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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五届五中全会之后,1939年11月,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召开五届六中全会,通过了《沦陷区防止共产党活动办法》,将政治上的“限共”,提升为军事上的“限共”。同年12月,蒋介石密令胡宗南部进犯陕甘宁根据地,阎锡山进犯太行根据地,石友三、朱怀冰进犯冀南、冀中根据地,由此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
“七七”事变后,国民党正规部队为保存实力,避免与日寇发生正面冲突,纷纷撤退到黄河以南,致使华北地区大片广袤土地,沦入日寇之手,成为沦陷区。就在版图易色之际,共产党八路军东渡黄河、出太行,相继建立冀中、冀南、直南等抗日根据地,占住了以河北省南宫为中心的大片地区,成为插入敌心脏的一把钢刀和利剑,牵制大批侵华日军南下。
1938年6月,蒋介石委任鹿钟麟为河北省政府主席,主政河北,收复失地,并限制共产党。
鹿钟麟,河北定县人,原西北军高级军官。1915年,他曾奉西北军总司令冯玉祥之命,率部将满清皇帝溥仪赶出故宫。冯玉祥下野后,他曾代理西北军总司令,主持西北军的军务及政务,深得蒋介石的赏识。
蒋介石委任鹿钟麟时,握住他的手,深有信心地鼓励说:“钟麟把溥仪都赶出了故宫,何况主政河北,收复家乡失地!这是国民政府对你的信任,也是华北——你家乡人民对你寄予的厚望!”
国破河殇之际建功立业,是一军人的夙愿。鹿钟麟何尝不愿重振肃赶溥仪时的辉煌?但日寇不是腐朽的满清皇帝,它不仅拥有庞大的军队,还拥有现代化的武器、交通设施及其他毒辣手段,正值猖狂之时日;共产党八路军也不是腐朽的满清皇帝,他们虽然赤贫,但有崇高的信念理想和强烈的民族正义感和责任感,在抗击日寇的殊死搏斗中,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显然,蒋介石压在鹿钟麟肩头的担子,比驱逐满清皇帝要沉重数百倍。
但是,作为国民党的高级军政官员,鹿钟麟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在河北,没有一寸的地盘,更无一兵一卒,除蒋介石委任河北省政府主席这一虚职外,鹿钟麟身无一物。要收复失地,还必须依附共产党、八路军!
因此,主政河北的初期,鹿钟麟一方面与共产党搞国共合作,一方面四处网罗反共武装,任命反共急先锋张荫梧为河北省民政厅长兼河北民军总指挥,搜罗了赵云祥、胡和道等一些反共的游杂土匪武装,并与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结成“冀鲁联防”,与共产党、八路军相对抗。
即使这样,鹿钟麟仍感势单力薄,写信给蒋介石,要求调其旧部石友三来冀南,以加强自身的力量。
石友三,吉林省长春人,早年在西北军当马夫,因善于投机钻营,擢升至西北军第五军军长。蒋桂战争之后,冯玉祥起兵倒蒋,石友三追随韩复榘 ,拥蒋叛冯。冯玉祥在陕西华阴闻讯,痛心疾首无以复加,日夜哭泣,咒骂自己看错了人,打自己的嘴巴。最后,冯玉祥不得不通电全国,“入山读书”,反蒋军事行动尚在准备阶段即告失败,冯玉祥下野。石友三三次投靠冯玉祥又背叛冯玉祥,投靠张学良也打过张学良,投靠蒋介石还打过蒋介石,一贯反复无常,朝秦暮楚,被人们誉为“倒戈将军。”
“七·七”事变后,石友三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八一师师长,继而扩编为六十九军,下辖一八一师和高树勋部新编第六师,驻守直南。日寇大乌联队打来之际,石友三不战而退至沂蒙山区。这期间,受一八一师学兵队大队长、共产党人唐哲民等人的影响,石友三一再表示进步,并信誓旦旦地向部下承诺:“一定要打回东北老家去!”
接到鹿钟麟的建议,蒋介石也深感加强华北力量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为笼络石友三,蒋介石擢任他为第十军团军团长兼六十九军军长,于1938年底,调往冀南。
到冀南之初,由于八路军的多方争取,石友三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而后,日寇扫荡南宫地区,蒋介石又趁机给石友三加官司晋爵,擢升他为国民党第三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冀察战区总司令兼察哈尔省政府主席,并将河北游击队总指挥孙良诚部以及赵云祥、胡和道、孟昭进、夏维礼、邵鸿基等部划归石友三指挥,同时把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在山东组织成立的忠义救国军第八师张栋臣部调归他指挥,发给石部步枪八百支,机枪30挺、子弹100万发,薪饷半年。蒋介石嘱咐石友三,一定要协助鹿钟麟在万难之中拿住冀局,同心协力消灭八路军,将其驱逐出冀,使其不能在冀立足,遗患未来。
有了上峰的指令,又具备了足够的实力,鹿钟麟、石友三与共产党八路军公开叫起了板。
为了团结鹿钟麟、石友三,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亲自到冀南,与鹿钟麟会谈。会谈结束后,鹿钟麟即指示张荫梧、王子耀、赵云祥等部向八路军发动进攻。我军奋起反击,在程子华的指挥下,冀中七支队在冀中给予张荫梧毁灭性打击,迫使其经冀西逃往赵县,被宋任穷部包围,部队全部被歼,张荫梧只身逃窜。王子耀部被歼后,王子耀率其残部逃往尧山,投降日军。
鹿钟麟出师未捷,即被打得七零八落。他深感政绩不佳,有负国民政府的厚望,更未完成蒋委员长密授的收复失地掌握河北驱逐共产党的使命,不得不上书蒋介石,辞去省政府主席一职。
至此,石友三成为冀南反共主力军。
为了对冀南、直南根据地发动大规模进攻,石友三将高树勋的新八军由冀鲁边调至观城一带,自己的主力则部署在南宫、冀县一带,向南延伸至观城地区,形成三百余里的一字长蛇阵,与山东沈鸿烈部、直南丁树本部直接相连,企图阻断冀南、冀鲁豫根据地之间的联系。
面对石友三的倒行逆施,集总指示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对石友三进行反击。刘伯承调冀南军区司令员宋任穷、冀中军区政治委员程子华,成立讨逆指挥部,对石友三进行全线讨伐。
宋任穷、程子华以东进纵队主力、青年纵队七七一团、刘子奇支队、贺(炳炎)余(秋里)支队、张仲瀚津南自卫军、冀南第四军区李荣等部为左翼,由陈再道、刘志坚指挥,由威县西北突击,消灭石友三驻扎在郭固、董家庙地区的驻军;以东进纵队一团、筑先纵队独立团、三八六旅四团等为中央纵队,由徐深吉、吴富善指挥,由南向北突击,与陈再道、刘志坚部,合围郭固、董家庙地区之守军;以筑先纵队、先遣纵队、张国华支队为右翼,由李聚奎、肖永智指挥,箝制高树勋部。此外,杨勇支队调至观城、朝城一带,逼近高树勋主力,阻止其北上增援;冀中赵(承金)谭(冠三)支队、冀南李(林)赵(义京)支队,由王宏坤指挥,箝制石友三的一八一师及其周围部队,阻止其南援;冀鲁豫支队箝制丁树本部,不准其北援接应。
1940年2月9日,石友三陡然发觉,自己孤军高悬,战力薄弱,一面命令高树勋策应掩护,一面收拢部队南窜。讨逆总指挥部即命令部队分头追截击。
第一次讨逆战役正式打响。
濮阳县城,八路军办事处
自卫河流域发生鼠疫,八路军一二九师驻濮办事处主任王鹏程累到调离后,中共直南、豫北地委民运部长唐克威,接任办事处主任一职。讨逆战役打响,冀鲁豫支队回师濮阳,令办事处的人员兴奋不已。这天,唐克威召集被丁树本解职的罗士高、晁哲甫,以及民主选出的直南六县(大名、南东、清丰、濮阳、长垣、东明)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安法乾等人,研究讨逆时期与丁树本的统战工作。
罗士高、晁哲甫满腹牢骚:“丁树本倒行逆施,积极追随鹿钟麟、石友三,公开杀害我革命人士,清除异已,对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简单的统战,而应针锋相对,以武装对付之!”
