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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子——8 批斗大会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3006        作者:一丁        发布:一丁        首发时间:2013-10-25 08:10:20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8  批斗大会

“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把我们全家人惊醒,在临近春节的腊八,母亲已早早地醒来,准备着“腊八粥”以及白天里需要打扫灰尘的用具,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还是有些不同寻常,城里的“文革”工作队进驻到了靠山屯。本已鸡叫三遍,黎明的朝阳尚未升起,但是,靠山屯的那雄鸡、家犬像是地震前一样地骚动不安,一只猫头鹰落在了刘三儿家低矮的墙头上,“嗷嗷”凄惨地叫了几声,扑楞着翅膀飞去,三儿的母亲像是被什么震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

“难道孩子他爸的那句话还会惹出什么麻烦?”

老三的父亲老实巴交的刘本正是靠山屯出了名的老实人,“文化大革命”来了,那天在田野里收高粱,闲聊间说了一句“毛主席也不是神,怎么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呢?”结果在生产队的夜校大会上,第一生产组长于大卫就把这个事情给抖落了出来,说是刘本正的话是对伟大领袖的污蔑,是站到了人民群众的对立面。对于这个事情,父亲在与生产队长初学亮商议过后,分别跟于大卫和刘本正交谈,意思是两个人无怨无仇的,不要计较这个事情,真地反映到了上面,恐怕对咱们靠山屯也没有什么好处,并要求刘本正在全体社员大会上作深刻检讨反省。于大卫与刘本正性格别扭互不服气,总想找个机会整整他,表面应和着,暗地里却与他在县革委会秘书科当副科长的表兄弟都维新过了话。这个都维新是个小爬虫,一闷子心思找机会往上爬,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亮,觉得机遇来了,暗地里叫于大卫整了个材料,再经过他的润色修改,形成了《关于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本正反革命言论调查情况的报告》,上报县革委会,经过县革委会研究决定派出由县第一中学红卫兵组成的“造反有理”工作队进驻靠山屯,把这个如世外桃园一样的靠山屯推向了“文化大革命”的最前沿。

正在做饭的母亲打开房门,一个身穿绿色外衣帽子、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左衣袖套着红色红卫兵袖标的人对着母亲厉声问道:

“你家孙为民呢?”

母亲刚要说话,里屋父亲答应着:

“王队长,您稍等等啊!”

随手捅醒了睡在炕里边的大舅崔刚毅,比划着要他趴在被子下面千万不要出声,一骨碌爬了起来来到堂屋地,王队长见到了,歪了一下脑袋:

“你就是孙为民?”王队长鄙视着问道。

父亲谦恭地应答着:

“嗯,王队长,真不知道您起得这么早!”

“我来通知你一声”,王队长顿了顿,严肃地说:

“我代表县革命委员会靠山屯工作队宣布:撤销你孙为民的政治队长,由于大卫同志担任,你不服吗?”

父亲正色看着这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王队长,沉着脸说:

“王队长,我是全体社员集体选举的队长,我想最好是在全体社员大会上要全体社员表决,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王队长一下子火冒三丈,扒皮瞪眼地说:

“你一个小小的队长竟敢包庇反革命分子刘本正,难道你想像他一样地被人民专政吗?”

父亲坚持着说:

“刘本正不是什么反革命,他出生佃农,根红苗正,只是说了那句话,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教育……”

“你不要说啦!”王队长气急败坏指着父亲说:

“你就等着瞧吧!”

转身气嘟嘟地踹开屋门出去,躲在一旁掩着里屋门的母亲焦急地对父亲说:

“孩子他爸,运动来了,你可躲着点啊!队长咱不干啦,别往自己身上揽祸水呀!”

父亲沉思着站在那儿,一声长叹:

“我是担心本正这次是躲不过去啊!”
    随后,父亲跟刚毅大舅说:

“兄弟,看来姐夫这儿你是躲不了啦,赶紧换个地方吧!”

