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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最后一次出门

    从易府的大门口到城东只有几里路，但易江陵走得很慢，一直走到雨停了，他才停下来，他的内心一直很忐忑。

    城门口。

    眼前全是一些熟悉的面孔，特别引人注意的，是一张满脸铁青的中年男子的脸。这人面部肌肉精瘦，太阳穴上筋脉高高凸起，全身上下全是锃亮的铠甲，正是易专城。

    易专城当户而立，眼睛像铁弹子一样凸得老高。一大队人马呈半包围状把易江陵挤在了中间。马不动，人也不动。

    易江陵眼望着易专城，垂下头，叫了一声：“爹。”           

    易专城目光如炬，冷冷地打量着他，一扯辔头，那马嘶鸣一声，让开了一条道，说：“你真的决定了要出城去？”

    易江陵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道：“爹，孩儿此次出城只是想，只是想……”

    “只是想，我这个爹可能不是你爹，是吧？”易专城淡淡地道，好像并不对这件事很在意的样子。

    易江陵像浑身受了电击一样，道：“爹，孩儿不肖，孩儿这些年来时常想念娘，得知，得知……”

    “得知娘尚在人世，所以你想去见她一面，是吧？”易专城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抢断了他的话头道。

    “爹，您一直是我爹，这一点我并不怀疑，可是，这些年来您一直说娘尚在人世，我为什么不能见她？孩儿一直没有娘照顾，经常受人欺负，虽然幸蒙恩师夏侯先生苦心栽培，学得一身强硬功夫。可是孩儿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娘照顾，一直整个人都变得孤僻冷漠，孩儿不敢隐瞒，这些年来孩儿一直都在打听年的消息……”说道这里，眼眶里蕴满了泪水，抬头望了望老头子身后一位高目深鼻，却没有胡子的中年人。

    这人没有看他，这人就是他的师父夏侯雷。旁边的五六双眼睛却饶有不忍之色地落在了他身上，易江陵的眼睛一一从他们眼光中扫过，总有些依依不舍。

    易专城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走出易府大门了？”

    易江陵低头没有说话。

    易专城冷眉一轩，策马转过身去，衣袖一拂，仰天长长地叹了口，道：“那你应该清楚易府的家规是什么的？”

    “易府子孙若不经父母同意而私自远游者，必身受三箭而不死，方可了断恩怨关系……”他说这句话时，旁边一个满身银白盔甲的少女执辔走向易专城，正是易玲玲，只见她一脸悲悯地道：“爹爹，哥哥只是太过挂念他的娘亲，因而一时糊涂，爹爹就饶了哥哥这一次吧。”

    但从易专城那岿然不动的身形看来，这句话几乎就只是空气一样轻微。一个身披虎头盔甲的英俊少年待欲再劝，刚说了一声“岳父”，也被夏侯雷叫住了。

    只要易专城决定的事，就没有人能改变。

    “惊雷，执行家法！”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易专城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铁石心肠。这无疑是让任何人都觉得寒心和恐惧的事。

    话音刚落，从夏侯雷的身后就走出一位手策镔铁雕弓的少年，这少年一脸冷酷，给人的感觉是全身都充满了寒气，正是易惊雷。

    看到易惊雷，他只能苦笑，因为毕竟，关于母亲的消息是他告诉自己的，然而现在自己与父亲决裂，也是因为这件事。这其中的苦楚，又有谁能够真正明白呢？

    易惊雷缓缓策马，来到易江陵身前三尺之处，高举五尺来宽的大弓，左挽流星，右抱婴儿，架好阵势严阵以待。而此时的易江陵也高高地挺起了胸膛，眼眶中满是绝望之色，没想到自己才做了一个决定，就要被爹置之死地，他真的无法想象昔日只是对自己不言不语的父亲，竟然在一瞬间就隔得如此遥远。

    易专城道：“江陵，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的脾气，只要你做好的决定就绝不会在反悔，不过适当此际，我还是要劝你三思，我易专城这十八年来可有亏待你的地方？你为何非要去见你的娘不可？”

