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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树榆钱儿60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909        作者:南南        发布:南南4433        首发时间:2010-10-09 14:52:29
关键词:歇业、卖女、被抓
编语:

第六十章

第二天中午,刘成龙借吃饭的当口儿把粪场的帮工都拢到一起。有许多平时包粪道,不在粪场吃饭的也都来了,足有五六十人。

刘成龙一指院里盛满窝头的几个大笸箩和冒着热气、香味儿的几个大桶,道:“今儿窝头、杂碎汤管够,敞开了吃。大伙边吃边听,我还有好事告诉大家。”

大伙刚要一哄而上,活宝发了话:“老板,您还是先说有啥事吧,先知道了,往下咽食顺溜儿。”

见有不少人附和,刘成龙笑笑:“好,我先说,也没几句。现在市政处要把一批公厕招包,我原想着争下这单生意,再包给大家。可没等咱们下嘴,私下就便宜了别人。”

“这哪是好事呀?”有人说,引得人群一阵议论。

“听我说!”刘成龙喊了一声,等静下来才又说:“他市政处不给咱,咱就让别人也要不成。打明儿开始,大家都歇工,工钱照付,伙食照旧。“

活宝笑道:“哈,光吃不干?这倒是好事。可……那还不臭了街呀?”

“哼,我就是让他臭,”刘成龙提高了声:“让他满大街淌粪汤才好。我已经知会了粪业各家同行,有不少随着的。肯定有不随的,可我不干,就得让他们想干也干不成。咱们自己的粪场,给我看紧点儿,闲着没事的,都给我到公厕边上盯着去。谁要来,好说他听也就算,不听,哥几个就敞开了招呼!”

连长在人堆里插了一句:“那还不惹漏子呀?”

没等有人再说,刘成龙忙接过话碴:“有漏子我兜着。‘北隅堂’的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就是要把事闹大,才好收拾。我有话在先,谁霸住的地儿,将来我就包给谁。舍不得孩子,就套不住狼,谁愿干谁得利,不愿的我不勉强。”

他话音刚落,连长就举着手挤出人群:“我算一个,我干!”

而后,又有不少人跟着喊起来。

刘成龙这才挥挥手:“得,就他,开饭。“

院里顿时一阵笑声,喧闹声。

连玉香是“连长”的大闺女,今年按周岁十六多点。长的随她妈,别看穿的破,吃得不济,可这两年长开了,越发透着水灵、秀气。她妈跟人跑的时候带走个小儿,她下面可还有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俩妹和个五岁的弟弟。

过去“连长”一出门,她妈就上街,时不时地带男人回来。一见有客,玉香就得带着弟妹出去,有时大冬天,冻俩仨钟点也不敢回。弟妹小不懂,她这年纪早已啥都知道了,觉得丑,见人都抬不起头。可这钱虽脏,却靠它撑着家里的生活,这回她妈一走,天一下子就塌了大半。“连长” 一回家就是抱着个酒瓶子, 没菜,嘴里嗫着个铁钉子,也断不了喝。她妈在的时候,两口子没一天不开打的。他妈走之后,打找不着伴儿了,酒一多,孩子就成了他的撒气筒。骂完了,吼累了,乘着酒劲往炕上一偎,一会儿就酣声如雷。家里明天还有没有粮?有没有煤?他没问过一句。玉香向他要买粮钱,还得看眼色,怯生生地和讨饭一样。

玉香被逼得没辙,就常把俩小的锁在屋里,带着大点儿的妹妹上饭馆拣人家的剩菜剩饭。赶得好,帮人家涮涮碗、扫扫地,哄得老板圆眼成了扁眼,也能赏半盆合落菜。要赶不好,连店还没进,就能让人撵出来。店里的人还好说,顶多骂两句,推一把。要赶上结帮的乞丐,抢了你的饭菜不说,还少不了挨打。这也难怪,讨饭的也有地盘,她们这种业余的随便来拣吃,不是断人家的活路吗?有时实在拣不够吃,她就偷偷跑粪场去。赶上老板娘月娥和高叔在,不用说话,就准能塞给她几个窝头。不过得躲着点儿爹,要让他看见,准得嫌她给他丢人,回家少不了一顿臭骂。玉香常晚上偷着落泪,哭着睡着了,又常梦见自己有个像样的家,有吃、有穿,有会笑的爹妈。可这爹妈却没长着自己爹妈的脸,倒像是高叔和月娥婶子。有时梦醒了,连她自已也噙着泪发笑。

