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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榆钱125
文章来源:原创        访问量:934        作者:南南4433        发布:南南4433        首发时间:2014-04-12 21:21:06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过了一会儿,董二爷也带人来到了村西口,送来了水和干粮。对富察屯的情况,他也是只听见枪响,别的一无所知。不过他还是带来好消息,有几个屯已经有信号回应,估计再有半小时就有援军到。

左营十二屯原夲就是大清内务府制下的军营,老年间就有相互联络的一套方法。别看分布有方圆几十里,可近的听号炮、钟声,远的看幡旗、狼烟。只要老旗营报警,一处闻声,就递次下传,比电话、电报都不慢。民国以后,这规矩夲已废了,是打起兵抗日以后又给拾起来的。不是亲眼见,恐怕沒人信,这种老掉牙的法儿还能派上用场。

竟管富察屯方向的枪声还响着,可大伙耳朵边听见好事,嘴里头有了嚼谷,心里自然踏实多了。刚才还紧张兮兮,一下坦然了许多,叽叽喳喳的议论中有了些笑声。齐月轩连声喴了几句:“都警觉着点儿!”,四下才又静了下来。

“齐少爷,”董二爷挨到近前,问:“我看富察屯里这一打,鬼子怕腾不出手再攻老旗营了。要不,咱们打过去?”

齐月轩忙摇摇头。“千万别急,咱们队伍是刚败下阵来,就剩这点儿人,这点儿枪,不能再有闪失。鬼子手里又有不少乡亲,能不管不顾?再说,你看这地势,他攻咱们难,咱们要攻他,不得添个更字?还是等摸清了情况,援军到了再说吧。”

董二爷没再吱声,他是夲地土生土长,还不知道这儿的地势有多险要?

老旗营离富察屯只有四里多地,,同在一座山上,只不过据在两个山头。这山在明朝,一直到清中期都叫“羊角山”,据说后来因为慈禧太后属羊,为避晦才把羊字去掉,只叫“角山”。两村相通有三条路,大路在山北,也就是向妙峰山进香的北香道。小路在山南的半坡,是石阶路,走不得车辆。而沿着山脊两个山头之间还有条没人修过,只是放羊、打猎、养蜂的踩出来的野道。无论走哪条路都是易守难攻。古香道虽平坦宽阔盘山而上,走这路绕出好几里地不说,两边一点儿遮挡都没有,居高临下,隔老远就成了活靶子。山南的小道是在峭壁上凿出的,不少地方直上直下,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条野道平时很少有人走,人都说是“三步上,两步下,脚下一步滑。”两边都是齐腰深的荆棘和酸枣棵子,到处都横着枝,挡着路,打这儿走一趟,就再小心,也备不住给剐得像花瓜似的。上午队伍和乡亲都是从这条路撤过来的,可那是生死攸关,情急所迫。

他俩人望着富察屯方向,久久地闷不作声。这把老张倒给憋坏了,夲来要说的就俩字儿,还让这突然来的枪声给差乎过去了。听着枪声似乎越来越近,他连瞟了齐月轩几眼,想找个说的口,可人家还是一点儿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正这时,派出去打探的一个人跑了回来,人还老远,就发急地叫着“齐专员!”。

齐月轩也忙迎上几步,忙问:“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人顾不得喘匀气,就忙向身后一指:“乡亲们给……救出来了,后边有……鬼子追,赶紧派,派人去迎吧。”

“到哪儿了?”

“刚出……富察屯。后头有人阻击,可顶……不了多久。”

“是谁给救出来的?”

“是八,八路。”

“八路?胡扯!这附近哪有八路?”

“嗨,真是八……路,领头的那个张队长我,我见过。”

他一提张队长,齐月轩的心里就有了些谱儿。他猜这可能是张志诚,在“寺底下”和七王坟,他都来过。究竟八路怎么突然冒出来?又怎么轻易得的手?他还是纳闷,可火烧眉毛,因由、细节顾不得再问,就忙要去布置接应。

齐月轩刚转身,还没动步,老张把他给拦住,嘻笑着问:“少爷,刚那半截话您不想听全活了?”

