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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 城 上 学 
      田里的玉米已经有一人多高了，玉米棒儿高高地挂在株杆上，炫耀着自己的果实；大豆已经变黄，豆角弯弯的月牙一般，几乎就要炸开。路边的小草绿的有些发黄，偶尔有几只蝴蝶飞来飞去。
      父亲推着家里的“大金鹿”自行车，驼着一床被褥，我跟在后面，沿着乡村泥泞的小路朝县城走去。这是我第二次进城，第一次是参加中考。县城对我来说是一个神秘而遥远的地方，小时候只知道城里的楼房很高，很宏伟；城里的路面是柏油的，很干净，即使下雨也不会把泥弄到鞋子上；城里人的衣服都很时髦，城里人还会跳舞……一想到自己将去县城读书，我兴奋极了。
      父亲走起路来格外带劲，每有路人经过打招呼，他都特别自豪地说，送儿子去上学，今年考上县一中了。我知道父亲也以我为骄傲，能够考上县重点中学，对于有着1500人的穷村庄，确实是一条件有大新闻。
就这样父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大步向县城走去。20多里的路程，不到一个钟头我们就到了。 
      一中大门口已经聚焦了前来报到的学生。走进校园，在办公室前一字排开几张长桌，长桌的一角用红纸黑字写着“报到处”、“收款处”、“住宿办理处”几个大牌子，几位老师坐在桌旁边忙着办手续。
      “你在这里看着自行车，我去问问。”父亲放好自行车，对我说。
      “嗯，你去吧！”我站在自行车旁，看着父亲朝报到处走去。走到桌子旁边，他微微躬着身子，陪着微笑，对第一位胖胖的黑黑的男老师说：“同志，孩子上学在这里报到，是吧！”
      “你没有看到吧，上面不是写着报道到处吗？把准考证拿来。”男老师有些不耐烦地说。
“哎！”父亲仍然陪着笑，缓缓地解开穿了十几年的中山装钮扣，掏出准考证。
“快点，行吗？还有很多人呢!”男老师好像等不及了。
“好，好。”父亲仍然陪着笑，把准考证递了过去。
男老师一把抓过来，看着准考证，写了个条子，递给父亲，“去那边交钱吧！”
“多少钱呀？”父亲问到。
“去了就知道了，我这里又不收钱！”男老师随机扭过头去，再也不看父亲一眼。
父亲转过身，刚想离开，突然又转过去微屈着身子对男老师说“麻烦你了！麻烦了！”然后转向离开，朝收款处走去。男老师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回应。
父亲刚走，又过来一位穿着白色衬衣，拿着手皮包，国家干部模样的人。他刚走到男老师身边，男老师忽然站起来，微笑着说：“你好,学生报到先在这里办手续吧！”
      “好！”国家干部从包里拿出准考证。
      “在哪里工作呀，老兄？”男老师双手接过准考证，主动和国家干部搭讪着。
      “外贸局。”国家干部微笑着回家。
      “你们工资得很高吧？”男老师微笑着继续搭讪。
      “不高，也就一千多块！”国家干部回答。
      “我上班两年了，才一百多元，你们待遇不错呀！”男老师赞叹着。“孩子在学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姓李，在政教处，叫我小李就行！”
      “好好好！”国家干部接过报到单，朝收款处走去。
      李老师目送国家干部离开，才坐了下来。
      看到这种情景，一旁的我特别气愤，为什么是这样，就因为父亲穿的破旧，就因为是父亲是乡下人，就和城里人享受完全不同的待遇，我使劲瞪着那位趋炎附势的李老师，拳头握得紧紧的，城里人给我第一印象太令我失望了，如果我是校长，第一个就开除他。
      “这是真钱，这是我家刚刚卖粮食，咱乡粮所给的，就是旧了点，你们不能不收呀！”这是父亲的声音。
原来是收款处嫌父亲拿的钱旧了，不想收。父亲近乎哀求地辩解着。
      “我知道不是假的，但是太旧了，我们不好使用，你给换一张吧！”收款处的女老师板着脸说。
      “我们家就这么多钱，没有了，哪有新钱可换呀！”父亲继续辩解着。
这时，一位领导模样的走了过去。
      “宋校长好！”女教师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宋校长从父亲手里接过那张十元的钱看了看，“没事，小张！收了吧！”
      “谢谢，谢谢你，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也学会说谢谢了，他半鞠着躬朝宋校长致谢。
      “一定要让孩子好好学习，农村人供个大学生不容易呀！”宋校长微笑着对父亲说。
      “我会的，我会的！”父亲仍然低着头说，陪着笑。
接过收款单，父亲朝住宿办理处走去。
      “同志，给我办理一下住宿。”父亲对一位皮肤黝黑的，五十上下的男教师说。
      “确实需要住宿吗？”男教师看了一眼父亲，对父亲说。
      “对，住宿！”父亲说。
      “城里没有亲戚吗？”男教师说“可以在亲戚家借宿的，现在我们的宿舍楼还没有盖好，没有宿舍。”
      “我们家城里没有亲戚，这——没有宿舍，孩子们住在哪里呀？”父亲疑惑地问。
      “孩子们暂时住在餐厅的平台上，等楼盖好了再搬。”男教师说，“我给你开个条子，直接交给班主任，统一安排。”
      “好吧！”父亲接过住宿条，缓缓转身，朝我走来。
      “终于办完了！”父亲走到我身边，长出了一口气。
      忽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父亲蒙受了很大委屈，受到了很不公平的待遇。父亲生性脾气温和，从来不打骂自己的孩子，和邻居街坊也没有发生过争执。今天学校几位老师对父亲的态度，让我十分气愤。而父亲始终陪着笑脸。
看着父亲慈爱的笑脸，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回报善良的父亲。
      在班主任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餐厅，远远地我看到餐厅的平台上摆满了双层床。我们找到了自己的床号，把被褥搬了上去。父亲帮我把被褥铺好，坐下来对我说。“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就要独立生活了，以前也没有出过家门呀。在这里要听老师的话，要好好学习，咱是乡下人，凡事要低一头，不要和人家争执。”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想家了，星期天就回去一趟！”
      “好的，爸爸！”看着宽阔的餐厅，双层的小床，看着陌生的环境，我的眼睛有些忙不过来，随声附和着父亲。
     “还有，我看你们这几百人睡餐厅，也不安全，晚上要醒睡些儿，自己的东西看紧点儿，什么人儿都有。”父亲有些不放心地补充着。
      “好的，爸爸，我一定注意。”我有心无心地答应着。
      “那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家里还有活！”父亲站起身，下台阶。
      “我送你，爸爸！”我搀住父亲的手慢慢地走下台阶，一时间我感觉父亲老了许多。
      他推了自行车，我仍旧跟在后面，我们一起朝学校门口走去。走出大门，他转过身，对我说：“孩子，想家了就回去一趟！”
      我使劲点点头。看着父亲转身离去。他缓缓把自行车推到路的右侧，然后左脚踏上脚蹬，右脚溜了几小步，抬起腿，想跨上自行车，因为车速太慢，没有上去车停了。父亲又重复着溜了几步，这次他骑了上去，车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我目送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前面转角处，突然抑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