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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清晨，清霜锁道，薄雾蒙蒙。桥头的菜市场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各色杂品琳琅满目。肥叔肥婶两口子也来逛市场了，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像一辆压路机，敦敦实实地就过来了。他们手里拿着一沓子红红的像名片似的东西，见到相识的人就塞给人家一张。有的，就放在人家装着时新蔬菜的筐篮里。人们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接过他们送过来的小红名片。但见那名片上用烫金字写着：仰赖您的齐天洪福，家有千金不日满月，兹定于本月最后一个星期天下午四点四十八分于众星捧月酒家举行便宴，以飨众友，伏乞光临。肥叔 肥婶 x年x月x日

       哦——看完这张小名片，大家伙恍然大悟，这分明是红色罚款单嘛。肥叔要宰大家伙了。可是，大家伙立刻又糊涂了：肥叔两口子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安家了，没听说肥叔家有孙女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肥叔姓啥？不知道。打从俺记事时候起，就叫他肥叔。有句老话，心广体胖，肥叔就是这样一个人。那身材，五短。躺下倒比站着高；那皮肤，漆黑。老远一瞄，跟熊瞎子似的；那大嘴，亚赛二号大马勺。跟个大河马似的；走起路来，就像在地上滚。别看肥叔其貌不扬，早些年，人家肥叔在县政府当过大厨师，见过大世面，据说，老县长最爱吃他做的“九转大肠”了。肥叔的人缘也是蛮不错的哦，镇子上左邻右舍的大事小情没有他不到场的，无论老少爷们儿，都叫他“肥叔”。

       仿佛是一夜间，肥叔的请柬便飞遍了这个巴掌大的县城。有的是塞进了门缝，有的是投进了报箱，有的是送到了传达室。

                                        （二）

       吉日良辰到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了肥叔家。肥叔家是东北农村传统的一明两暗的房子。东厢房是农具，仓库；西厢房是一溜猪舍牛栏；南边高高架起了一个苞米仓。此刻，肥叔家的院子里，顺窗根儿摆放着一溜红白案板，各色半成品的菜肴成堆摞落；东边支起了三个大炉灶，几个年轻人在灶前忙得不亦乐乎。左邻右舍的院子里摆下了圆的方的各种桌子，几位大妈里外穿梭着，忙个不停。

       看看人来的差不多了，肥叔清了清嗓子，冲大伙一抱拳说：“多谢各位乡亲了，今天把大伙找来，是因为我那口七百斤的大肥猪啊，上个月下了十六个猪崽子，今天正好满月。按理说，猪崽子满月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人家汶川出了个朱坚强，炒得地球人都知道了。你说，俺们家的猪大妈这么能下崽子，不是也很值得庆贺一下子？”

       随着肥叔的话音，肥婶从西厢房那边把十六个猪崽子呼呼隆隆地赶了出来。嚯，这下子可热闹了，看见这么多人，猪崽子好像也有点人来疯了，蹿蹦跳跃，一会儿，把厨师的大马勺给蹬翻了；一会儿，又把红白案子给撞到了，汤汤水水洒了满地，把客人们吓得忙不迭地躲闪着。

       这时候，有人大声喊着：“噢——贵宾到了！”喇叭声由远而近，停在肥叔家门前。肥叔忙不迭的走出去，拉着一个钻出车门的人的手，亲热地说：“老县长来了，呵呵呵，就等你了。”哦，是老县长来了。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着，对肥叔的社会关系不由得肃然起敬，佩服得不行。

       老县长亲切地看望了肥叔的十六个猪崽子和那口养育了十六个猪崽子的猪大妈，还风趣地赞扬说，肥叔是“人肥猪壮”，人们跟着肥叔一起哈哈地开心地笑着。在笑声中，客人们入席了，肥猪满月酒正式开始了。

                                               （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渐入佳境的客人们，酒酣耳热，醉眼迷离，高腔大嗓，猜拳划令。忽然，又是一阵喇叭声，急匆匆来到肥叔门前。又有人大声喊着：“噢——又来贵宾了——！”老县长也放下杯筷，注视着外边。

       在人们的目光中，几个表情严肃的年轻人疾步走进院子。肥叔疑惑地走上前，小心地问道：“你们找谁？有什么事？”

       来人说道：“我们是县禁操办的！”