她还记得,刚来北平时,爹差点儿把她嫁给高叔。那时她还小,哪懂成亲是咋回事呀?可现在她朦朦胧胧懂了,也有时梦见那张脸、那双眼、那逗人的笑。这可不是高叔,他在梦里不是爹,是哥,那人就是活宝哥。

玉香和他没说过几句话,可每次碰见他,只要偷着看他一眼,准能和他火辣辣、直勾勾的目光碰个正着。特别是有一次,月娥婶跟她半开玩笑地提过几句,虽然把她羞跑了,后来又听爹说他没答应,咋嫁也不能嫁穷鬼,可这事还真埋到了她心里。特别是她妈走以后,活宝哥常有时中午跑来。虽也没啥话,连屋都不进,撂下几斤棒子面儿就走,可她明白他好,也对自己稀罕。以后能咋样?她不敢想,可这酸酸的、柔柔的、暖暖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心里有点儿亮色,活得有点儿奔头。

这天,从来天不黑不回家的“连长”却头中午就回了家,还带着两个中年男女。那个男的玉香见过,就住在前街,是个天天泡茶馆,干牙行、跑合的。妈在时,他也常来,有时一个人,也有时送个男人进屋就走。那女的没见过,不过穿得挺阔、挺花稍,还抹得脸挺白、嘴唇挺红。

“连长” 引着这俩人进了屋,忙拉过板凳让坐,脸上堆满笑,透着格外的殷勤。

那女人理都没理,只皱皱眉,撇撇嘴,倒盯住了玉香,不住地上下打量。让玉香好不自在,红着脸、欠欠身忙低下头。

“李老板,不是她,是这俩。”那中年男人指着坐在炕上的俩小闺女说。

“连长” 忙到炕前,招呼着:“快下地,叫婶儿呀。”

俩女孩站在了炕前,吭吭叽叽叫了声“婶儿”,就往玉香身边躲。

“连长” 有点急:“怎么这么没规矩?过来!”

“行了,”那女人却摆摆手,向那人瞟了一眼;“我看清楚了。怎么?外边找个地方谈谈?”

那男人应着;“好,胡同口有个小酒馆。”

那女人扭身就出了屋。那男人刚要跟出,见“连长” 还拉扯着俩女儿,忙说:“嗨,带孩子干吗?没上屉就想揭锅?快走吧,端着点儿才能抬点儿价,懂吗?”

“连长” 这才应承着,和那男人出了屋。

虽然,爹和那俩人都没明说,可玉香的心里已经全明白了。撒酒疯时,爹常把个“卖”字挂在嘴边,可没想到他真这么狠心。俩妹妹虽小,似乎也隐约感觉到恐惧,四只小手都紧紧地抓住玉香的衣襟。连五岁的弟弟在炕上也不再玩,瞪着眼呆呆地望着。

玉香愣了愣神,突然眼中一亮,对大妹说:“你赶紧到粪场去,找高叔和月娥婶子,只有他们能镇得住咱爹。快去吧!”

大妹有些怵:“姐,还是你去吧,我不会说。”

玉香急得拧了她一把:“知道疼不?知道疼就不会喊?就说求他们救你们俩。叔婶都是明白人,知道咋办。我还得先去酒馆去搅活,要爹签了契、收了钱就完了。”

大妹这才点点头,跑了出去。

“三儿,你好好看着四儿,别出屋.。”玉香又叮嘱了小妹,才匆匆出屋。

此时,“连长” 早和那两个男女在小酒馆里落了座,桌上已摆上了几样凉菜。

那女人说:“老连呀,那俩小丫头模样还行,不过忒小了。”

连长道:“嗨,这位太太,谁领孩子不图个小啊?大了心大就不好养,小您待她好,她对您不也像亲妈一样?”

那女人笑出声,向那男人问:“怎么……你没跟老连讲清楚?”

“没……没顾得说。”那男人答的吱吱唔唔。

那女人见“连长” 拿眼偷瞟,笑笑:“老连,我这人办事历来‘喀吧脆’,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明跟你说,前门外那‘赏花苑’ 知道不?那是我开的。”

连长一愣:“噢,敢情是……窑子?!”