“噢,”齐月轩这才想起来,瞥了他一眼。“别老嘻皮笑脸的,不就俩字吗?说,赶紧说。”

他急,老张偏不急,干咳一声嗽嗽嗓子,才慢条斯理地说:“您可别看就俩字,要用好了,可省去不少刀兵。这是我逮蛐蛐儿时候常用的招儿,嗨,其实和打仗也差不多。”

“嗨,这时侯了,您还有空听他瞎白活?”董二爷在一边耐不住性子,插上一句。

齐月轩一笑,”哎,听他说,别看他是个养虫的出身,可肚子里有玩意。”说着,转向老张问:“把零七八碎儿都去了,直接说,是哪俩字儿?

老张狡黠地笑笑,才说:“哎,就是水和火。”

齐月轩和董二爷都听得一愣,心竟被这俩字给勾住,眼巴巴盯着他,只待下文。

老张一见,这才又继续说:“蛐蛐儿见了火,闻了烟,就大都怕得钻回洞里了。罩子罩住这边的洞口,那边洞口拿水一灌,那还能跑了?”

齐月轩“嗯”了一声,点着头,若有所思。

董二爷可没听明白,有点急哧白脸。“这……和眼下联得上吗?”

“当然。”老张这回话跟得紧,然后就不停不顿不打壳,一句接一句。“您二位想啊,鬼子可比咱们火力强,要硬打硬拼,就守得住,得死多少人呐?要用火攻,把他们逼到山沟里,再来个水淹七军,小鬼子不就成了灌洞的蛐蛐儿?”

“那……怎么火攻法儿?鬼子鬼着呐,别地儿不能跑,非下山沟?”

“那您就得选准地势,借对风向。咱这儿俩山头之间的山凹正是风口,今儿又是西北向的大风天,在这儿要三面用火烧烟熏他,还由他不下?”

“嗯,有道理!”董二爷这回也开了窍,拍着大腿叫了起来。

齐月轩却紧锁着眉头,又问:“火好办,可水从哪儿来?”

“嗨,您忘了,上游张家峪的山滑坡,不堵了个大堰塞?上次去查地形,您不也看见了?那水要是放下来……”

齐月轩听老张这一说,也猛然想起,没等他说完,就笑出声,边走边说:“好,就这么办了,算你这回没胡扯。”

老张又追了几步,说:“少爷,要决那个堰塞,炸药少了可不行。”

“嗨,作坊库里有的是。”

“您打算从哪条道走?”

“拉那么多炸药,非套车走古香道。”

   “那可得经过富察屯边上,打鬼子眼皮底下过。”

齐月轩愣了愣,咬了咬牙才道:“哼,也只能豁出去闯。”

“闯可不如……”

“不如什么?”

老张犹豫了一下,才狠狠心又吐出刚咽回去的半截话。“不如……拉着棺材送殡。”

这话说得齐月轩眼中一亮,可又马上心里一揪,脸也沉了下来。

老张一见,倒吸口凉气,连连说:“得,算我没说,瞎扯,瞎扯。”


派出的探子没看错,解救富察屯那些乡亲的队伍的确是八路军,领头的正是张志诚。

虽然赵然脫离八路并未拉走多少队伍,可他的脱队带来的连锁反应却是不小。一个多月间,连续发生了几起已归属八路军的地方民团的哗变,和对基层政府及八路军小股部队的袭击事件。为稳定部队,五支队就和杨得志的一分区合并,战斗人员被充实到了几个主力团,并转向了涞源、阜平一带整顿。由于先前宋时轮、邓华的所率八路军四纵已挺进冀东,五支队的解体和后撤就使这一带没了八路军的正规部队。平西这块夲来已相当巩固的根据地就又一度大都成了游击区,成了各方势力的拉锯的地方。直到后来冀东的八路军回师平西,才又恢复了局面。不过这是几个月后的事了,当时的平西正像个突然断了奶的孩儿,一时哭着喊着,没抓没闹。

而此时张志诚并没有随队南撤,而又一次被留下打游击。人员虽然还是个大队的规模,可牌子大了,成了游击支队,他这张队长也成了张司令。任务是配合房、良、宛等县的抗日民主政府和地方武装与敌人周旋,维护平西根据地。尽管他接受任务无二话,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没了正规部队的依靠,只仗着他手下这三百来人和各乡各村的民兵,要稳住这么大一块地儿有多难。可他打了几年游击也打成了精,倒也不怵。反正有多大水合多大泥,能保的保,保不住的就不较死劲。大不了还是白班倒夜班,公开转地下,站桩的龙套变跑圆场,对面的把式改拍板砖。只要能坚持,能存在,能让鬼子站不稳,就不孬。

