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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榆钱117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579        作者:南南4433        发布:南南4433        首发时间:2014-03-23 02:00:43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杨志兴这辈子就像骡子似的,甭管多累多乏,打个滾儿就精神,可这回却再也掙扎不起了。从一住进医院,他的身体就真的垮了,几天不进一口食,全靠打点滴维持。烧虽不,但总不退,咳得更利害,常憋得透不过气。咳出来的痰都有血丝,偶尔还呛出一口鲜血来。几天的光景,夲来就不胖的脸抽抽成了条老丝瓜,腊黄、干瘪、没一点儿光泽,骨头上就是一张横也皱,竖也皱,绷不起搭啦着的皮。眼窝一塌,平时总半眯着的眼睛倒显得大了许多,不过哪还有过去那精气神?

好在第三天下午,“盘尼西林”弄到了。刘成龙夲人没来,这几天他被松崎派去负责东交民巷的警戒,两盒针剂是他让周四送来的。这药还就是管用,两针打下去,杨志兴的病情就明显稳定了。虽还有些低烧,可咳得比原先见轻。喘气也均匀了。这几天一会儿一咳,都没睡成个囫囵觉,今儿才算是安稳地睡着了。

守在一旁的高望田和杨月娥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总揪着的心也踏实了些。严妈岁数也大了,经不起事了,送老头子进医院那一晚,熬了一宿就把她也折腾病了。虽就是年纪大了身子虚,又急火上升受点夜寒,没什么大碍,可谁还敢让她再劳累?而月娥有两个孩子缠着腿,这又得照顾严妈,更是分身乏术,顾东顾不了西。高望田想让她也回去,可杨叔这病情挺邪唬,没个亲的己的在身边,要是有万一,想说句掏心的话都找不着人,那哪成?只好让董彩屏帮着在家带孩子作饭,照看严妈,自己和月娥守在医院,一点儿不敢离人。望田是男人,自然承担得更多,抚胸捶背,接屎接尿,背上背下全是他的事。这几天眼巴巴地守着杨志兴,就没合过眼。大夫、护士和病友们不明就里,以为他是老人的女婿,都

说这老爷子有福,虽没儿子,有个好女儿,更有个好女婿。起初听见人说,他俩还解释,可一解释就不是一两句,越答问越多,刨根问底就没准儿有多长。后来他俩没空更没心思再车轱辘话,索性一笑,随他们怎么说。

“月娥,”高望田轻轻叫了一声:“我看今晚上不会有啥事,你回家看看孩子就别来了,踏实睡一觉,明早再来。熬这几天,你脸都不是色儿了。”

月娥一笑:“嗨,这几天最辛苦的是你两口子。我睏了好歹能忍会儿,您倒好儿地眼就没合过……”

“我不是不睡,是真一点儿不睏,就闭上眼,眼嘛前儿也是杨叔这张脸。”

“这都是急火催的。还是你回吧,舒服地躺下脑子一松弦,一准儿能着。就睡不踏实,舒舒腰、伸伸腿也比在这儿蜷着强。”

“嗨,你和我还客气啥?快走吧。再晚,一妇道人家黑灯瞎火地又不安生。”

“哎,你这人可真是犟,明儿我再回,今儿先轮你,还不行?”

“行了,你那点胆儿我还不知道?你一人守夜就不怕?” 

“不……不怕。”

“你不怕,我都怕。”

“你个大老爷们还怕?”

“嗨,我是怕夜深人静,外边一声夜猫子叫,再把你吓出个好歹来。”

高望田的话刚出口,就让月娥嗔笑着捣了他一拳,他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正这时,屋门被人猛地推开,抽不冷子吓了两人一跳。定神看,原来是刘成龙走了进来。

“你轻点儿,这是病房。”月娥不禁埋怨了一声。

    刘成龙倒冷冷一笑,说:“噢,你还知道这是病房?说得笑得这么热闹,我还以为到书茶馆了呐。”

高望田忙说:”嗨,成龙,杨叔今儿好点儿,我是想让月娥回去歇一晚,这不……“

”嗨,别回去呀,”刘成龙带上门,又道:“俩人就伴儿多好,轻易能有这机会?”