       嗯？刚才还是嘈杂喧闹欢声笑语的院子里，突然鸦雀无声了。禁操办？干什么的？禁止两口子办那件事吗？政府不应该管这件事呀？即使是禁操，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呀，那也得半夜三更去砸人家的门才对呀。所有的人都如坠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懵了。

       来人仿佛感觉到了人们的疑问，大声宣布自己的全名：“就是县政府的禁止大操大办办公室，知道吗？”话语中，充斥着一股凌驾于老百姓之上的盛气。

        哦，大家伙终于弄明白了，敢情肥叔这是属于大操大办啊。肥叔理直气壮地说：“我也不是给儿女办婚事，也不是给自己做寿。我是……”

      “你是干什么？为什么大摆筵席？”没等肥叔说完，“禁操办”就连发问话。

      “我……我……”肥叔有点口吃了，语无伦次了。

      “说呀！快说呀！”“禁操办”的气势咄咄逼人。

      “我是……给……猪崽子办，办，办……满月酒。”肥叔终于把话说出来了，脸憋得通红，满脑门子的汗珠子哗哗地往下淌。

       “什么？给……猪崽子办满月酒？”“禁操办”们疑惑了，几个人耳语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发话了：“简直是开玩笑。这么大的场面原来是猪崽子满月酒？你这是在侮辱人格，践踏人的尊严！罪加一等，罚款三万元！”

      “什么？罚款三万元？为什么？”肥叔有点急了。

      “为什么？哼，你不给人办宴席，却为牲畜办宴席，这就是罚款的理由。你如果不服，现在就把你带走！”

      “现在不是时兴办席吗？你没看见吗？有的干部为了搂钱，恨不得让他妈死八回，恨不得自己隔三岔五就住医院。连孙子入学，都要大摆筵席呢。这年头，不骗点钱都有罪啊。你说，我给老母猪办满月酒，有什么错误？”肥叔以攻为守。

      “哎呀，没想到你还强词夺理，满腹牢骚。好吧，跟我们走吧。”说着，几个“禁操办”就来抓扯肥叔。客人们看到这个场面，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慢动手！”一声低沉的断喝传过来。

      “禁操办”们停下了，他们循声看去，哦，是……老县长，老领导啊。“老县长在这儿呢。俺们这也是执行任务啊。”“禁操办”们面有难色地说。

      “我知道你们这个禁操办。县委县政府向我通报过。这是我的老部下，一辈子老老实实的，给猪崽子办满月酒是假托借口，其实，是借机会联络一下乡里乡亲的老感情。我看，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你们就变通一下，给我个面子吧。我替他求你们了。”老县长言辞恳切，说得“禁操办”们频频点头，说得肥叔差点掉下泪来。

      “这样吧，今天就让他继续进行。我替他作担保，让他明天……下午吧，到你们禁操办去一趟，把这件事办了，行不行？”

      “禁操办”们互相看了看，满脸堆笑地说：“有老领导作担保，俺们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老领导怎么说，俺们就怎么办。”于是，“禁操办”们松开了紧抓着肥叔的手，依次与老县长握了手，挥手告别了。

       老县长把肥叔叫进屋里，悄悄地说了一番话，便起身告辞了。

                                        （四）

       第二天下午，肥婶给肥叔打点好手拎包，一再叮嘱：“可不要跟人家犯倔啊，人家是公家人啊。听老县长的话，啊。”

      “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我明白呀。哎呀，你磨叽什么？真烦死人了。”肥叔不耐烦地把门一摔，“压路机”出门了。

       “禁操办”不在县政府大楼里。按照他们留下的地址，肥叔很顺利地找到了“禁操办”。好不容易，肥叔爬上了五楼，那汗哪，哗哗地一个劲地淌。肥叔在门口镇定了一会，擦了擦汗，整理一下衣服，抿了抿头发，这才轻轻地推开了“禁操办”的门。嚯，都在家。有的在悠闲地看报纸；有的在玩电脑；有的在擦皮鞋；有的在查钱，嘴里骂着：“他妈的，你们玩赖，昨天晚上骗我五千多元。”肥叔站在门口，轻轻地咳嗽一声，几个“禁操办”转过头来，看见了肥叔，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一个岁数大一些的“禁操办”走过来问道：“交罚款来了吧？钱带来了吗？”

       肥叔的嘴难为情地嗫嚅着：“嗯，我拿不出来三万元，就带来五千元钱，行不行？”