那女人倒笑了:“你瞪那么大牛眼干吗?没错,是那买卖。可孩子到我那儿,总比跟你挨饿强吧……”

“我不卖了。”连长说着想起身,却被那男人拦住。

那女人板起了脸:“不卖?哼,我还真不想要呐,就这豆芽菜似的,得白养她多少年呀?”

那男人忙打起圆场:“嗨,都别上火,生意嘛慢慢商量。老连,你听我一句,面儿是钱堆的,没钱图什么面儿啊?好歹先给孩子找个活路。凭你这身子板儿,还能挤出几滴油啊?你填得饱这几个小肚子吗?”

“连长”没吱声,只长出了口气。

那男人又说:“老连,我可不是哪壶不满拎哪壶,我是说这事。我就不明白,你能让老婆偷着挣那钱,怎么闺女就……”

“连长”发急地:“嗨,你不是说……”话说半截,他又咽了回去,底下却踢了那男人一下。

那男人这才恍悟,笑了起来:“好,啥也不说了,李老板,您大买卖不在乎多养几个,全当行好。您……出个价?”

这时,玉香进了酒馆,寻见了他们,走了过来。这三人正一门心思讨着价,根本没留意。

只见那女人想了想,伸出四个指头。

“连长”还没表态,那男人就劝:“老连不少了,一东北大娘们都值不了这么多。”

“我这可是俩的价啊。”那女人又找补了一句。

“连长”急了:“俩……才给四十?不行,没六十不灵。”

“我再加五块,四十五俩。”

“我给您减五块,俩五十五。”

“得,得,我给两边端个平,您再加几块,你再让一码,俩五十,行不?”

玉香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拉住“连长”:“ 爹,你咋这么狠心呢?那是人,是您闺女,不是牲口。您这吆三喝五的,也张得开口?”

“连长” 愣了愣,一甩胳膊:“你说轻巧,不卖你养活?”

“我养咋的?就讨饭也认了,明儿我就带着她们走。”

“你想得美,那么多年我白养活?姥姥!”连长骂着抬手就一巴掌。

玉香让他打了一个咧咀,脸上打出几道红手印。可她没捂,也没躲,直起了身,盯住连长,两眼满是泪,也满是愤:“爹,打,别歇,您接着打呀!”

“连长”倒呆住了。这么多年,这玉香可是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头一回见她这样。不觉刚想抬起的胳膊像灌了铅,心也虚得有些抖,他一屁股竟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话,倒扬起酒壶灌了好几口。

那女人一笑:“哎,怎么这呀?成不成给个准话。”

没等“连长” 吱声,玉香倒抢到头里:“俩妹妹不卖。您看,我行吗?”

连长发了急;“玉香,别……”

玉香哼了一声:“爹,您不就要钱吗?您甭吱声,价儿我谈,谈好你拿钱,我走人。”

那女人笑了起来:“我还一眼就啾上这丫头了。好,你要肯跟我,我保半年就红。甭说了,我出六十。”

“八十,没价还!”

“好,冲你这爽劲儿,八十就八十。”

那男人一见,忙笑着起身:“痛快!我拿纸笔去。”说着奔了柜台。

此时,“连长”的脸皱巴着,像笑又像哭,不知是啥表情。

正这时,二闺女领着杨月娥和活宝闯了进来。

玉香一见,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扑向月娥哭出声。

“连长”忙站起,挤出点儿笑,却一句话也没挤出来。

月娥气得指着“连长” 的鼻子说:“你这样的还像个爹吗?你也配有儿女?!”

“我……我这不,不也是没辙嘛……”

月娥抚着玉香,说:“别哭了,打明儿你到粪场帮我,也挣一份儿工钱。”说着又瞪了“连长” 一眼:“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心疼孩子。你要再打孩子的主意,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今儿也就是我来了,甭说成龙,就望田哥来,也得抽你!”

“连长” 听了忙点头作揖,玉香也破啼为笑。

那女人一见势头不对,忙悄悄往外溜,正碰上那男人捧着纸砚回来。

“哎,您怎么走啊?他……不卖了?”

活宝一拍那男人的肩膀,把他拉到了一边,坏笑着低声说:“呵,就您这一身排骨,还卖呐?不过今儿算您赶着了,我这人喜欢吃下水……得,一副我给您十块钱。”说着向后喊了一声:“老板,拿把快刀来!”