高望田让他夹枪带棒地问得一愣,嘴也一时打了壳。

倒是月娥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哼,你的心就不能干净点儿?爹都病成这样,你还有功夫瞎琢磨?”

刘成龙叹口气:“哎,还用琢磨?刚才一到楼门口,护士愣不让我进,说不是亲属,晚上不让探视。我说我是杨老爷子的女婿,这才让我进来。”

“进来不结了,还犯什么酸?”月娥又噎了他一句。

刘成龙哼一声,又说:“哼,人让进来,话也不中听。”

“说什么了?”高望田问。

刘成龙一声苦笑:“嗨,人家说了,大闺女、大女婿两口子可伺侯好几天了,您这二女婿这时候才露面,还单蹦儿来,空着手,也好意思?好嘛,我这回是高家排老二,在媳妇娘家也排老二了。”

“嗨,就为这呀?”高望田笑了:“外人分得清谁是谁?这话你也较真?”

刘成龙一瞥,道:“我较这真干吗?就是说说而已。我倒是怕嫂子较真,你把人家一人儿撂家里掛单,还得看家带孩子,娘们儿的心可不像我这么大。”

杨月娥夲来也给逗笑了,一听他这话,脸又沉了,没好气地数落起来。“哼,彩屏可没你这么小气,人家是女中丈夫,我看你唧唧缩缩的,倒像个男里娘们儿。爹病成这样,你几天不露面,一来倒舔着脸抻着这、抻着那,你要干吗?不想过说话,我早够了。”

“你……”刘成龙一时被噎住,脸涨得通红,刚要上前发作,让高望田隔在了中间。

“行了,都少说两句,话赶话闹起来让人笑话。杨叔可刚好点儿,别再把他吵醒了。”他见成龙还是不忿,又耐下性子说:“这几天让月娥在这儿一直盯着,就因为杨叔病挺悬,我是怕有万一,也怕他老人家有话安排、嘱托,没亲的已的在身边接着,能行?”

刘成龙“嗯”了一声,气似乎顺了许多,特别是“安排”、“嘱托”这四个字让他有点眼晴发亮。他稍思,拉着长音又问:“那……老爷子……说什么了吗?”

这话又勾起了月娥的火,狠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盼点儿好?”

刘成龙这回倒没再起急,到月娥身边,微微一笑。“我这不也是怕有万一嘛。”他见月娥瞪起眼,又要开口,忙又笑道:“得了,别生气了,我刚才也是开个玩笑,你还来真的?我没尽到孝,还能怪你们?这几天是忒忙,这不,刚完事不就来了嘛。”

月娥瞥他一眼,舒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刘成龙又凑近问:“老爷子,没把家底儿跟你交代,交代?”

月娥有些不耐烦:“你又来了……”

“嗨,我没别的意思,”刘成龙没等她说完,就把话截下:“这还不是为你?乘着爹清楚,让他交了底有个安排,不好?要啥话都来不及说就一闭眼,你就不怕和后娘将来翻饬?”

“呸!呸!”月娥紧啐了两口,斥道:“乌鸦嘴!你就不会盼点儿好的?今儿爹可是明显见好。”

刘成龙两手一摊,叹口气:“哎,我这不是怕万一嘛,老人家的病谁能说得准?”

月娥哼了一声,冷冷道:“哼,劳您费心,行了吧?您放心,我家都是知道里面儿,懂得人情的。严妈虽不是我亲娘,可这小二十年,待我就和亲生一样,就有那万一,我们娘俩也不会为俩钱儿爭竞。再说,我爹一辈子替人家管家主事,手里过千过万,可自己就那点儿饷,能有多大存性?就有点儿在严妈手里,将来也得先尽严妈养老。我都不惦记,你现在这么抖,还算计这点小钱儿?”