唐克威知道,罗士高、晁哲甫等人对丁树本的行为十分不满。他个人对丁树本的错误言行,也存在看法。但他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影响统战工作。
唐克威倒了两杯开水,送到罗士高、晁哲甫等人的手里,笑着说:“我对丁树本也是恨铁不成钢,但是集总指示我们,一定要稳住丁树本,使之不与石友三部纠合。按照集总指示,杨得志同志已率冀鲁豫支队,到达清丰、南乐一带,监视丁树本。讨逆总指挥宋任穷同志,还特意关照我们,对丁树本、石友三区别对待,打石留丁,促丁抗日。”
晁哲甫叹口气,摇着花白胡子说:“丁树本叛逆,仅仅是个时间问题,不要对其抱太大的希望,否则,我们就会姑息养奸,为虎作伥!”
入会的人都沉默了。显然,晁哲甫的话一语中的,人们害怕对丁树本的统战工作过右了。
大家经过一段蹉商,罗士高站起身来,说:“正如晁老所言,丁树本的叛逆已是不可逆转。但是,我们只要能使之晚几天叛逆,就对我们有好处。眼下,丁树本还没有公开叛变,在他身上,我们完全有工作可做。宋任穷同志不是要打石留丁、促丁抗日吗,我们不妨向社会言明自己的立场,逼迫丁树本抗日,最起码是不给我们讨逆添乱!”
罗士高喝了口开水,继续说:“我提议,在咱们直南地区张贴标语,打倒叛逆的石友三,拥护抗战的丁树本!如果真的有一天,丁树本不抗日也搞叛变,我们也会象对待石友三一样,坚决打倒他!”
“好,这个办法好!”
罗士高的话语刚一讲完,入会人员纷纷叫好。
安法乾说:“我决定,以直南六县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的名义,号召直南六县各爱国团体和人士,起来一起反对叛逆的石友三,拥护抗日的丁树本!”
晁哲甫也兴奋不已,叫道:“快拿纸和笔,我要亲自书写标语!”
有人把纸和笔给晁哲甫拿来。晁哲甫饱蘸激情,挥毫写出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打倒叛逆的石友三,拥护抗日的丁司令!
一时间,花花绿绿的标语,贴布濮阳城乡及直南六县。
濮阳县城,丁树本司令部
丁树本吩咐秘书王照临刚把八路军办事处主任唐克威送走,国民党专员办事处主任常梦月就走进来。
“丁司令!”常梦月殷勤地叫道。
“常主任。”丁树本还在思索着唐克威的忠告,敷衍地招呼了一下常梦月。
“丁司令,唐克威到来,想必是向司令宣传八路军‘打石留丁’政策的吧?”常梦月小心地问。
“唔。”丁树本含糊不清地点点头。
“司令好好想想,司令与十军团皆西北军旧部,与石友三将军又是多年的至交,且都是经鹿主席提议,委员长派驻华北的军政要员,唇齿相依,同乘委员长的绿荫,共享国民政府的奉禄。打完石友三,八路军还会留下丁司令吗?俗话说,唇亡必将齿寒,形只势必影单。那时,不要说是主政河北、收复失地,只怕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说到这里,常梦月突然停住,意味深长地看着丁树本。
常梦月提出的问题,也正是丁树本深感不安的。但是,宋任穷、程子华调集十七个团的兵力,对石友三形成合围之势,声势浩大、势不可挡。何况,为保证这次讨逆战役的胜利,宋任穷、程子华广为告知孙良诚、高树勋等部,只打叛逆的石友三,而不牵连其他的国民党武装,这些军政大员们,是遵守与宋任穷达成的君子协定呢,还是听从石友三的指挥,共同对付八路军?丁树本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二者之间的任何选择,对于他都无异于走钢丝。遵守与八路军的协定,到时候石友三怪罪下来,轻者丢官免职,重者脑袋搬家。听从石友三的指挥,一旦十军团不经打败下阵来,那为八路军兴师问罪又提供了足够多的事实依据。前狼后虎,闹得丁树本焦头烂额。他思忖再三,也拿不出前门拒狼后门拒虎的万全之策。
“那么,以你之见呢?”丁树本饶有兴趣,希望常梦月能为他拨开迷雾。
“司令是委员长委任的军政要员,当以党国大业为重。如今,石将军坐以待毙,司令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吗?”常梦月看到丁树本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缓和一下口气。“我明白,司令是怕八路军报复。但八路军不足为怕!八路军乃毛共领导下的乌合之众。毛共,何许人也?龟缩于西北不毛蛮荒,充其量不过是苟且偏安的二朝庭,哪敢与国民政府相比?八路军报复司令,就是向国民政府挑衅,委员长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有国民政府撑腰,司令何惧之有!”
常梦月话虽说得山响,却没有给丁树本增强多少信心。丁树本知道国民政府的现状,也知道其对毛共多次围剿而连连失利仍屡试不爽。因而,他脸上的阴云非但没有收敛,而且越来越严重了。
看到丁树本的脸色,常梦月知道自己的话没起多少反映。他思索了半天,才又殷勤地堆起笑脸说:“司令是既想资助石将军,又怕宋任穷怪罪?”