    “因为她毕竟是我娘，是你的妻子，就算她有不对的地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易专城早已怒不可遏了，他大喝“住口”，然后猛然从身边易玲玲的腰间摘下一把银质的雕弓来，道：“既然你要走，那我就成全你……”话音未落，一根三尺长箭破空洞穿了易江陵的胸膛。

    泪水滑落，凝结成冰，易江陵眼中的父亲突然就在这一箭中散化成灰，心里的疼痛早已掩盖了肉体的伤痕。

    “这一箭已出，就代表我跟你的父子关系已经恩断义绝，不过还有两箭也绝不能饶！”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就像是赌徒一样锱铢必较。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至少在他内心里的父亲已死去。

    “你放心，易专城，”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敢直呼父亲的姓名，然后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在以万般惊愕的表情看着他，好像没有人相信眼前的一切竟会这样，好像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至少你射出这一箭的时候，我心目中的爹就已经死了，我不会向你讨饶的，希望……”

    他感到胸口阵阵绞痛，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道：“希望接下来的两箭你至少用尽全力，不然恐怕我是死不了的。”此刻的他早已变得极度坦然，心里已对一个人绝望的人往往就是这样。

    “那好！”易专城很干脆地说，他又待举弓再射，这一次却被易玲玲拦住了：“爹爹，哥哥就算再有不对，你也不该这样无情的！”她几乎拼尽了全力想要挽住易专城的手。但易专城只是轻轻地一拗就将她推倒在地，易玲玲从铁骑上堕下来，幸亏了一旁的夏侯雷眼疾手快，一把手把她的身子抄了起来。

    夏侯雷望了望易江陵，想说什么又突然忍住没有说出来，只是无奈地向少女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易玲玲哭着道：“爹爹原本不是这样的，他，他最疼的就是哥哥了……”

    易江陵道：“妹妹，让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妹妹吧，如果我死了，你答应我帮我打听娘的下落。”易玲玲刚刚失神稳住身子，此刻点了点头就一头栽进了旁边少年的怀里，嘴里道：“少心，哥哥要死了，你帮我劝劝爹爹啊，叫他不要杀了哥哥，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了！”

    那个叫少心的男子将易玲玲捧在怀里，静静地安慰道：“岳父决定了的事，玲玲，你还是……”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少心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脸上已吃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五个指头印。

    易专城的弓又一次拉开，在他的眼中，早已把眼前的易江陵当作了仇人一般，他右手暗运内力，一股蓝幽幽的气浪正在升腾，他道：“江陵，我养你二十余年，今天取回你的性命也是天经地义的。”

    “嗖”的一声，易玲玲闭上了眼睛。空气再一次凝结了，谁都不敢承受这刹那就天惨地绝的剧变。

    等她睁开眼来，却吃了一惊，只见地上赫然躺着两支箭，一支从中被另一支擘开，刚好稳稳地扎进了街道的大理石里。

    “易惊雷，你要造反么？”易专城像雄狮一样咆哮道，他的箭本来已运好了力，却在一瞬间被易惊雷划破，这一举动无疑更令人匪夷所思。

    易惊雷道微微颔首，道：“叔父，对不起了！”策马探弓，像挑羽毛一般就把易江陵的身体钩了起来。

    易专城道：“乱箭射死这两个叛徒。”话音刚落，一时间飞矢如蝗超二人射来，易惊雷立马施展出神武迅捷的骑术，运弓为盾，将数百支箭挡了回去，一口气就奔出了一丈开外。

    来箭虽多，却没有一箭触及二人的肌肤。易惊雷当然知道，易府之中，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愿看到多年来相处日深的易家大少爷惨死在自己亲生父亲的手上。

    箭雨渐稀，奔马渐疾，动荡之中，易江陵已渐感身上的疼痛让他眼睛发黑。

    易江陵缓缓地道：“惊雷，你又何苦为了救我而跟叔父作对？”

    岂知易惊雷却道：“我救你，只是为了一个人，不是为你。”

    易江陵道：“你要带我去见谁？是我的娘么？”

    易惊雷道：“不是，是一个你应该负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