“小钱儿?”刘成龙苦笑着叹了一声:“哎,你呀可真是小看了爹,根夲就不懂这世面上的事。谁不说学士府是齐家的骨架子,杨家的肉?什么意思?就是说学士府的这些家业都是你们杨家几代人攒的、掙的。远了不说,要没你爹把着,齐大少爷那败家子早就把家业都捣腾空了。学士府是姓齐不姓杨,可这大权在你爹手里,大少爷就是个空架子。哪个府门、宅门的管家不是落个没名可真实惠?头几年,庆王府的贝勒爷都穷得披麻袋片儿拣破烂儿了,可原先那管家倒在琉璃厂开了三家古董店。那点儿东西哪儿来的?嗨,还不是从王府里一点儿一点儿改罗来的?你不是也说了嘛,爹手里过千过万?几十年了,手指缝稍松一点儿……”

高望田在一旁听不下去,沒让他说完就打断:“别胡扯了,杨叔可不是那种人。”

刘成龙一笑:“哪种人?我没见过圣人,只见过俗人。人跟谁有仇,也和钱没仇。自己赚的,那叫应当应份,没什么寒的。

“行了!”月娥叫了一声,虽是压低了嗓门,可听得出气不小。她见成龙刹住话口,又说:“得,你不嫌寒爱咋折腾沒人管,别捎带我爹。我家是有金山银山,还是一无所有,都用不着你掺合。”

刘成龙被撅得愣了愣,空张了两下嘴,才憋出声来。“嘿,倒……倒落一我掺合?你是我老婆,他是我岳父,女婿半个儿,我怎么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我要没有,谁有?”

月娥的话也跟得紧:“谁不让你说了?有人堵你嘴吗?该说的,不该说的,你不也都说了嘛。”

“我说出大天去,你不听,不也白搭?不是吹,外头我开口说一句,可着四九城有几个不赶紧竖起耳朵听的?就日夲人也……”

“既然外头威风,你外头抖去,别窝里横。到家就不能没大没小,我爹还在,严妈还在,能轮到你作主?姓杨的是中国人,甭提日夲人,你以为是贴金呀?纯是添堵。”

刘成龙被月娥的话刺得恼羞成怒,红着脸,瞪起眼,嗓门也高了起来。“好,我这费劲巴喇,倒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哼,要不是凭着我和日夲人的那点面儿,能弄到“盘尼西林”?老爷子这病能见了好?你甭这儿充那有种的,要真有种,就不进日夲人医院,也甭用日夲人的药。”

月娥一听这话,气得“腾”地站起,可话到嘴边,又让她咽了下去,一时噎得两眼红热。

“你这可越说越没溜儿了。”高望田连忙边说,边往外推他。“走,走,出去说去,你大声吼气的就不怕吵了杨叔?”

刘成龙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过份,沒再分辯,只哼了一声,就也随着他往外挪了步。

正这时,背后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等等!”。

这两人忙停了步扭头一看,原来是杨志兴在床上撑起了身子。大概是起得太猛,胳膊又撑不住劲,上身一晃,就要往床边栽。幸亏月娥离得近,跨上一步紧伸手,才将他扶住。可一口气沒喘匀,又呛得直咳,月娥忙抚前胸捶后背,急得够呛。高望田和刘成龙也忙凑到床边,帮抽身子垫枕头,让他靠稳。

杨志兴咳出了两口痰,才算缓过劲来,盯着刘成龙,竟微微一笑。别看身体不济,那笑眼中目光却是小刀子似地喇人。

“成龙,”他叫了一声,待刘成龙又凑近了些,才又说:“我这一病可让你惦记了。”

刘成龙连忙:“这……还不是应该的嘛。”

“不应该,太不值得了。”杨志兴又一笑,说:“我知道,现在“盘尼西林”可是军需品,日夲人都金贵,我这贱人贱命可承受不起。”