丁树本不做声,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既如此,司令何不暗中帮助石将军,并派军队以十军团的名誉偷袭八路军。这样瞒天过海,对司令有利!”
丁树本脸上渐渐阴转多云。但他还有许多思想顾虑,如冒充十军团偷袭八路军,一旦被发现怎么办等。这些问题,都被常梦月的如簧巧舌给消解。最后,丁树本决定铤而走险。
“快去请陈副司令和郝团长!”丁树本顿时来了情绪,命令秘书去请陈明韶和二爷。
一旁的常梦月,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
丁树本回过头来,对常梦月说:“谢谢常主任的指教!各位弟兄对常主任强迫发展党员有些看法,怕有抵触情绪,请常主任回避!”
常梦月唯唯诺诺,点头退出。
稍倾,陈明韶和二爷先后走进来。
“明韶……啊,陈副司令,郝团长,请坐!请坐!”
“司令找我们来,有什么任务!”陈明韶迫不及待地问。
“急什么,坐,坐吗!”
“坐个球,心里怪痒痒的,司令快说吧!”二爷在一旁催促着。
丁树本把二人引到作战地图前。
“明韶,这是卫河。石友三将军及孙良诚等部,被八路军宋任穷、程子华部围困在威县、冀县一带。石将军如不被消灭,必须涉过卫河,与我和高树勋将军会合。但卫河是一道天然屏障,宋任穷、程子华必将借助这道屏障,削弱我军。为掩护友军安全退过卫河,我命令你率黄顺德、阎发祥等五个团驻守南乐、大名之卫河渡口,一旦友军退却,可迅速接应!”
“郝团长,”丁树本回过头来,招呼二爷,“你不是要找八路军报一箭之仇么?今天,本司令成全你,给你这么一次机会。你回去后,让弟兄们换上十军团的符号关防,在清丰、南乐一带,袭击八路军!”
“司令,换上十军团的符号关防,那我们不就是十军团的人了!我跟定了司令,一臣不事二主,我不当啥狗屁十军团!”二爷急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跳,固执地嚷叫。
面对如此忠心不二的部下,丁树本满意地笑了。他把二爷按坐在椅子上,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二爷对面,耐心和善地说:“哪个让你当十军团,只是让你冒充十军团。”
“我明人不做暗事,我不冒充十军团!”二爷叫嚷着又要跳起来,却又被丁树本按下来。
陈明韶笑道:“郝团长,这正是司令的英明之处,莫要再固执,去执行就是了!”
“好,好,我执行!”二爷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地说。
但就在走出丁树本办公室的时候,二爷又回过头来,不情愿地抱怨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呗,冒充人家十军团弄啥?”
南乐,卫河岸边
凛冽的朔风强劲地吹着,华北平原出现严重的沙尘天气。遮天蔽日的黄沙伴着滚滚乌云,使天气更显阴冷可怖。旌旗在狂风中猎猎地飘着,发出劈劈剥剥的响声,有一两面旗帜已经被狂风撕裂。军士们相互依偎着,倦缩着,躲避着风寒。
“这他妈的鬼天气!”
陈明韶立在马上,不停地拿望远镜眺望卫河对岸的动静。对岸也是天寒地冻,除了猎猎狂风和滚滚黄沙,连个人影也没有。
黄顺德走过来,不停地哈着两只冻僵了的手。
“陈副司令,下马暖和会儿吧,这鬼天气,狗日的石友三早被宋任穷打散了,还接应个屁!丁树本也真他娘的能折腾人,他在濮阳城花天酒地,却把弟兄们折腾到这卫河边上挨饿受冻,也太不是东西了!……石友三咋了,他死了碍着咱啥了?死了后还少个汉奸土匪咧!”
和二爷一样,黄顺德也是光脑壳。所不同的是,二爷的光脑壳铁青发亮,黄顺德的光脑壳上永远长着麦粒长短的黑发,而且戴一顶军帽,披一件十分讲究的呢子大衣,戴着雪白的手套。
“槐花子,你他娘的又在胡咧咧啥?”阎发祥团长走过来,笑着骂。
“槐花子”是濮阳一带人给黄顺德起的绰号。
黄顺德,现濮阳县柳屯乡黄庙村人。自幼不务正业,二十岁即拐骗妇女,诈骗乡里。因其贪图女色,整日打扮得溜光水滑,油头粉面,当地老百姓遂送之“槐花子”的绰号。“七·七”事变前夕,黄顺德网罗当地的流氓无产者,拉起杆子当了土匪。“七·七”之后,当地百姓惧日,憎日,但又得不到有效的保护。为寻求庇护,许多不明真象的群众也纷纷投靠黄顺德,使其势力日益扩大,遂投靠同乡张连仲,被张连仲委任为团长,以后,又被丁树本收编。
黄顺德忿忿不平地说:“石友三的正规部队都不堪一击,让咱们来,不是送死吗!”
阎发祥点点头,不无担心地说:“八路军没准搂草打兔子,捎带着把咱们收拾了。”
“收拾就收拾吧,大不了老子还拉杆子去!”黄顺德说。
正当黄顺德、阎发祥发牢骚的时候,陈明韶从望远镜里发现,远处一股乱军,惊慌失措地向卫河这边奔来。陈明韶下令:“命令部队,准备战斗!阎团长,你让一个连的弟兄快去搭浮桥。黄团长,你们团封锁卫河,不要让八路也混过来!”
卫河冰面上的临时浮桥刚刚搭好,对面的友军即拥上来。当官的挥舞着手中的枪喝斥着士兵,簇拥着一将军先跨过卫河。而后,大多士兵也开始过河。由于浮桥太窄,许多士兵只能沿冰而过。冰层太薄,加之涉冰的士兵过多,只听咔嚓一声,冰层断裂,一些士兵跌进刺骨的冰水里。
陈明韶以为渡河的将军即是国民党第三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石友三,便率阎发祥、黄顺德等部下迎上去。
“河北濮阳民军副司令奉河北第十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河北十四县保安司令丁树本之命,接应石友三将军!”
那位将军摆摆手说:“本人是三十九集团军副总司令孙良诚。石总司令冲破宋匪的截击,越过滏阳河,向西去了,不日即可赶到。”
“副总司令,你是怎样冲出宋匪包围的?”陈明韶关切地问。
孙良诚一声长叹:“多亏了曲周、肥乡和广平的日本人。鬼子兵见中国部队自相杀戮,出兵从后面袭击宋匪,良诚才得以突破重围。真想不到,在残遭杀戮之际,救良诚的不是国军,而是日本人!”