       那个人的脸色难看得很：“不是老县长给你讲情，昨天晚上你就得在笆篱子里过。你知道不？”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肥叔频频点头，就像鸡叨米。“我也不知道办宴席是违反了咱们县里的命令啊。求求你们了，高抬贵手吧，全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说着，他拉开手拎包，拿出一沓子钱，放在桌上，说：“我就有这些钱，全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吧。”

       那个人盯着肥叔看了半天，转身操起电话：“喂，你好，老领导，我是禁操办梁欣呢，昨天你担保的那个人来了，可是，就拿五千元钱，太少了。嗯？……哦……哦……行，行行。好吧，听您的，再见，老领导。”吧嗒，那个人放下电话，对肥叔说：“老领导对你真是够意思啊，刚才还一再替你讲情呢。这样吧，这五千元钱就算你的一部分罚款，然后，吊销你的厨师证书。你再安排我们几个弟兄去洗个澡，吃点饭吧。这是对你最大的照顾了。”

      “好好好，行行行。谢谢，谢谢。走吧，几位小兄弟。饱不剃头，饿不洗澡。咱们先吃饭，后洗澡，行不行？”肥叔的心里如释重负。

       几个“禁操办”轻松地哼着小曲，慢悠悠地放下手上的东西，笑吟吟地站起来，伸着懒腰，整理头型，穿戴好衣帽，一个个精神抖擞，潇洒利落，风流倜傥，都是小帅哥。相拥着出了门。肥叔打了两辆车，把他们拉到“黄渤海鲍鱼翅海鲜大全”大酒店。一顿饭花了两千多元钱。然后，他们又来到楼上的高级桑拿浴。他们几个嘻嘻哈哈地进去了，肥叔就在外边看电视等着。等着，等着，肥叔的脑袋可就耷拉下来了。忽然有人扒拉他，睁眼一看，哦，后半夜了，他们洗澡按摩这一套已经全做完了。肥叔擦了流到嘴角的口水，懵懵懂懂地去吧台结账。本来以为六七百元钱够了，可是，账单出来一看，我的妈呀，平均三百多元？肥叔不明白，就悄悄地问吧台收银员：“小姑娘，洗个澡咋这么贵？”

       小姑娘看了看肥叔，一脸的惊诧：“大叔，你是真不懂还是逗我玩啊？”

       肥叔紧张地说：“孩子，我这么大岁数，怎么敢和你逗着玩啊？我是请他们啊。”

       小姑娘很鄙夷地看了看账单说：“总有人请他们，他们肯定是做大活了。”

       “大活？什么是大活？”肥叔急急地问。

       小姑娘的脸红红地，低着头，那声音几乎听不见：“就是找小姐干那个事了。”

       肥叔一怔，立刻一拍大腿，啊，原来是……

                                      （五）

        肥叔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的肥婶眯缝着眼睛，问肥叔：“怎么样？事办完了？”

        肥叔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看着袅袅散去的轻烟，长出了一口气说：“他妈的，这帮狼，砸了我将近一万元。还吊销了我的厨师证书，那玩意我倒不在乎。还多亏老县长给讲情，要不然，指不定还得被他们砸去多少呢。”

      “好了，破财免灾。看着人家变着法子搂钱，你也眼红。你看，这钱没见搂多少，倒让那帮东西吓得够呛，真是犯不上。唉，命里没有别强求，还是老老实实过安分日子吧，别总是想发贼财了。那不是你的。睡觉吧。”

       “我就是不明白，他们怎么耍花招，怎么骗老百姓，怎么坑老百姓都行，都没事，俺们一烧香，那佛爷就调腚呢？”

       肥叔揣着满腹疑问，进入了梦乡。

                                        （六）

       月底，“禁操办”给老县长打电话，汇报战果：“老领导，这个月的指标超额完成了，给您老提成五千元钱。一会儿，我们给您送去……啊？交给您儿子？……好的……是的……您别客气哟，希望以后您还要一如既往地支持俺们的工作，哦，对对对，咱们本来只能管一管机关干部，可那个傻老头子……哈哈哈哈……让咱们给吓唬住了……懵了……哈哈哈哈，这样的傻子，一个月碰上三五个就够了，是的，是的，互惠互利嘛。都发财，都发财。好好好，谢谢了，老领导，有时间还要慰劳您老啊。好的，保重身体，祝您快乐，健康，开心，富足，再见了，老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