“您可,可别……这么说,我刚才……”

“嗨,你刚才说得对,费力不讨好,是吧?还真是这么回事。说句实在话,你呀高抬我了。我这人太笨,一辈子掙钱无数,可自己兜里还真没落过昧良心钱。真不好意思,让你白惦记了。哎,不仅给不了你实惠,心里头也不会领情。为什么?我这岁数还在乎能活多久?在乎的倒是活一天,就活个痛快、活个磊落、活个踏实,别给自己添堵,更别让人戳脊梁骨。你还是乘早把那药拿走,我不愿沾日夲人的光,也不愿沾你的光。”

刘成龙像被狠狠抽了几个大嘴巴,脸刹时胀红了起来。他竭力压抑着直往上涌的火气,试图笑咧了咧嘴,可发着狠紧咬着的后嘈牙却怎么也松不开。眼角向下搭啦着,可眸子却还泛着凶光,表情显得十分古怪。

杨志兴看着他,笑笑又道:“得了,赶紧走吧,这儿有望田、月娥守着足矣了。千万别再来了,别既误了主子交的差,碍了你的前程。我也没多少日子了,等我挺了尸再来吧,别让我活着再见到你,行吗?别让我心里悔得慌,到了再闭不上眼。”

说到这儿,他刹住了口,仰起头靠在枕头上,紧闭住双眼。

刘成龙的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来,只盯着杨志兴那张冷峻、漠然的脸。片刻,他出了口长气,才默黙站起向外走去,竟像个醉汉似的步子踉跄,脚底下有点儿拌蒜。

等刘成龙出了屋,高望田也跟着追了出去。这时,月娥才发现她爹紧闭的眼中静静地淌出了两行泪。

第二天晌午,齐月轩赶回来了,他和老张一进城,连家门都没进,就径直奔了教会医院。

按说七王坟离北平城并不算远,也就有七八十里地。可这一路上到处是鬼子据点,无论是从北边走昌平,还是从边走宛平都得经过好几道封锁线。亏得老张平素逮虫沾鸟,这一带的山没有没爬过的。他专挑山羊都不愿走的小路,常常是坐下的驴骑不得,只能牵着走。鞋都磨得下面透了底,前面捅出了脚指头,才算平平安安地把军饷交到齐月轩手上。自然也把杨志兴病重,让他速回的信儿报给了少爷。

齐月轩一听这消息,刚得了军饷的那点儿高兴劲立刻就没了一点踪影,心里顿时火烧火燎地急,恨不得有孙猴儿那夲事,一个跟头就翻回去。可毕竟手下还有左营这两百多号弟兄,就回也总得安排妥当。

自打几十人也驻进了七王坟,齐月轩就担心八路军追上门来。若是两边真刀真枪地干起来,就自己的队伍不搀合,恐怕也免不了吃挂落。所幸的是八路军虽果然来了,不过没派兵,只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抗日民主政府的昌宛联合县焦县长,一个就是张志诚,两人都只身匹马,连枪都沒带。等齐月轩听说,也忙着往前走,想去帮着敲敲鼓边,打打圆场。没想到他还没进阴宅的圈儿,倒碰上赵然的手下已经住外送客了。张志诚他俩走在前面,身后的两个人隔着两步远,端枪跟在后面,直送二人出了正宫门才算完。看那架式说是送,倒不如说是押、是撵。齐月轩虽和那位焦县长是初次见面,和张志诚可算个熟人了。生疏的顾不得寒暄,熟悉的更用不着套磁,一开口就扯到了正题上。边走边聊,一直把他俩送到山角下。

