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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偷

文/苏雷

    技术上来说，我所从事的职业绝对会让很多人羡慕。

    我是个警察。

    但经过刚穿上警服的短暂兴奋与激动后，我越发地讨厌我的职业了，因为所有鸡毛蒜皮的瓜葛和琐事让我挠头，这一切和我原本印象中香港警匪片里李修贤式锄暴安良的孤胆英雄的确有天与地的差别。

    在穿上这身衣服之前，我每天都在幻想着扫清毒贩，或是做一个只身潜入旧仓库用64手枪秒杀若干绑匪后解救人质的孤胆英雄。可现在，我只能每天去调停两口子因为假想中的婚外情情敌的大打出手，或是解救老太太爬上树顶下不来的猫……

    我厌烦了，我逐渐变得冷漠，我已然认为自己已经不在乎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一切了。

    所以，我开始混我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那一个可恶的日子……

    那天一早，我晃晃悠悠地上班，在同户籍处小妹逗了半天闷子后，坐进了办公室，开始和桌对面的同事开始臭侃，一直到下午，本想着这一天又和以前一样屁事没有，晚上琢磨找谁喝酒时“这事你们派出所不管可不行！我们可是正经的生意人，我们一年交多少税呢？”顺着声音，我看到一对男女边吆喝着，边摇晃着满身的荤油扭着一个眼眶乌青的瘦弱少年进了屋子。

    “瞎叫唤什么？你以为这是你家啊？给我闭了！”我站起来瞪着眼睛朝正嚷嚷的肥胖男女喊道。

    对面的男女刹时没有了动静，半晌后，“这……这小崽子偷我家店里的面包你们管不管！不是一回两回了！”男胖子壮着胆子说道。

    在同事小吉给那对胖夫妇去录笔录的时候，我终于得了一些空，无聊的我开始打量我对面椅子上的犯罪嫌疑人。其实这十八九岁的少年长得挺精神的，可瘦得就像一道铁轨一样，身上穿的旧运动服被扯开了好几块，脏兮兮的牛仔裤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还满是破洞，爆炸一样的头发一绺一绺的……

    说实话，我对这些什么“非主流”的90后极其反感，好好的衣服不穿，非要弄破弄旧，利索的头型不剪，非得弄得像鸟窝一样，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管的。

    “什么名？”我打开了本子。

    “王顺。”少年说道。

    “说说吧！怎么回事！”我眼皮都没抬地问道。

    “拿了他家的面包。”他平静地说。

    “拿？不给钱叫他妈‘拿’吗？”我呵斥道。

    “偷了面包。”他马上改口说道。

    “再他妈不老实一个试试！”我厉声呵斥着那少年“说吧，为什么偷东西？”

    “饿了，身上没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都多大了？不知道偷东西犯法吗？偷了几次了？”我继续逼问着。

    “四、五次吧”他说话的声音小到我几乎听不到了。

    “四、五次，你知道你这性质够判的了么？你爹妈怎么教育你的？”我开始吓唬他。

    “我……我可以帮他家干活…….我可以干一个月活……一年也行……只要别关我……”在听到我的话后，他开始变得激动了起来。

    我开始有些诧异了，然后我问他激动什么。

    可他并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默，甚至开始了低声的啜泣，再问什么都不再说了。

    “或许在网吧熬了一宿后还真就饿了呢！”我有些心软，并开始有些可怜这个孩子了。

   这时候，那对男女胖子已经做完了笔录，我走到他俩跟前说：“不行就算了吧，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小孩淘气，吓唬吓唬也就那么着吧？”

    “吓唬吓唬？不行不行！！盯这小子多长时间了，见天儿的鬼鬼祟祟在我店里转悠，你知道我家丢了多少东西吗？我媳妇去年丢的金项链、我儿子年初丢的手机没准也是这小子偷的……”晃悠着一身荤油的店主边看着他旁边几乎挂着三个下巴的脸上写着“我打赢了台儿庄大战”一般的胖老婆，一边义愤填膺、比比划划地不停声讨着。

    而我，却在那两张胖脸上读出了一种趾高气昂，或是可以随意掌控他人命运一般的的意味，我开始有些厌恶了。

    反复调解不成，我一看点，快下班了，做完笔录关他一天再说吧，我想。

    然后我按照草草的做完了笔录，正好趁着所里送另一个嫌疑人的时候把那孩子交给同事后，“明天再说吧！明天让你爹妈好好收拾你！”在交给同事的同时，我对那孩子说。

    说完后，我忽然发现那孩子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异样，可恶的是我却并没有在意......   

    再然后，我同以往一样回家换衣服，邀狐朋狗友吃喝唱洗，一夜宿醉。

    “你昨天审的那偷面包的小子死了！”第二天一早酒劲还没过的我，被所长的一个电话惊得醉意全无。“你他妈怎么审的，我跟你说这事跑不了你！”

    我的大脑袋嗡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并不是为我可能会受到的处分，而是…….而是……而是什么，我有些想不清楚。

后来，同事告诉我，就在那天夜里，那孩子咬断了自己手腕上的大动脉，血，满地都是血,触目惊心......   

犯罪嫌疑人死了，总得有人去通知家人来料理后事，上边推下边，左边推右边，最后，作为始作俑者的我虽然一再逃避，却终究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任务。

    我想，我仅仅只是在逃避这个任务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仿佛足够建造一整座大楼的石头堆积在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在所里认定了那孩子的身份后，我走进那条低矮肮脏的街道，一路上，很多身着不甚体面的面孔都刻意躲开了身穿警服的我，然后低下头，匆匆地朝前走着……

    我这人比较迷糊，按照地址我并没找到那孩子的家，所以我问路边晒太阳的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很热心地边比划边对我说：“你说王顺啊？那什么，他家就在那前面，你看到没有，就那最破的小平房就是他家。”我谢过那老太太，想继续朝前走，“唉，那孩子不争气呀！守着个瞎妈俩人过日子，一天也不干点正经营生，那家里面穷的……”老太太继续叹着气说道。

    我假装没听到，但我越来越觉得那些石头的重量在不断增加着。

    走到了那幢破旧的小平房门前，我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我轻轻的推开门，我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但那幢低矮的，看起来几乎随时都会倒下的小房子的老木门却随着我推门的手发出很大的“吱呀”声。

    “顺儿啊，回来了，这几天又跑哪去了啊？没吃饭吧？你上周买的面包还没吃完呢，就在桌子上……”一个不甚苍老却很沧桑而又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传来

    我迈在半空的右脚凝结住了，就如同雕塑一般的，或者说，我整个人都凝固住了。

    半晌，我收回了即将迈进那座底矮门坎的脚，轻轻地掩上了门。

    我再次选择了可耻的逃避,因为我忽然发觉有些东西是我绝不敢去面对的，有些东西我不敢多想因为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有些东西是我从内里就在一直恐惧的，有些东西是我永远不敢大言不惭地侃侃而谈的…….

    我不再想我可能会受到的处分，因为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疼痛，它撕裂着我，由内及外，很强有力，但却是莫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