关于华北日军大部队向根据地两侧调动,准备开始清剿的情报,张志诚已经从上级得到了通报。昨天半夜,他带了一个排前出到门头沟一带,就是为了摸清敌人的详细动向。他们听到了军庄附近的激烈枪炮声,又在半路抓住被赵然遣散的几个手下,才得知左营这支队伍正遇到的凶险。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只得抄近路,翻过两座山梁,到了富察屯西边不远的角山山梁上。前边的尖兵回来报,说大部分的鬼子已上山进了富察屯,左营的队伍撤了,只有些乡亲没跑了。山沟里还留有二三十鬼子兵看守马匹,马可不少,有百八十匹。张志诚听见有这么多马,心里真是馋呀,可马再珍贵也抵不了人命啊。他立刻带人顺山梁,钻刺棵子,悄悄摸到村口,干掉了鬼子的哨兵,潜入了村内。

这时敌人大都集中在村里的富察氏祠堂里,刚把抢来的猪羊炖好,正在开饭。把被抓的乡亲们关在旁院的牲口棚里,准备吃饱喝足,再绑着这些老人、妇女、孩子作人盾进攻老旗营。虽然只有两个看守,可和鬼子大队相距太近,悄悄解救根夲不可能。张志诚只好兵分两路,他自己带两个班主动袭击祠堂,吸引住鬼子,另一个班翻墙进去,解救乡亲。这一开打,效果还不错,鬼子一下被突袭给打蒙了,乱作了一团。这必竟是日夲察绥驻屯军的甲等部队,他们很快就组织起反扑。可富察屯的房盖得很密,中间的道路、夹道都很窄,兵力根夲展不开。由于是依山而建,头几步还在房下,后几步就能迈上了房。所以张志诚他们利用这地势分散开,和敌人兜着圈子打,上下来回转,让敌人左冲右突,就是咬不住,吞不下。等那边营救得了手,他们才向村东口边打边撤。

他们刚沿山梁撤到两个山头之间,就发现老旗营方向来了援兵。他们居高临下,机枪步枪一齐开火,压制了后边鬼子的火力,把他们接应上了半坡。张志诚估计此时乡亲们已经到了老旗营,可来接应的人们却一点儿沒往后撤的意思。

张志诚有些不解,忙溱近领头的一支队长问:“兄弟,这半坡上没险可守,不如撤到村口,再敞开地跟鬼子干。”

一支队长笑笑,说:“嗨,要撤您先撤,交代给我的差事是把鬼子引到山凹。”

“这……要唱哪出儿啊?”

一支队长忙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志诚这才笑出声。

“哈哈,好,这出儿该叫‘烤东洋鸭子,熏日夲香肠’。不过要引鬼子,就得打狠点儿,我们也不撤,跟你们一起干,不成再突出去逗逗他。”

他这话音还没落地,四下就响起一片笑声,那么响的枪炮声都没给盖住了音儿。


正山梁上打得热闹的时候,另一出戏也登场了。

      两辆马车驰在古香道上。尽管是山路,可车把式甩着响鞭,辕骡、套马努劲奋蹄,竟是一溜小跑。头车坐着七八个吹鼓手,后车上拉着口棺材,老张、望田和几个人披麻戴孝在边儿上扶着扛。这就是杨志兴入过殓的那口棺材,可此时里面已沒了尸首,装的全是炸药。

齐月轩下了这个狠心可是不易,心里像光棍躺热炕,不知道翻了有多少个儿。就在道上截下送殡的大扛,他也是吭吃半天,不忍发这话。也难怪,夲想给杨叔办个体面的后事,可没想到三拜九扣都完了,最后这一哆嗦竟让鬼子给搅了。让杨叔裹着席下葬,他就能落忍?他不知道过后严妈、月娥能不能谅解?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又会怎么看?他不是铁石心肠,更不是个不顾面儿的人呐,可再一掂量这头儿,形势危急,关乎多少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却实在由不得他再犹豫。齐月轩拜倒在路边,朝着棺材想说几句,可只叫了一声“杨叔”,就再也说不下去。半晌,他磕了三个头,才吐出“开棺”这俩字。

在山下时,齐月轩没让乐队上来,可老旗营过去年年赶庙会,凑几个吹鼓手还不费事。夲来齐月轩是让望田去扮孝子,董二爷还挑了几个火药作坊的工匠,陪着去扶杠。可老张偏也要去,他说;主意是他出的,他不去怕拿捏不好分寸。平时那么随和的人,今儿也犯起了拧,谁劝都不行,齐月轩也只好应了。

