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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人物］17 茅匠王桂沁    

    （小说）江北川

瓦、木、篾、茅、补并称“五匠”，由于社会经济的转型，瓦、木匠依旧吃香，我师弟、师侄中已有人成了身价百万、千万的老板。篾匠尚可有饭吃。茅匠、补锅匠已没有市场，更没有多少人记得了，他们退出了延续几千年的历史舞台。其实，早在距今六、七千年前的“龙虬文化”时期，茅匠与木匠是并重的，木匠做屋架，那时已有榫卯出现，茅匠用草盖屋结顶。

    别小看草房，却是天然空调，有冬暖夏凉之功。解放前，南京“美龄宫”就专门盖了几间草房，新盖后的草顶，在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据说。美龄宫盖草房的麦秸草是专门从美国运来的。

    虽通称草房，用什么草却是因地而异的。麦秸草少的浙江嘉兴、湖州，安徽的宣城、郎溪、广德一带乡下都是用稻草盖房。稻草远不及小麦秸沥水快，因此，那里的屋架都在“七五算”左右(角度约38度左右)，很陡，水站不住脚。扬州、江都、高邮一带大多数都是小麦秸草，也叫“刷草”，那是专门碾过，再经人工一把一把地刷过，过短的、乱的是不能用的。刷草的价格比麦秸草要高出许多。高邮湖附近乡下也有用俗称“红莽子”的小芦柴盖屋的，只有这个地方的茅匠才有这个手艺。小芦柴能经二十年的风雨，而刷草四、五年就要重盖了。

    茅匠的工具很简单。筢子，形似搂筢，齿、柄都短，柄长不足三尺。木面皮长约尺许，宽三、四寸。草拜垫子直径尺半，厚约两寸。齐檐草的弯刀长约尺六，宽仅两寸，厚背薄刃，非常锋利。

    那年，在高邮乡下砌房子，我才25岁，精力充沛，晚饭后总要讲一段《三国演义》给庄上出忙的人听听。九月初六凌晨上梁，自然免不了说上一番好。吃早饭时，湖西的四个茅匠就到了。为首的一个老茅匠虽年过六旬，却声若宏钟，皮肤较白，说话还很文，不象茅匠，到象个教书先生。但是，当我看到他在两扇大门上割了一板料檐后，已晓得他的手艺了得。割料檐我看得多了，没有一个茅匠不叫小工拿着绳子或我的丈杆验齐才割的。只见他跪在理顺的小芦柴上一口气刀就拉到了头，笔直。

    中午吃饭，匠人刚好一桌，我请他上座，他谦了会，笑道：我们一起坐。师傅贵姓？府上何处？

    免贵姓徐，小地方樊汊。

    请问老师傅尊姓大名？敝姓王，草字桂沁，家在高邮湖西。他的徒弟已斟好了大麦烧，我们略喝了几杯就吃饭了。饭后，我们我们装门窗，他们搪汪、放料檐上屋。小芦柴在他手里很听话，三理两剔就顺了，真各是一家功啊。

    主家和茅匠王师傅是亲戚，喊王师傅舅爹爹。主家告诉我：徐师傅，今晚有戏听了，我家舅爹爹自拉自唱。他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角色，跟在上海唱扬剧的朱龙喜是师兄弟，是个武把式。

    晚上多喝了两杯大麦烧，庄上人已搬凳子来了。今晚，不是来听故事的，而是等王师傅开唱的。他没有就唱，而是让我先说上一段，他才唱。理由是他要先醒醒酒，喝茶润润嗓子。主家和庄上人也附和他的意见。我知道这是农民的淳朴善良，照顾我这个外乡手艺人的面子。我也卯足了劲，讲孔明气死曹真一节，学着王派水浒中背古风的声调，从“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致书于大司马、大都督曹子丹之前：…… 一直至最后曹真看罢书信呕血而亡。虽是九月秋，我脑门竟也沁出了汗。老王师傅带头鼓掌。掌声过后，他唱的是《罗成叫关》，唱得兴起，还连翻了两个空心斤斗，全场一片叫好。62岁的老人，斤头高而飘，几乎是落在原地，何等了得！在众人的要求下，他还拉了一曲《江湖水》，琴声从他的手指间流出，沁人心脾，人们久久不愿散去。

    次日中午，饭后小憩，他说：你们江都有个华素琴①，现在省扬剧团。在上海那个时候，我和他同台演过戏。我的师兄朱龙喜②曾是扬州“许家班”的教师，一身武功。在上海，华素琴和朱龙喜搭过班子,在曹家渡演出,打炮戏演的是《红梅阁》。唉！大跃进的时候，我的师兄被弄家来在高邮燃料公司看大门。华素琴去淮阴演出途中特意于高邮轮船码头停靠，上岸去看朱龙喜，朱龙喜因事不在，她还留下一些钱托人给他。没几年，我师兄朱龙喜郁郁而终。唉！

    沉默良久，他还说了一个有趣的事，盖牛车棚。牛车棚太陡，不是七算八算，而是加一算(角度约48度左右)，人在上面坐都坐不住，还谈什么样把手紧呢？谈不起来来。早先儿，有个主家盖牛车棚，去请老师傅，只说盖屋，老师傅身体不适，也没有多问。第二天，就吩咐已出师的大徒弟带着两个师弟去。大师兄、二师兄各背一套家伙在前头走，我背一套家伙在后面跟着。庄前一条大路由东向西，牛车棚在路北河边上，靠庄近，离路远。我老远就看见牛车棚旁堆了一堆刷草，再看看庄上不得盖房子的，肯定是盖这个东西！不怕你做了一辈子的茅匠，没有盖过，上都上不去，不要谈盖来。到了要拐弯向北上庄的路口，我没有拐弯向北，而是一直向西，抄小路回了头。我的两个师兄吃罢早饭，来到牛车棚前呆了，没有盖过，人不得上去，怎么盖呢？只好硬着头皮做料檐，磨磨蹭蹭糊弄到吃中饭。料檐铺好，泥也搪过了，人怎么上去呢？

    大师兄、二师兄心中好不着急，肯定还在骂我这个促狭佬溜得来！中饭也吃不下去。饭后如何是好？当两个师兄看到师傅和我时，如释重负，几乎要哭了。本来早就到了，偏偏桠杈遇见节，摆渡不得人，等了近一个钟头。

    欲知牛车棚如何盖？且听晚上分解。

    门窗已全部装好，我因赶时间去东汇，吃过晚茶与主家、老王师傅临别之际，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现在，会盖牛车棚的茅匠已经没有了，牛车棚究竟如何盖已成了一个迷，殊为憾事！

                             2002.8

①华素琴，女，著名扬剧表演艺术家。1926年10月生于江苏江都邵伯戚墅庙华家庄，党员，中国剧协会员，江苏省扬剧协会副会长。

②朱龙喜，许家班的教师。扬剧许家班建于1939年初，止于1946年春。地址在场州徐凝门街羊胡巷2号。主办人是许士信。教师有陈立祥、孔昭炳、朱龙喜、张瑞亭、小十三旦、颜琦、刘正声、王茂生。学员以“慧”字排行，近四十人。有小慧芳、小慧良、小慧敏、小慧卿、小慧娟、小慧斌等，生、旦、净、丑，行当齐全。小慧敏即文武小生蒋剑峰，小慧卿即花脸兼丑蒋剑奎，后来均为扬剧知名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