原来赵然脱离队伍以后,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八路军知晓。有不少同志主张立即派部队将其消灭,可军区聂司令却不同意这种意见。来电指示,让部队和地方党组织协同,从统战大局出发,对赵然再作工作。如能劝其归队,既往不究,可仍任原职。既便不愿归队,只要不降日寇,不与八路为敌,也可和平相处。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武力,刀兵相见。张志诚他二人正是抱着这个宗旨,来找赵然谈判的。可赵然自恃有了国军的牌子,也不相信他们的诚意,对劝其归队一口回绝。并放出话来,说自己的级别和八路的晋察冀军区平起平坐,不和下属不对等的部队对话。他要在平西、平北扩充军队,自建政府,干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话不投机,自然是各说各话,早早一拍两散。虽然张志诚二人气得鼓鼓的,可齐月轩听了,心里倒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好歹是双方暂时打不起来了,别别扭扭相互较劲,也比同室操戈强得多。齐月轩听说杨志兴病重,敢撇下队伍和老张回城,也是因为吃了这颗定心丸。

不过,他临行之前还是再三交代富察老头,队伍是回左营,还是留守此地?等他这次摸清了情况,回来再作决定。他不在时,别和赵然的队伍发生冲突,也别发起什么军事行动。万一有紧急变故,也一定往永定河南的深山里撤,那边是八路军的根据地,千万不要贸然回乡。见富察老头满口答应,他才放心上了路。齐月轩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骑不得马,只好乘驴车。好在他和老张都有良民证,身上又没大钱、没家伙,走大路虽远,也比翻山越岭快得多。一早启程,还没到晌午就进了徳胜门。

当齐月轩刚迈进病房,一眼就看见杨志兴半躺在病床上,月娥正端着个小碗,喂他喝着粥。看着杨志兴那张憔悴的脸,看着他张嘴咽食都没气力的样子,他竟猛地刹住了步,呆呆地站在了门前,两眼已不觉被热泪遮得抹糊。竟管他早听老张说了病情的严重,早有了精神准备,可头一眼看见他,心里还是别不过劲来。在他的记忆里,杨叔年青时就没年青过,可到了花甲、古稀,也好像还是五十啷当岁的壮年。从没有见他这样羸弱、衰老,甚至从没想过他也会老、会病、会倒。齐月轩的心一下子像没了顶梁柱的房空落落,也飘忽忽的。

“杨管家,少爷来看你了。”老张边走到床前,边知会了一声。

月娥闻听,忙扭头起身,可见了满身灰尘,胡子拉碴的齐月轩却一时没敢认,小嘴叭嗒两下没叫出声。

杨志兴倒来了精神,叫了声“少爷!”就撑起身掀开被想要下床。可嘴里的粥咽得急,呛得他又是一阵咳。

“杨叔,您可别起。”齐月轩咽呜着叫了一声,几步就跨到床前,一把扶住了杨志兴,忙给他糊撸前胸捶后背。

杨志兴出了口长气,定住了咳。他紧抓住齐月轩的手竟有些抖,微微一笑,眼里却满是晶莹。“哎呀,少爷,这可不敢当呀,这不乱了规矩、礼数?”

齐月轩叹了一声:“哎,您哪儿还那么多老礼呀?我十四没的爹,二十没的娘,如今我都五十多了,和您在一起的日子比我爹娘多得多,您……”

“少爷,这话可说不得。”杨志兴发急地打断,一笑又说:“您的情我懂,可不敢乱攀。我可还惦记着过后葬在府上的义仆坟里,和老爷、老夫人去就伴儿呐。别到时候,见了面让骂个不知身份,没大没小,那我这辈子可全白搭了。”

“嗨,您可真是,谁没个病呀?别一病就要死要活的。我家坟地里有几十口子呐,非用得着您陪?您呀就踏实地治着、养着,好好活着陪我,陪老婆孩子吧……哎……”

齐月轩话说到最后,鼻子还是有些发酸,没再说下去,只叹了一声。

“少爷,您坐下说。”月娥搬过了椅子。

齐月轩点点头,可看看这把光溜溜的木椅,没敢坐。这一路颠波,他屁股上的伤大概又开了绽,小针扎似地有些疼。又不好说破,只好苦笑说:“嗨,坐了一上午的车,站会儿舒服。”

月娥不知底,老张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忙脱下身上的棉袍,叠平垫在椅子上,才扶齐月轩慢慢坐下。

连杨志兴都明白了,瞪大了眼,忙问:“怎么?伤还没好?”

