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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李队长屁股上的水疱

第二天腊月初九，经过钟鼎文的反映报告，县革命委员会派出调查组进驻到靠山屯，调查清楚后，报经革委会研究决定，撤回由第一中学王队长领导的靠山屯工作队，对殴打刘本正造成重伤的队员分别给予记过和警告处分，派出由县钢厂冶炼车间工人组成的工作队进驻靠山屯。在腊月初十新的工作队进驻靠山屯的当天，经过三天抢救的刘本正因脊椎骨折导致中枢神经严重损伤而死。一直在医院陪伴着的父亲牵着黑马跟在刘德奎的马车旁边，刘本正的老婆和女儿小兰哭倒在马车上，在经过五十多里路三个小时的跋涉后，临近傍晚马车回到了靠山屯。高大夫提前坐公共汽车回来告诉了初学亮和老刘家，靠山屯的大人小孩子都等在西山口站在雪地里，哭丧的声音随着夜幕的降临而起，在瑟瑟寒风里倍加凄凉。刘德奎跳下马车狠狠地“啪啪啪”、“啪啪啪”地甩着响鞭，惊得一群野鸟“啾啾”的飞起。

在与初学亮商量好刘本正的丧事后，父亲回到家里，告诉我们，现在城里的运动比咱乡下厉害得多，广场、学校操场全都成了批斗会场，各种突击队、战斗队、先锋队、红卫兵小将押着“地富反坏右”在大街上横冲直闯，比着看谁的声势大、口号响、斗争彻底，听说中央那边好几位老帅都被打倒了，医院里的几个高级大夫也被打成反革命挨批斗，给刘本正抢救的都是些年轻的大夫，时不时地也要参加批斗会，不然的话也许还有救，还有县北边的栗子岭公社武斗得最厉害，已经有13个人被打死。

说话间，新的工作队李队长推门进来，在自我介绍后，父亲说：

“李队长,我怎么觉得您很面熟，不知道你在县里哪个单位工作？”

李队长说：

“我在县钢厂冶炼车间当主任”。

“哎吆，我说呢，咱队里有个铁匠铺子，我隔一段时间就上钢厂卖废铁买新铁，原来是李主任，你这人可真好，帮了我不少忙！”父亲接着说，这时的李队长也认出了父亲：

“啊，你看你看，原来是老孙大哥，是不是你还给我带过野蘑菇、野兔子什么的？”

父亲说：

“咳，那就是点心意！”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看看母亲像是在暗示着什么，父亲一一向李队长介绍我们姊妹兄弟，只一会儿功夫，母亲就把饭菜端上了炕桌，李队长拗不过父亲的生拉硬拽，坐到了炕头一边，母亲给两人各倒上一碗白酒，父亲双手端起酒碗：

“兄弟啊，我知道您这次来我们靠山屯是为了运动搞宣传教育，今天的刘本正的事儿您也知道啦，我现在虽然不当队长了，但还是求求兄弟您高抬贵手，靠山屯的老少爷们们一定不会忘记您！来，兄弟，老哥我代表靠山屯的六十七户老小的敬您！”

说着，父亲扬起脖子，“咕咚咕咚”把一碗酒一饮而尽，李队长喊着：

“大哥大哥，别干别干！”

伸手按着父亲的手腕，看看父亲翻转的空酒碗，李队长摇着头抱了抱拳：

“大哥，兄弟也是有血有肉的，我的为人您也知道，您放心，丧天害理的事儿不是咱兄弟干的！”

紧跟着也捧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伸头凑到父亲耳边悄声道：

“大哥，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碗啦！”

母亲连忙拿起酒壶又给两个人倒上。在讲到刘本正的时候，父亲痛哭流涕：

“兄弟啊，本正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兄弟，是苦大仇深的老八板，哪里是什么反革命？就那么一句话叫一些人添油加醋的就变了味儿，多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有了！”

李队长接着：

“大哥，您放心，这个事情还没了，我一定向县革委会如实汇报，该处理的一个也跑不了！”

那天晚上，父亲和李队长都喝得大醉，母亲把睡在炕头的弟弟贵儿挪到炕梢，李队长就在我家炕头挨着父亲呼呼地睡了，两个人鼾声如雷，邻家的狗儿断断续续地叫了一夜。母亲在锅灶底多加了几把材火，没想到喝醉酒的人睡觉死板，第二天早晨李队长起来的时候屁股上竟然烙出了几个水疱，这在我们两家以后的交往中成了笑而不言的趣事儿。

第二天，工作队组织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李队长公布了新的任命，父亲继续担任政治队长，初学亮继续担任生产队长，对于大卫参与批斗动武的行为提出批评，并把刘本正遭殴打致死的事件向县和公社两级革委会如实报告等待处理。

在春节前工作队撤走后的一天，父亲骑着那匹高头黑马，带上一条猪肘子和自家做的豆腐，还有刘三儿为他套来的一只野兔子和一只野山鸡，到县城里给他的兄弟李队长送去。回来的时候，李队长给我们捎来了一包从没吃过的柿子饼和一盒糖果，父亲还给母亲和我们分别买了围巾、新鞋子、新帽子，给奶奶买了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初学亮大爷带了两瓶好酒。在以后的许多岁月里，李队长和父亲如铁哥们儿一样地相互串门儿走动，我们两家也成了亲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