清丰,冀鲁豫支队韩先楚部驻地
夜深了,韩先楚仍伏在床沿前,借着一豆灯光看地图。简陋的房屋十分清冷。通讯员走进屋,抱来一抱干柴,生起火。房间立刻被火光照得通亮,也顿时暖和了许多。
“借这些柴草,付老乡钱了吗?”韩先楚问。
“报告,已经付过钱了。”
“支队经济拘紧,还是不要乱花钱,烧过这阵儿,就不用再买柴草了。”韩先楚叮咛。
“是,团长。”
“各连的战士住得怎么样,他们都还暖和吧?”韩先楚又关切地问。
“还可以。”
“那你跟咱走一趟,查看一下队伍的警戒情况。”韩先楚打起武装带,走出来。
正是正月底,一轮下弦月已经升上树梢。村落在惨淡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朦朦胧胧,一片静谧。
他们走近村口。
“口令!”一个哨兵冲他们喝道。
“卫河。”韩先楚答。
等他们走近前,哨兵敬礼,亲切地唤了声:“韩团长!”
“就你一个人负责村口的警戒吗?”韩先楚问。
哨兵用一口湖北监利话回答:“咱们连长共派出两个排站岗放哨。这里,咱们两人值勤,那个到那边解手去了。还有咱几个人,到村外游动巡逻。”
正说话间,那位去解手的哨兵返回哨位。看到韩先楚,怯怯地叫了声:“团长……”
“怎么搞的,值勤时间还去解手。这是站岗,同志,站岗放哨一刻也麻痹不得,我的同志!”韩先楚严厉地批评道。
“俺在闹肚子……”那哨兵吞吞吐吐地解释说。
“闹肚子的战士怎么能够站岗?你去告诉他们连长,让他把他替下来!”韩先楚对通讯员说。
那哨兵一下子急了:“报告团长,求求你千万别把俺换下来,俺能坚持住……”
韩先楚又好气又好笑:“你能坚持住,关键的时候拉稀怎么办?”
“俺坚持!”那哨兵挺直身板说。
韩先楚笑了:“咱老韩带的兵,咋个个跟咱老韩一个脾气?关键的时候你别拉一裤裆就行,千万要提高警惕。”
韩先楚刚要走,却见有游动哨慌里慌张身这边跑来。
“咋?有情况!”韩先楚问。
“团长,有黑压压的一支人马,正向我驻地摸来!”
“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足有一两百人。可是,因天太黑,看不清是谁的队伍。”
“团长,村西也发现敌情,有二三百人的队伍向我们摸来!”又有游动哨报告说。
韩先楚冷笑一声:“折腾到咱老韩头上来了,看他哪个吃了豹子胆。集合队伍,准备战斗!”
队伍很快集合完毕。
韩先楚说:“敌人分四路从东南西北方向包围偷袭咱,咱也给他来个出其不意,集中优势,打击他一路,其他三路,可不战而退!”
这支队伍不是别人,正是二爷带领的特务团。为找韩先楚部报一箭一仇,专门来偷袭的。
已经接近村子了,八路军驻地仍无动静。二爷暗自得意,猜想着入村之后发生的各种结局。
部队距村庄只有一百米了,继而是五十米,三十米……突然村里大小枪支一齐开火,机关枪、手榴弹铺天盖地打来,队伍立刻象炸了营似的四下逃散。一些士兵没有回过神来,早已见了阎王。
二爷的美梦早被惊飞到瓜哇国去了。他往对方还了几枪,拼命高呼:“都不要慌,顶住!”
二爷的号召力显得无力而苍白,根本不起什么作用。他的士兵把枪支扔得遍地都是,个个抱头鼠窜。
二爷不敢恋战,不由自主地挟在队伍中落荒而去……
韩先楚率领八路军战士奋勇追击,捕获了不少俘虏。
“报告团长,是十军团。”
“十军团?”韩先楚若有所思。“这里哪有十军团。他们是从天上掉来的吗?给咱仔细讯问!”
“团长,他们招认说,他们是丁树本特务团化妆成的十军团?”
“哦,是丁树本的特务团?!咱老韩不打他,他竟然偷袭咱老韩,快把这消息报告支队领导!”
濮阳县城,丁树本司令部
为报八路军勒令他交出黄河支队武器的“一箭之仇”,二爷专门找到冀鲁豫支队韩先楚部实施报复。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韩先楚打得落荒而逃,手下不少士兵也做了八路军的俘虏。不仅丢兵折将,更重要的是,被八路军戳穿了丁树本冒充十军团偷袭八路军的阴谋。二爷越想越气,大冷的天,铁青发亮的脑门上急出了一层密匝匝的汗珠。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丁树本复命。
大败而归,二爷顾不得回家看一眼娇妻樊玉霞,就急匆匆地直奔丁树本府宅。
在回廊的拐弯处,二爷和一个人正撞个满怀。二爷抬头看时,认得那人是晁哲甫。晁哲甫看见二爷,也不打招呼,只管回过头来,冲着丁树本的庭院喊:
“丁树本,你两面三刀,耍阴谋诡计,派陈明韶接应孙良诚还不算,居然还派特务团偷袭八路军,你背叛了你自己三大主张的诫训,你要为你自己的行为负完全责任!”
晁哲甫回转身,冲着二爷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出来。
二爷心里咯噔一声:“不好,全败露了!”
他硬着头皮走进丁树本的办公室。
丁树本铁青色的脸拉得很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发呆。见二爷走进来,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
“你他娘的还有脸活着回来见我!让你偷袭八路军,你打谁不行,偏偏找韩先楚,韩先楚是何等人物,你他娘的知道吗?哼,自不量力!”
“我只是想偷袭他,谁知他早有埋伏,打得我措手不及……”二爷分辨说。
此时的丁树本,气已消了大半,看二爷一脸的无奈,息事宁人地说:“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你不该让韩先楚抓住活口。如今,晁哲甫已找上门来,该如何是好?罢!罢!本司令对此事负有完全责任,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但二爷却不想走,他要向丁树本表白自己的忠心。他凑上前,狠狠地说:“既然八路怪罪咱,咱们索性就和八路开战。和石友三合兵一处,还愁打不垮他们?!”
“真是个冒失鬼!”丁树本心里骂着,面无表情地说:“本司令自有公论,你回去休息吧!”