“好多了,就这一路颠的,有点……嗨,不碍的。”齐月轩笑了笑。

杨志兴看着他叹了口气:“哎,您呀,怎么尽干傻事?您这官当的真不值。行军法,也得打别人呀,有往自己身上招呼的?您这不像是带兵的,倒像是青红帮过场子拔和成龙当初砍自己手指头,不一样?就这路数,鬼子没打跑,您自己就得玩儿完。”

齐月轩一点也分辯,倒笑了笑,他深知杨叔话里的心疼,往常让他烦的叨唠、埋怨,此时都那么入耳,那么享受。

杨志兴自己说着也笑了,端祥着他,道:“嗨,不过嘛……您这少爷坯子能上了战阵就不易,能吃得苦,舍得命,还忍得屈,那就是英雄了。按说现在战事正吃紧,夲不该请您回来,可是我这次……哎,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我怎么着也得当您面做了交代,乘还清楚把后事安排妥。让您心明眼亮,我走才走得踏实……”

“嗨,您怎么老扯这不吉利的话?哪儿就到那步了?”

“哎,您也甭尽顺情说好话,我的心宽着吶,立马就嗄蹦儿,我也不怵。我只是怕走的急,事了不清,话说不透,到时候闭不上眼。”

“好,好好,您说,您说。”

杨志兴这才舒了口长气,又说:“少爷,我从我爹手里接下管家这摊儿,也有三十年了。虽说这些年多逢乱世,没什么大发达,可总算没败了家。日夲人来之前,我就把卖几家店铺的款和存在银行里的钱都換成了金砖金条,连古董、字画一道藏起来了。您为这追问了多少次,翻饬了多少回,我都没和您透底,今个我……”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又接上碴。“嗨,还是不能告诉您藏在哪儿。”

齐月轩夲来迸住了气,瞪大了眼,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让他真哭笑不得。“嗨,得了,打住,打住,您干脆别说了,我不惦记,不打听,没人逼您讲。”

“嗨,您……别急呀,听我说完,行……不行?”

杨志兴嘴里让人家别急,自己倒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咳了起来。月娥忙给他捶了几下,才喘匀了气,就又要说。

齐月轩见了,一笑,调侃地抢了先。“杨叔,您可说别急啊,这回我决不插嘴,您尽管慢慢说,别噎着。”

“哎……”杨志兴也被他逗得忍俊不止,笑着叹了一声,才说:“少爷,别怪我,您呀心太大,手更大,早先您玩虫、玩鸟、玩牌、玩票,那都是小打小闹。现在是和日夲人玩命,您当家能把握得住?您牙根儿一咬不打紧,一绷子就得把家底都折腾出去……您别瞪眼,您打鬼子英雄,我也不是汉奸、孬种。可抗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得有长流水,不能一盆泼。咱为什么又办点儿小买卖?不就是为让钱赚钱,好供您报国嘛,可不能败光了老夲儿,杀鸡取卵不是?就打个几年真把鬼子打跑了,不也得打了个稀巴烂?那会儿百废待兴,那才是真用钱,用大钱的时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齐月轩听了“嗯”着点点头,忽想问什么,可犹豫了一下,嘬着牙花子又咽了回去,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杨志兴知道他的心思,一笑,忙又道:“少爷,您放心,除了这身百多斤的老肉,啥我也不会带到棺材里去。知这底的除我之外,还有老张和望田,就我不在了,等天下太平也不会寻不着地儿。”

“噢?你也知道?”齐月轩向老张一瞥,赌气地哼了一声。

老张让他看得有点毛,忙连连摆着手说:“少爷,您可别气,不告诉您,都是出于好心好意,为给府上守住这点家业。我们仨人都发过毒誓,真……真是不敢说呀。”