吓得那男人撒腿就跑。没结账呐,老板哪肯放,也跟着追了出去,逗得满屋子人一阵哄笑。

那边儿先悲后喜的一场文戏刚散,刘记粪场里一出热闹、火爆的武戏却刚开了锣。十几个警察端着枪,拿着棒,一下子冲了进来。领头的一声喊:“都别动!老实地跟我走!”

院里的帮工们正吃着饭,都吓傻了。有的拿腿想跑,没跑几步,让警察一警棒就给打倒了。几个警察抡起枪托、警棍还要打,让管片的宋巡警给拦了下来。

宋巡警问:“你们老板呢?”

“没在。”

“那你们谁是管事的呀?”

“没在。”

“不能一个头儿都没有吧?”

帮工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头。正这时,高望田从外边回来了,一见这架式,忙跑了过来。

他认得宋巡警,忙陪着笑问:“哎哟,宋头儿,这是怎么啦?

宋警官一撇嘴;“怎么啦,不知道?望田,你是老实人呀,也跟我装傻?”

“嗨,不就……歇几天工嘛。”望田嘟囔着。

“哼,你说得轻巧,你们这些天弄的满街都臭哄哄,全北平都嚷嚷动了。自已不干,还吓得别家也不敢干,你家成龙刚当上‘北隅堂’堂主,这头一炮就够响呀。”

“他……不懂事,您给担待点?”

“我可担待不了这么大漏子。小不齐严的事,我还能抹抹,可这事是市政府、市警局下的令,只能委屈一下诸位了。”

“他钔都是帮工,没他们什么事。我跟您去还不得?”

“你得去,他们也得都跟着。我可明告诉你们,老实老实没大罪受,要半道跑,可跑不过枪子。”

高望田见对方一点儿活泛都没有,也只好嘱咐了众帮工几句,排成一溜,让警察押着出了大门。

这时,后边响起孩子的哭叫声,甭问准是良心和心良。

他们刚被抓走没多会儿,杨月娥和活宝一行就回来了。虽然孩子学舌学不全,可人都抓走了,还不清楚咋回事?本来满心的欢喜,一下就浇了个透心凉。好在不多时,成龙和张志诚、周四等人也闻讯赶了回来。

张志诚想想,说:“成龙,我看算了吧,别争了。”

刘成龙哼了一声:“既上了独木桥,就没法回头啦,只能豁出去!”

张志诚叹口气:“你豁得出去,大家都拖家带口,能豁得出去?再说现在正国难当头,城外有小日本,城里再闹大发了,那……“

“那才好!”刘成龙倒笑了:“这事还就得往大闹。你刚才不说国难当头吗?这倒给我提了醒。咱们干吗小里小气地奔这几个公厕呀?干吗跟作贼似的呀?咱们不会拉上要求抗日的旗号?干吗不理直气壮,公开罢工请愿呐?有这面旗谁不给咱作劲呢?现在是沾火就着的时候,我们豁得出去,政府倒不见敢豁。”

张志诚“嗯”着也点点头,稍思又说:“要不,我先找秦市长通融通融,再说?”

“别,”刘成龙忙接过话碴:“明儿,你去通融你的,我呐就拉人上街,堵他市政府大门。咱哥俩文武一起哄,双管齐下。再往各界撒点帖子,约点记者,这热闹就好看了”

“嗯,你这小子脑子还真够使。”张志诚也不禁笑了。

杨月娥一旁有些急:“那……你今儿就不去捞望田哥他们了?”

刘成龙笑笑:“今儿可捞不得,明儿我还得拿这事作由头呐。让他们委曲一两宿吧,出来就算抗日志士了。”

“什么……意思?”杨月娥愣在那儿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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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洒家无戒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0-13 22:49:15)  

小说很重细节描写,尤其是语言和神态的刻画细致入微,人物自然生动真实起来。这是我一直欣赏此小说的理由之一。继续推荐!

南南4433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0-09 16:47:00)  

谢庄河教师兄评。高手不敢当,只是普通人说大实话,不装不端而已。其实一切主义、思想说穿都是质朴的,所谓高深无非是政治家、思想家人为的弯弯绕。

庄河教师 评论 (评论时间2010-10-09 15:30:48)  
问好南南!小说语言乡土气息很浓很浓!并且非常朴实!尤其语言对话,真是高手!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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