二爷怏怏地走出来。在门口碰见陈明韶。
“陈副司令。”二爷叫道。
“丁司令在吗?”陈明韶问。
“在,在。”
陈明韶把二爷撇在一边,径直向里走去。
目送陈明韶离去的背影,二爷无可奈何地转回身,悻悻地走了出来。
“司令。”陈明韶在门口唤道。
“啊,是明韶哇,快进来坐,进来坐!”丁树本热情把他让进屋。
“明韶,有什么事吗?”丁树本问。
“司令,今天八路军是否派晁哲甫来,就我部接应孙良诚和袭击韩先楚一事提出抗议?”陈明韶问。
“是的。我看这事闹大了,一发不可收拾了。”丁树本忧心忡忡。
“司令,在此之前,无论是我部,还是鹿主席,石将军,均能与八路军和平相处,共举抗日之义帜,深受民众拥护。我部还与八路军合作,全力保护常庄,消灭日寇,受到国民政府的通报嘉奖……”陈明韶用忧郁的口气慢慢陈述着。他十分怀念国共合作时的那段时光。同时,丁树本也在认真地倾听着,心灵不断被陈明韶的话语撞击出火花,以致于眼睛发亮、潮湿。“为什么国共两党又兵戈相见呢?以我愚见,皆委员长溶共、限共、防共、反共的结果。鹿钟麟积极响应委员长的号召,推行军事反共,被八路军打得军事上惨败,不得已辞去省政府主席一职。石将军也积极执行军事反共,现在被宋任穷驱逐出河北——这也未必是最后结局。司令追随石友三,袭击八路军,将会改变八路军‘留丁打石’的方策,那时,一旦八路军掉转枪口,指向司令,司令怕就是第二个鹿钟麟了。”
一句话,戳在了丁树本的心坎上。丁树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一境遇,即使陈明韶不提醒,丁树本也已经预料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既然陈明韶已把棋局挑明,再自欺欺人没有用了,丁树本不得不直面现实。
“我何尝要与共产党、八路军闹分歧,但做为党国之官员,对于党国之施政纲领又不得不听。……我也很为难!”他冲陈明韶摊开两手,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司令,宋任穷指挥的这次战役,打出了‘讨逆’的旗帜,凡是逆抗战潮流而动的人,俱在打击者之列。石友三、孙良诚、高树勋俱为三十九集团军,这次战役,石友三在劫难逃,但孙良诚和高树勋却得到两个不同结果:孙良诚被同时逐出冀南,而高树勋却稳坐冀鲁边……”
未等陈明韶把话讲完,丁树本打断他的话,激动地说:“这是因为建侯(高树勋的字)不听从石将军的调遣,隔岸观火,才迫使石、孙两将军撤离冀南。”
“司令没有隔岸观火,却落得个引火烧身。”陈明韶毫不客气地指出。“现在,八路军已派人提出抗议,如司令在这紧要关头仍执迷不悟,八路军的枪口就会指向我们!石、孙之正规军尚且不堪一击,何况我之地方保安部队。”
一句话,又戳在了丁树本的痛处。丁树本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丁树本才抬起头来,问:“以你之见呢?明韶。”
“司令应主动向八路军致歉,修复双方关系。”陈明韶胸有成竹。
“怎么,韩先楚打了我的特务团,反而让我向他致歉,明韶,这未免有点太欺负人了吧!”丁树本站起身,激动地踱来踱去。
“韩先楚在他自己的驻地,而郝团长的特务团是在自己的防区吗?谁欺负谁,司令心里自然明了!”陈明韶冷冷地说。
“如此说,莫非本司令非得向八路军致歉不行?”
“决非明韶逼迫司令,而是处境逼迫,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好吧,明韶,你先回去,容我再慢慢想想。”
陈明韶退了出来。
两天之后,尽管丁树本十二分的不情愿,但由于时局所迫,仍然做出痛苦的选择:接受陈明韶建议,向共产党八路军致歉求和。但不幸的是,他把信写给了晁哲甫。
晁哲甫对丁树本的背信弃义之举早就深恶痛绝,对他玩弄手段挂羊头卖狗肉更是不能容忍,更对他临时抱佛脚深为不满。晁哲甫在回信中历数了他的错误言行及其恶劣影响,深刻自责地说:“共产党人为团结抗日的丁司令,不仅帮助贵部发展民众,扩充武装,而且把自己的人员无条件交给司令使用,并把自己的武装撤离到鲁西南一带。而司令不仅不为共产党人的磊落之举而感动,反而认为共产党人懦弱可欺,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分裂之实。司令之举令亲痛仇快,大大伤害了共产党人的感情。今,在讨逆大军风卷残云之际,司令仍不思悔改,执迷不悟,不仅出师接应逆贼石友三进入直南,而且冒充十军团,袭击八路军。司令背信于前,错误在后,出尔反尔,反复无常,让共产党人如何信服?一旦讨逆大军北撤,司令又会反攻倒算。这样的教训,我们历经的还少吗?中国有句古训,有心如今,何必当初!司令不该为自己的行为负完全责任吗?!”
丁树本读完晁哲甫的回信,喟然一声长叹,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念叨着:“是呵,有心如今,何必当初。是我丁树本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丁树本昏昏沉沉,不知在办公室躺了多久。还是秘书王照临唤醒了他:
“司令。”
丁树本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问:“照临,几点了?”
“司令,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哎呀,我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丁树本十分感叹。这许多天来,他一直睡不好,今天,却是睡得这样香。
“司令太累了。”
“是的,太累了。”岂止是累,简直可以说是身心交瘁。
“司令,石友三将军派胞弟石友信师长来见司令,说有要事相告。”
“啊,石师长到?你怎么就不早说呢!快,跟我一快去迎接石师长。”丁树本一下来了情绪,兴高采烈地迎出来。
第三十九集团军教导师师长石友信骑立于一匹白马之上,威风凛凛。在他的周围,簇拥着十几个同样跨着战马威风凛凛的士兵。丁树本在很远的地方就抱拳施礼,热情而爽朗地大笑着:“不知石师长远道而来,树本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石友信慢腾腾地下了马,握住丁树本的手,慢条斯理地说:“奉家兄之命,拜会立斋。立斋近来可好?”
“好,好!有石总司令为树本撑腰,树本能不好么?”
两人亲昵地携手走进办公室。
石友信开门见山:“小弟这次前来,一是代表家兄向立斋致谢,在危难之际接应家兄进入直南,二是向立斋传递一份卫立煌将军签署的命令。”
“卫立煌将军签署的命令?”丁树本迫不及待地问。
“是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将军命令你我两部,暂时撤离直南,退往鲁西,补充武装。”
“这次战斗,三十九集团军损失严重吗?”丁树本十分关注。
石友信点点头:“我的教导师,每个连只剩下七八十个弟兄,孙副司令部损失更重,每个连仅有四、五十个弟兄。等我们补充完武装、给养,定会杀回河北,与宋任穷决一雌雄!”