齐月轩憋了一肚子的不滿、牢骚,不管有用没用,也真想吼两嗓子发泄出来。可一看杨志兴喘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只沉着脸棱了棱眼,长长地出了口闷气。

杨志兴倒陪着笑脸,又接下话茬。“少爷,虽然藏的地儿暂时不能告诉您,可总得让您心里有数儿。我已经让望田把藏物的清单和府上所有的账目,连所有的房契、地契都准备好了,就等您回去核对。乘我还没糊涂,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就直打直地尽快问。三十年了,都是我掌着学士府的家业,虽是受老夫人之托,我自忖也对得起良心,可人嘴两张皮,难免会有猜疑。我自家房没一间,地没一垅,饷钱省下的存性都在府上的账上,从没敢另存,您也一并过过目,核对清楚。”

“哎,杨叔,我没抻得您这个……”

“嗨,您抻得不抻得,事也得按规矩办,您落个心里有底,我也落个走得轻松。”

“好好好,我看就是了。”

杨志兴见他应了,才微微一笑,又说:“少爷,您清过了账,签上您的大名,我这管家也就该交差了。”

“又来了,您这病不碍的。”

“哎,我自己心里明白……嗨,就算这回阎王爷不收,苟活之命也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了,不如就这茬儿顺坡下。”

齐月轩只“嗯”了一声,却没搭茬儿。因为他知道他娘,也就是老夫人,临终前把家业托付给杨志兴时就说过;这辈子你就是府上的管家,以后这位子交给谁,全由你定。齐月轩虽说也知道杨志兴是一片忠心,可那抠劲儿、犟劲儿、蔫土匪劲儿,也没少让他起急上火。既然有娘留下的话,他还搭什么茬儿呀?搭茬儿也只有点头,没摇头的份儿。所以,他只叹了口气,瞟着杨志兴,等着他的下文。

杨志兴也叹了口气:“哎,现在这世道想找个能托付的人也真是不易。原先我曾一门心思想把家交给少奶奶,可没想到她竟惹上了共党的官司,一走就没了消息。让老张接吧……”

“别,别,我只会养虫,管不了。”老张一听,脑袋就摇得像拨浪鼓。

杨志兴笑了:“我呀也没想让你接。夲事不说,你忒圆滑,里边外头都咬不紧牙。再说你比我也只小七八岁,过几年不也是棺材瓤子?”

老张气得直嘟囔:“嘿,你这人啊,不想买,你还穷扒拉,瞎褒贬?”

“行了,您赶紧说。”齐月轩有些不耐烦。

杨志兴还是不慌不忙,笑笑,才道:“少爷,人嘛我早就给您物色好了。”

“谁呀?”

“望田。”

“望田?”齐月轩一愣。

月娥以为他想不起,忙插言:“少爷,就老高家大小子,成龙他哥。”

“我知道。”齐月轩嘬着牙花子又说:“……人嘛倒是厚道、实诚,可让他唱大轴儿,行……吗?”

杨志兴一笑道:“嗨,您呀把那‘吗’字去了,这么大事我敢糊弄?望田这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是没上过几天学,可经商行事挺老道。不是顶聪明,可勤能补拙呀。你看着他蔫不拉唧的,蔫人出豹子。最要紧的是这孩子心善、仁义,和成龙可不一样。乱世之秋,您还想指着他发多大家,致多大富?能守成才是最要紧。要守成,就把厚道、实诚放到头里。世面上能说会道,处处抖机灵的有的是,倒是真难找憨点儿,傻点儿的人。少爷,论憨、论傻您倒可以算一个,给您当管家得更憨、更傻才行。要弄个忒有心机,太会算计的,兴许不出三年,就能把您都当古董给卖了。”

他这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连齐月轩也端不住架子,绷不住劲儿,笑了出声。嘴里还唸唸叨叨:“嗯,您理儿对,可听起来还是别扭,傻人傍傻人,那不真成二傻子了?”更引得屋里满堂大笑。

“少爷,”还是杨志兴先叫了一声。

“行了,就他吧,我信您。”齐月轩说着起了身:“杨叔,您也该歇了,我……”

“别呀,顶要紧的事,我可还没说呐。”

“还顶要紧?什么事呀?”