大舅原本是县里公安局的陪审员,人高马大,心直口快,年轻时曾作为大连地区第一名考取丹东警察学校,一个是因为老爷的“伪排长”出身,再个是被打成右派整天挨批斗被打怕了,已经在我家躲藏了快一个月,他所在的小孤山公社革委会正在到处搜查他,现在靠山屯的形势这么紧,不得已他又要躲藏到别处去。

上午,靠山屯新任政治队长于大卫吹响了哨子,全体社员大会就在村子西头的场院里召开了,在一棵横卧着的两个人合抱粗下老槐树上,跪着刘本正,还有双子三哥的父亲——下放靠山屯改造的右派老作家钟语轩,出身成分“地主”的老刘大伯,也是母亲的老师刘玉川,三个人都顶着一个尖尖的、高高的、白纸黑字的大纸帽子,刘本正的锥形大纸帽上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钟玉轩是“极右派分子”,刘玉川是“地主分子”,弓腰低头,秋后用来晾晒地瓜粉条的横线上挂满了横幅和大字报,用两张长条桌子拼成的主席台上面的横幅醒目写着:“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本正”、“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旁边插着一杆红旗,上面写着“造反有理”一中红卫兵工作队。钟语轩和刘玉川是被拉出来陪批造势的,整个靠山屯的六七十户人家的所有人员全部集中在场院地里,母亲抱着我躲在角落里。主席台前站着工作队王队长、于大卫,还有工作队的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队员。工作队王队长正了正绿色的军帽开始主持大会,首先公布了撤销父亲政治队长任命于大卫为政治队长的决定,人群骚动起来,于大卫吹着哨子大声喊着:

“都给我静一静、静一静!”

王队长扫视了一下人群,挥着手说:

“现在开始举手表决!”

社员们相互盯视着,唧唧喳喳议论着,说是都决定了还表决什么,不知是谁说了句“纯他妈的走形式”,除了于大卫和他的本家亲属十来个人,其他人都没有举手,他的大哥于仕谦也没有举手,王队长指着生产队长初学亮:

“你怎么也不举手,难道你也想被撤掉吗?”

当了十几年队长的初学亮无奈地说:

“王队长,像为民这样的人你们都给撤了,我干不干都行!”

人群又是一阵子骚动,“快嘴帘”三婶仰着脸尖着嗓子指着王队长:

“你们想把俺靠山屯给毁了不成?”

王队长指着三婶问于大卫:

“她是谁?”

“快嘴帘”,于大卫答应着,王队长狠狠地说:

“看来你们靠山屯真的需要好好地整一整了!现在我决定由于大卫同志代理靠山屯政治队长和生产队长,下面开始批斗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本正,谁先发言?”

于大卫右手举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对着人群先背诵了一段,扭头鄙视看了看大槐树上跪着的三个人,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刘本正身上,左手指着刘本正,嘴角一丝阴笑掠过,一字一板训斥着:

“反革命分子刘本正,你认不认罪?”

刘本正抬起头刚要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工作队员用木棒敲着他的脑袋:

“你老实点!”

刘本正眼前一片火星儿,险些栽下大槐树,那边刘本正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齐往人群前边挤,喊着:

“你们凭什么打人,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许打人,不许打人!”

人群也在往前挤动,王队长气急败坏地喊着:

“你们反了,你们靠山屯就是反革命的窝点,不杀一杀你们的嚣张气焰,就不知道人民专政的厉害,给我打!”

几个工作队员一拥而上,把刘本正踹倒在地,一顿乱棒砸下,刘本正凄惨地哀嚎着,满脸满手的鲜血,钟语轩、刘玉川颤抖着蜷缩在那儿,头紧贴着膝盖,大纸帽的尖儿都触到了地面,刘本正的老婆孩子都大声哭喊起来,父亲愤怒地冲上前去,只一把两把就把工作队员推开,张开双臂,用身体护着刘本正:

“你们算什么工作队?毛主席说犯了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打人是犯法的,我今天就去县里告你们!”

于大卫指着父亲:

“你现在已经不是队长了,你逞什么能?”

父亲涨红着脸怒目直瞪着于大卫:

“你于大卫给我听好了,我当不当队长无所谓,但是不公平我就要管!”