石友信说着,从文件袋取出卫立煌的命令,交给丁树本。
“卫司令长官怕我三十九集团军撤离之后,宋任穷会拿立斋开刀,为保全实力,特让立斋随我南撤!”
提起卫立煌,丁树本不由肃然起敬。这不仅仅因为他们上下属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同属安徽籍贯,关键时候,由于卫立煌的提携,国民政府委任他为二星中将并授予军政大权,他才能从一个不入流的地方小吏,一跃成为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封疆大吏。丁树本已把卫立煌视若神明,一提及卫立煌,就会产生一种二爷及于他的知遇之恩。他知道,石友三是位倒戈将军,只能利用,不能依托。他的政治前程乃至后半生,都委寄在卫立煌身上。
丁树本诚惶诚恐:“树本定奉卫司令长官之命,随石总司令南撤。
就在丁树本准备率部离开直南的时候,被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解职的原临清专员公署专员韩多峰受八路军讨逆指挥部总指挥宋任穷之托,来到濮阳规劝丁树本。韩多峰还带来了宋任穷的亲笔信,挽留丁树本,希望丁树本留下来,共谋抗战大计。
韩多峰劝道:“立斋,八路军本不与你为敌,你也别树敌多多,与自己过不去。”
丁树本叹口气:“不是我专与八路军为敌,实在是八路军难以容忍树本,树本只能走此下策。”
“我来时,宋司令员再三叮嘱我,要我务必转告立斋,只要能一致抗日,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八路军都会不计前嫌,既往不咎。何况,尽管立斋自认对不住八路军,八路军可并没有动立斋一根毫发,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只要立斋不追随石友三,八路军决不改变直南一带的政治及军事构架,并保证立斋的既得利益。对此,立斋还有什么疑问吗?”
丁树本掏出晃哲甫的回信给韩多峰看:“多峰,你看,这是共产党人给我的回信。他们中有许多人对我有看法,我还敢相信他们么?”
韩多峰看完信,还给了丁树本,自己禁不住先笑了。
“你笑什么?”丁树本问。
“我笑立斋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立斋对八路军那么多过激言论和行为,八路军都既往不咎,他们只是发一点牢骚,立斋都不可以理解,这不正是不许百姓点灯吗?立斋怎么这样小家子气!”
丁树本一时语塞。过了片刻,岔转话题说:“多峰为共产党人做说客,可从中捞了多少好处!”
韩多峰说:“我是无党派人士,我既同情共产党,更同情国民党。国共两党并非生死对手,而是一对亲兄弟。为一家人和睦做点事情,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乐善好施的善举,是不会从中渔利的。如果说从中渔利的话,打走日本鬼子,振兴中华大业,是我捞取的最大好处!”
“嗬,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韩多峰,这样咄咄逼人,难怪沈主席会解除你的职务!”
提起无端被沈鸿烈解职一事,韩多峰心中颇是酸梦和感慨。他刚要抨击沈鸿烈的卑鄙行为,就听丁树本笑道:“多峰,你距党国的路线太远了,因此,葬送了自己的远大前程,成为一介清客相公。你也想让兄弟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吗?”
韩多峰正色道:“立斋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问你,38年初鬼子大乌打来的时候,二十九军退却,宋哲元力争立斋一块南渡,立斋为何不从?说到底,立斋乃一地方军政官员,离开地方,立斋也会与多峰一样,不名一文。那时,在生死攸关之际,立斋都不离开直南,现在,为何要撤离?你好好想想,你可不是宋哲元,也不是石友三,他们是党国之正规部队,往来调迁实属正常。而立斋之地方保安部队,士兵大多是地方之子民,他们追随立斋的目的在于保家卫国,具有很强的地方观念。他们愿意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吗?”
“我的士兵都是优秀的军人,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为了民族和个人的前途大业,他们暂时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丁树本固执地说。
“那么,立斋该让我怎样向宋任穷司令员复命呢?”韩多峰问。
丁树本陡然感觉到脊背发凉。一种潜在的威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旦韩多峰回去,八路军就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宋任穷远在冀南,威胁倒不是太大。但杨得志的冀鲁豫支队就在他的身边。他们随时都可以向他发动进攻,逼他就范。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者做为缓兵之计,他都不能使韩多峰无法向宋任穷交差。想到这里,丁树本的脸色立刻变得晴朗起来,和颜悦色地对韩多峰说:
“说实在的,我与八路军曾经并肩战斗,具有深厚的不能割舍的情谊。正如多峰所言,我是直南行政专员公署专员兼保安司令,离开直南这块土地,我将不名一文。直南父老乡亲和国民政府给予我的权力和荣誉,我一定珍惜,并将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直南在,就有我丁树本;有我丁树本,就决不容许日寇踏进我直南一步!这,就是树本的态度。”
“好!”韩多峰赞叹一声,紧紧握住丁树本的手,“我回去转告宋任穷司令员,丁司令是抗日的,不能和石友三等同视之。”
送走韩多峰后,丁树本伏在书案上给石友三写信,通报宋任穷派韩多峰来濮阳的具体情况。在信的最后,丁树本敦促石友三,应迅速决断,抓住主动,不要等宋任穷采取了行动才被迫出逃。他把信封好,打算派副司令陈明韶去石友三处送信。
这时,第三十九集团军教导师师长石友信由人引着急匆匆地走进来。
“丁司令。”
“啊,原来是石师长。我正要找明韶去贵军给石总司令送信呢,正好你来了,就让你把信带过去好了。”丁树本显得十分兴奋。
石友信把信放进文件袋,环视了一下左右,问:“丁司令,这里讲话方便吗?”
丁树本喝退左右,凑近石友信,小声问:“是否情况有变?”