    杨志兴没答,倒向月娥招招手,等她来到身边,杨志兴轻抚着她的头,盯着她竟默黙端祥了半晌。

月娥让看得有点儿不自在,“爹,您……这是到底要说啥呀?”

志兴一笑,眼中却有泪直打转。“月娥呀,你今年了吧?

“可不,论虚二十九了。”

“有件事我可整瞒了二十八年,今天……”

“杨叔!”齐月轩没让他说完,就把话打断:“这事以后……再说吧。”

杨志兴叹了口气,把泪也叹了下来。“哎,少爷,我知道您是体谅我,可早说晚说,咋也得说呀。我要"当仓"一下过去了,那真就说不清了。您还是让我告诉孩子吧,你们日后都有个靠,我宁可落个违约背誓,到阴间受家法。”

齐月轩没再说什么,只长长地叹口气,鼻子也一酸,把头扭到了一边。

“你们这……这是要、要说啥呀?”月娥急得看看杨志兴,又看看齐月轩,说话都直打壳。

“月娥,”还是杨志兴又叫了一声,他顿顿,又问:“你……知道你娘是谁吗?”

“娘?!”月娥愣了愣,才缓过神儿:“她……我虽没见过,可也听您和姥爷说过,叫秀兰,我刚满月,她不就死了吗?”

“她当时并没死,是头年和你姥爷前后脚,为抗日让日夲人杀的。她……是巾帼英雄呀……死后就葬在府上的坟地里。她是叫秀兰,可沒几个人知道,提她的绰号倒是鼎鼎大名呀。”

“那她……叫个啥?”

“一枝花。”

月娥被惊得目瞪口呆。“啊?!他……不是北隅堂的小老大,成龙门里的师傅吗?”她说着,忍不住笑了:“爹,您病糊塗了吧?男女都不分了?他……能是我娘?”

杨志兴舒了口长气,才又慢慢讲起,从她娘和少爷相好有孕,被老夫人硬嫁给他说起,把二十八年的曲曲折折全倒了出来。直让月娥哭得像个泪人,自己也几次梗咽,老泪纵横。齐月轩早就背过身去,看不见他的脸,可看得见他不时抽搐般耸起落下的肩膀。

“月娥呀,”杨志兴边把月娥揽近了些,用袄袖揩着她脸上的泪,边又睁大着眼,怕自己的泪再淌下来,他挤出些笑说:“哎,事就这么个事,别怪我,也别怪少爷,都是迫不得已。别哭了,这可是幸事、喜事。来,当着我给你亲爹磕个头,叫声爹,你就是学士府齐家的后了,就是认了祖,归了宗。”

月娥慢慢起了身,怯怯地把目光投向齐月轩,默默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竟好像从来没见过似的,眼中没有欣喜没有庆幸却满满地含着怨噙着恨

齐月轩见了脸上綻开的笑,也又凝固了显出些尴尬“月娥,闺……女!”他叫了一声但很轻有些抖甚至是陪着小心带着乞求两颗泪珠也随着“扑簌”滚下。

月娥被他这声喚,惊得打了个灵,呆呆地站了片刻空张了空嘴,却没出声,回身望了望杨志兴竟又泪如雨下

“哎呀,哭啥快跪下认你爹呀。”杨志兴急得直叫

月娥听了抹了一把泪迎住他的目光咽呜着说:“您心里……舒坦了痛快了我呢……干吗……非要说我就您……一个爹!”

说着地一下哭出了声嗷啕着跑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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