人群里又冲出来几位老者,也都站到父亲的身边,初学亮大爷扶起躺在地上的刘本正,刘本正的腰椎已经受了重伤,歪依着大槐树,鲜血从他的脸上流淌到大槐树上浸红了一大片泥土,他的几个儿子也围了过来,刘三儿愤怒地指着打得最狠的那个工作队员:

“你个小驴操的,操你妈的,你看我不废了你!”

工作队员都退回到主席台前,惊恐地瑟瑟发抖,人群已经把他们紧紧围了起来,沈三爷、父亲、厚居四叔、双子三哥、得子二哥站在最前边,人群喧嚣着,眼看着一场群殴就要发生。

突然间人群外有人大声地喊着:

“冷静,乡亲们冷静一下,叔叔大爷们先散开、散开!”

人群从外围散开一条通道,钟老作家在县武装部当副部长的大儿子钟鼎文挤到人群核心,对着父亲说:

“四叔,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一遍,钟鼎文用手指着王队长:

“你说,孙队长说的都是真的?”

王队长瑟瑟地不敢正眼看钟鼎文,外扭着脑袋答道:

“钟部长,他们言过其实,血口喷人!”

钟鼎文:

“好,那刘大叔在哪儿?”

人群又散开一条缝儿,钟鼎文挤到刘本正身边,一看他的父亲钟老作家也跪在那儿,回头责问王队长:

“为什么要批斗我父亲?”

王队长脸色煞白已不敢接言,这时的刘本正已瘫倒在那儿,钟鼎文一边扶起钟老作家和刘玉川,一边高喊着:

“高大婶高大夫,快过来看看,救人要紧!”

高大夫挤到前边,一边拿捏着一边询问着“哎吆哎吆”一直叫唤着的刘本正,回头对钟鼎文:

“鼎文大侄子,我也弄不准,怕是脊椎骨折了,快上县医院吧!”

父亲一听喊了起来:

“刘德奎二哥,快套车,本正家嫂子,快家去拿两条被子!”

刘本正的老婆哭喊着往家里跑,女儿小兰跟在后边,父亲跪着扶着刘本正的头:

“大哥,你可得坚持住啊,咱到县医院去哈!”

此时的刘本正已经昏迷了过去,高大夫一边掐着人中,一边喊着:

“大新,快家去把妈妈的药箱拿来!”

外面大新答应着往家里跑,人群在一直骚动着、喧嚣着、混乱着,工作队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只剩下于大卫仍然呆在主席台前,他的大哥于仕谦走过去,“咣咣”地两个耳光打得他扭头就跑。不一会儿刘德奎把马车赶来,车厢板上铺了一层稻草,刘本正的老婆把棉被铺上,父亲抱起刘本正轻轻放躺到车上,盖好被子,刘德奎“驾”的一声响鞭,赶起马车,拉着高大夫、刘本正的老婆和女儿飞快地往县城奔去。父亲向生产队会计殷三爷借了百十块钱,骑上他最喜欢的那匹高头黑马,一瞬间就消失在通往县城的山口,马蹄扬起的灰黄尘土好一会儿也没有落下,社员们静静地目送着,好久也没有离开。

场院外河汊子边的那棵歪脖老柳树树杈子上,“嗷嗷”的两声猫头鹰凄叫,刘三儿“嗖”地一声窜了过去,拣起石头猛力一扔,又听“嗷”的一声,猫头鹰扑楞着翅膀一头栽到地上,刘三儿疯狂地跺踩着、喊叫着:

“你个丧命的,我教你叫、我教你叫!”

猫头鹰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兔皮靴子、狗皮帽子,也染红了他的双眼。钟鼎文和双子扶起钟老作家,刘鹏二哥扶起父亲刘玉川,大家跟在后边分别往自己家走去。朗朗晴空突然飘下鹅毛大的雪花,空空的场院里,大纸报在微风中摆动,老槐树边刘本正流下的鲜血和老柳树下猫头鹰流下的鲜血在冬日的阳光里、雪花的飞舞中显得格外地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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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细雨梦回 评论 (评论时间2013-10-25 17:30:03)  
那样的年月,永远在一代人的心灵深处,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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