石友信低声说:“据可靠情报,宋任穷根据八路军集总和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的命令,正酝酿对我部发动第二次大规模的攻击,为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家兄让我转告丁司令,明日晚撤离直南,转移到豫东及鲁西一带。届时,请丁司令做好准备,同时撤离。”
“兵贵神速,夜长梦多。我给石总司令的信中也是这个意思。”
正当石友三挟持丁树本准备南逃的时候,蒋介石在陪都重庆电令石友三,协同朱怀冰,继续向八路军太行、冀南根据地进犯。同时,命令驻扎在黄河以南的国民党第四十一军和第七十一军,迅即渡河北上,配合朱、石等部,夺取太行、冀南抗日根据地。
八路军总部以变应变,迅速决定,趁黄河以南顽军尚未北渡,朱怀冰部孤立突出于武安、陟县一带,鹿钟麟、孙殿英部暂时持观望态度,石友三部在清丰立足未稳之机,以平汉铁路为界,组织路西八路军发起磁(县)武(安)陟(县)林(县)战役,集中打击朱怀冰。路东宋任穷、程子华,领导我冀中,冀南、冀鲁豫等部队,在卫(河)东地区,向石三等部发起反击,第二次讨逆战役即卫(河)东战役打响了。
豫北,八路军讨逆指挥部
第二次讨逆战役打响前,讨逆指挥部总指挥宋任穷、程子华召集冀中、冀南、冀鲁豫军事指挥员做战前总动员。
宋任穷首先总结了第一次讨逆战役的成果和意义。他兴奋地说:
“在第一次讨逆战役中,战役初期,即2月9日至12日,我青年纵队七七一团等部,在清河以西之狼窝,消灭了孙良诚的一个团;东进纵队主力和冀中部队的一个团,在威县东北之枣科、史家庄地区与石友三的暂编三师展开激战,歼灭其两个侦察连,并将其主力击溃;中央纵队在清河西南地区给予石友三的一八一师以重创;2月13日,我军左翼与中央纵队将石友三总部及主力困在威县东南之下堡寺、摇鞍镇一带,与顽军进行村落争夺,展开激战。顽军主力遭我痛击,伤亡惨重,当时即逃散五百余人,被俘一千五百余人,并迫使孙良诚率其部下退出战斗,渡过卫河逃至南乐地区,与丁树本部汇合。15日夜,石友三率残部突围,我军奋力追击,又消灭其两个营。这次战役,虽然由于日伪军的阻击和围攻,使石友三侥幸逃脱,但我们仍歼灭顽军七千余人,有力地打击了顽军,使我冀中、冀南抗日根据地摆脱了前门拒狼、后门拒虎的被动局面,受到了集总及一一五师刘伯承师长、邓小平政委的称赞。刘邓首长勉励我们,一定要再接再厉,打好第二次讨逆战役!”
听完宋任穷的通报,全体指挥员神情激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程子华接过话题说:“但也应该看到,由于我们缺乏在平原地带大规模作战的先例和经验,在兵力使用和部署上,都有一些不妥之处。如,在贯彻刘邓首长咬一口算一口,一口一口吃的指示精神时,有的同志把口张得太大,把敌人咬到口里反而吃不下,消化不了。在这次战役中,我们要吸取这些教训。”
杨勇接过话题,风趣地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们不仅要咬一口算一口,而且要咬到石友三的骨头上,把肉给他啃净!”
杨勇的一席话,使各支队的指挥员们哄堂大笑。
宋任穷接着说:“根据顽军的部署状况和刘邓首长的指示,指挥部经过认真的分析、研究,做出了周密的部署。”他走至冀鲁豫军事地图前,指着地图上所标定的位置和区域继续说,“参加这次卫东讨逆战役的部队,除我冀南、冀中各部队外,还有杨得志、崔田民同志领导的冀鲁豫支队。得志,田民同志,请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嘛。”
杨得志、崔田民站起身,向入会人员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得志、田民都是长征时期的老同志,许多同志都认识他们。杨得志同志不仅抢渡过大渡河,还参加过平型关大捷,是位具有卓越军事才能的老同志。只是三十岁的人了,领导着近两万人的队伍,忙得连个‘压寨夫人’都没顾上找。——我们的许多同志,都和杨得志同志一样,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忘我工作着……我提议,等我们打完这一仗,解决一部分同志的终身大事。——革命终需后来人嘛!”
宋任穷的一席话,又把大家逗乐了。
宋任穷示意大家静下来,继续说:“指挥部研究决定,各部队的任务是:冀南军区诸地方部队,继续坚守冀南,由王宏坤同志指挥,进行游击,巩固冀南根据地,控制卫河渡口,策应卫东作战;先遣纵队、筑先纵队,除留在卫河以西的部队外,其余的部队共同组成鲁西北支队,由李聚奎、肖永智同志统一指挥,从东北方向,向顽军高树勋盘踞的观城、仙庄集一带进攻,钳制高树勋,防止其向南增援;杨勇支队和挺进纵队第五支队,组成鲁西支队,由杨勇同志指挥,第一步是进攻濮县城,如果不能攻克濮县城,就派一部进行监视,防止其外出增援,第二步,准备向西攻击黄城;冀鲁豫支队为豫北支队,由清丰以南,向东进攻驻黄城、袁庄、刘庄之石军,并以一部控制卫河渡口,牵制丁树本,防止其向西北方向逃窜;冀南军区的五个团和冀中军区的五个团,共同组成中央纵队,由陈再道、刘志坚同志指挥,配合鲁西支队,共同消灭石军。同时,抽调陈再道同志的东进纵队的两个团,做为战役预备队,补充战斗。今天是3月2日夜,指挥部准备在四日凌晨一时统一行动,各支队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问题。请指挥部首长和刘邓首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全体指挥员异口同声。
“好。会议就开到这儿,大家回去后迅速准备,打一个漂亮的歼灭仗!”宋任穷会意地看了程子华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陈再道走到杨勇面前,握住杨勇的手,笑着说:“鲁西支队任务艰巨,既要攻克濮县城,又要进攻黄城,我们中央纵队就先在黄城迎候鲁西支队了。”
未等杨勇答话,杨得志、崔田民走上前来说:“我们豫北支队在这一带有较好的群众基础,地理环境又熟,应该是我们先到黄城,迎候中央纵队和鲁西支队。”
见豫北支队如是说,杨勇笑着说:“你们的任务也很艰巨,既要攻克袁庄、刘庄,又要攻打黄城,你们背后还有个丁树本,以我之见,只有我们鲁西、豫北支队和中央纵队共同会师黄城了。”
“好,我们共同会师黄城!”陈再道、杨勇、杨得志、崔田民等几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卫东战役,局部
1940年3月3日夜,中央纵队所属赵谭支队一部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潜入被石军占领的清丰县六塔集。当夜凌晨,即四日凌晨一时,中央纵队及赵谭支队迫近六塔,陈再道一声令下,中央纵队里应外合,打得六塔守军措手不及,六百多人缴械投降。中央纵队迅速向国民党第三十九集团军总部——濮阳县黄城推进。与其同时,鲁西北支队连克观城、仙庄集等地,刘子奇支队成功地攻占了卫城集。鲁西北支队并成功击溃由范县向观城以北进攻的王金祥部一个团。鲁西支队顺利攻占濮县城,乘胜向黄城挺进,豫北支队也顺利拿下袁庄、刘庄等据点,挺进黄城。石友三总部同时受到三面攻击,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石友三命令两个师分别阻击鲁西、豫北支队,同时,调动主力,向清丰县六塔疯狂反扑,企图夺回六塔,固守黄城。
中央纵队遭到石军主力的顽强抵抗。宋任穷、程子华当即增派预备队投入战斗。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求胜心切的石友三,匆忙之中想起他的盟友丁树本,急向丁树本乞救,希望丁树本:“以党国大局为重,在万难之中助兄弟一把,解黄城之围!”
