就有好戏看了！”

“怎么，她还敢打我？”不知为什么，丁思佳这几天总是接二连三地被“打”这个很暴力的字充斥着，这样的思维和想法不知道是和婚姻有关还是与爱情有关。

“那她不敢，不过，以后咱别再说她了好不好？”刘连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非常难受又痛苦的表情。

至于吗？不过是看到了前妻，就这个样子，要是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丁思佳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不怪林小殊不同意自己和刘连好，也不怪林小殊要在她的生日酒宴上为自己安排相亲，与有过婚姻的人在一起就是有着许多无法预知的麻烦。

但没办法，这是自己的选择，丁思佳看了一眼刘连，觉得刘连说的也有道理，便将自己的胳膊突然伸进刘连的臂弯，然后，很亲昵地挽搂住刘连的胳膊说：“从现在开始说话算话，谁要先说谁是小狗。”刘连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向左右两边看了两眼，既不想反抗也不是十分地顺从任由着丁思佳摆布。

“别像俘虏似的，一点感情都不带，你是玩偶啊？”丁思佳见被自己挽着的刘连一点都不自然地怎么看怎么别扭，便徉装生气地将自己的肩紧紧地贴靠在刘连的肩膀上，丁思佳心想，如果这个时候刘连的前妻就在他们的眼前或是身后，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

“咱们后面有人在跟踪。”丁思佳左顾右盼地回了好几次头后突然对刘连说，刘连听了，急忙甩掉丁思佳的胳膊还没等回头看清楚就准备夺路而逃，丁思佳紧紧地抓住刘连的胳膊一点都不放松地说道：“好好走你的路吧，没事，——我在逗你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