濮阳县城,丁树本司令部
其实,坐镇濮阳的丁树本并不想卷入这场冲突。对于他来说,无论是谁胜谁负,只要不触及他的根本利益,均与他无关。何况,宋任穷已派原临清专员韩多颖来濮阳,并向他承诺,只要不追随石友三,坚持抗日路线,八路军就不会动他一根毫毛。因此,在宋任穷、石友三磨刀霍霍,刀枪相向的时候,丁树本尽管同情石友三,背地里帮助石友三做了不少的事情,却并不想和八路军公开叫板。石友三的求救,使得他陷入重重矛盾之中。
如果对石友三漠然视之,那么,三十九集团军撤离黄河以北之后,冀中、冀南、直南等地,就基本上没有了国军的正规部队,大片富足的土地就等于拱手让给了共产党,既使国民政府不怪罪,象他这样的地方保安武装,也只能无条件地与共产党搞统战,使自己丧失地位和尊严,和那帮穷小子们一样,在一个锅里搅稀稠,那时,自己苦苦追求大半生的名利、地位、金钱等等,都会损失殆尽。如果国民政府怪罪了呢?吃党国之俸禄,理应为党国效力,如果此时不能为党国利益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一旦党国怪罪下来,自己只能落个对党国不忠的罪名,身败名裂。如果投奔了共产党有什么好处吗?回答是否定的。在他看来,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八路军,虽然深得人心,但与国民政府相比,犹如河伯之于东海,只能望洋兴叹。这样的政党和军队,最后的结局,若非国民政府招安,那只能死路一条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丁树本决定,出兵救援石友三。可又考虑到自己师出无名,便叫来秘书王照临,由其口授,草拟了一份《保境安民公告》。
公告云:
直南各爱国社团和人民:
自鸦片战争以来,外国列强虎视中华,瓜分中国,其中,倭奴甚为嚣张,陷我大片国土,使我人民惨遭蹂躏杀戮,其悲惨状况,不忍目视。而在国难当头之际,一些政党及军队,不思民族之危难,反而趁机扩充实力,抢占地域,使我直南人民深受其害。为保境安民,直南专员公署及直南保安司令部决定,自即日起,肃清直南地区之外来军队,还百姓以太平盛世,希冀各爱国团体及民众,以大局为重,协同努力,创建和平之地区,特此告知。
写完《保境安民公告》,王照临大惊失色:“司令,在宋任穷与石友三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出此公告,不是向八路军公开宣战么?”
丁树本长嘘一口气:“照临,非是本司令要向八路军宣战,而是他们犯我地区,扰我百姓,不得已而为之啊!”
“司令,你想到这样会产生什么后果吗?”王照临看着丁树本问。
丁树本避开王照临灼热的目光,挥挥手说:“不要问了,我已下定决心,再不能犹豫了。去照办吧,我马上要率领部队,出濮阳救援黄城!”
王照临默默地退了出来。
清丰,六塔村,八路军讨逆指挥部
八路军讨逆指挥部设在清丰县六塔集附近的一个大杂院内。由于前方战斗正酣,指挥部内不断有侦察、情报员进进出出,传递着前方的战况和指挥部的命令。一群作战参谋围在作战地图前,不停地圈圈点点。指挥部的电话铃声,一个接着一个,作战参谋们大声地对着电话发布着命令,或者与前线指战员,一同分享胜利的喜悦。诺大一个指挥部,诺大一群人,给人的印象却是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宋任穷总司令员、程子华政委两位首长,伫立在一大幅作战地图前,冷静地观察分析着前方战局的走向。
这时,一位农民装束的人急匆匆地奔上指挥部,却被村口的哨兵挡住。从衣着上看,这位不速之客显然游离于这场战争之外。
“我是八路军一二九师驻濮办事处的,奉唐克威主任之命,火速去见宋任穷司令员和程子华政委!”
那位农民从身上掏出介绍信,信上有办事处的印鉴。
哨兵不敢怠慢,带着那人来到指挥所。
“我要火速见宋任穷司令员和程子华政委!”那人在院子里就高高地喊。
另外有哨兵通报了宋任穷。
“一二九师濮阳办事处的?”宋任穷望着程子华迟疑了一下,“马上带进来见我!”
那位农民打扮的人看到宋程二首长,却不认得,仍在固执地叫嚷:“我要见宋任穷司令员和程子华政委,有紧急情况汇报!”
宋任穷让通讯员为他端来一杯开水,并请他坐下,笑着说:“我就是你要找的宋任穷,他就是程子华。”
来人象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母亲,立刻激动得泪流满面:“宋司令员,程政委,丁树本叛变了!”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揉皱了的《保安境安民公告》,呈给宋任穷。
宋任穷眉头紧锁,把看完的公告递给程子华,激愤地说:“我们时时刻刻在搞统战,丁树本却在这节骨眼上背叛了……”
“司令员、政委,现在濮阳城全城戒严,丁树本已带领五个团到黄城为石友三解围去了!”
“哦?应该把这消息转告中央纵队、鲁西支队、鲁西北支队和豫北支队,免得同志们吃亏!”程子华焦灼地说。
宋任穷点点头:“我们只想到丁树本会背地里捣乱,没想到他会公开搞分裂……王参谋,速去通知前线各支队,做好迎战丁树本的准备!”
作战参谋转身走向门口,发布命令。
“回来,”宋任穷唤住了作战参谋,“告诉陈再道、杨勇、杨得志等同志,尽管丁树本公开搞分裂,但我们还是要把他和石友三区别对待的。对丁树本,手下留情,对石友三,坚决打击!”
作战部王参谋得令而去。
又一作战参谋走过来:“首长,豫北支队杨得志司令员报告说,背后发现一股不名身份的武装,正向黄城挺进!”
宋任穷:“告诉杨得志司令员,这伙不名身份的武装,就是丁树本的地方保安部队。指挥部命令豫北支队迅速对其进行阻击,不让丁树本靠近黄城半步,同时,命令其他支队,迅速解决黄城战斗!”
诗赋绽芳蕊 今来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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