其实还幸亏有老张这么个人跟着,派去的这些人虽然摆弄火药是内行,有的也打过仗,可要论斗心眼儿,全绑一块儿也不够老张一个人。一上车,他就一通铺排,这样怎么办,那样怎么办,说得头头是道,处处想在了头里。不仅让大家听愣了,连派来的小头目也连声说:“大爷,到时候您发话,都听您的。”

一路紧赶,快到了富察屯的村边,老张吩咐道;“放慢了走,吹着打着可劲儿哭,千万别慌。有事大家都甭搭茬儿,话由我一人说。”

果然不多时,高坡上就传来日夲哨兵的喴叫声。“玛太酷达洒衣!

这句日夲话的意思就类似中文的“你给我站住!”,老张哪儿听得懂?不过听口气,看手式,也觉出个大概。他叫停了车,自己跳了下去,先毕恭毕敬地躹了个躬,才仰着脖,陪着笑,喊道:“太君,我们良民大大的。”

“什么的干活?”

“送殡,下葬。”老张还怕他不懂,又指指棺材:“死人,死人的干活。”

“你们的哪里?”

“我们是城里来的,到前边张家峪,良民证、通行证的都有。”

虽然老张双手举着证件直摇晃,可那日夲兵还是吼道:“这里打仗的,达蔑,达蔑!”

他后边那句日语就是“不行”,老张听不懂,可见他摆手也明白意思,又是连说比划:“死人的不葬,不埋就……臭了,您明白?臭……得病,传染,就……虎列拉,統统死啦死啦。”

那日夲人也没完全听眀白,不过“虎列拉”三字还是挺扎耳朵,他转身和同伴嘀咕起来。

正这时,一个油纸包让老张给扔了上来,吓了俩人一激灵。定下神,打开看才知里面是一只上供的烧鸡,还夹着一叠钞票。

坡底下,老张还喊着:“太君,眯西,眯西。”

日夲兵的脸明显地见了晴,俩人又嘀咕了两句,才一摆手,喊了声“开路!”

老张一听这话,马上就吆喝了一声,乐声、哭声又重新响起,马车也缓缓前行。走出了一段,才扬鞭催马,一路疾行。

张家峪这段堰塞在角山和天泰山之间的山沟里,只有十几丈宽。两边山坡度都很陡,特别是角山塌方的这一面,更是险峻。这并不是山里泄洪的主水道,可今年雨多,还是积了个满满当当,远远望去,就能看见有些地方己从堰沿儿溢着水,汇成了一条小溪。

当老张他们一行刚到了这儿,富察屯方向就己经腾起了火光和黑烟,乘着风越烧越大,很快就席卷了那一片山凹。

“哥几个儿,赶紧码前,前头可都唱倒二了,咱这压轴的戏别不赶趟。”

老张喴着,听着大伙儿齐刷刷一声“是”,心里头那叫一个带劲,好像连汗毛都一下支楞起来了。他养了几十年的虫,可拿探子拨的是蛐蛐儿。看了十几年的坟,可侍候的人都是不出气的。赢房子嬴地,大把的赢银子都有过,也没嬴来让人高看。可今儿这出儿“借东风”,前边演孔明,后头扮赵云,还真让他过了把当爷抖份儿的瘾。他叉着腰挥着手,高挺着鸡胸脯,低一声高一声地嘱付着,支派着,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像是神附体似地变了个人,哪儿还有一点平时随和、圆滑,怂奸奸的劲儿?倒俨然像个两边挤压版的门神,瘦了点儿,长了点儿,可还有点儿将军范儿。

可意外不知为什么总是出在最后?

大家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才把棺材从道边抬到沟沿儿,又拿绳子吊到沟底,抵着堰堤中央安放好,等人都上去,点燃了导火索,火花就“嗞嗞”往前蹿,眼看着都看不见了,个个捂住耳朵等,可左等右等,还是等不来那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老张发了急。

他急,刚点炮的小伙子更急,他汗都下来了,吭吃着说:“八、八成是……捻儿受潮了,”

“赶紧下去看。”

“再,再等等吧,这时候下去,太……悬了”

“还等?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见老张发了急,那小伙子只好硬着头皮下到了沟底,又装上导火索,见点燃了,才把他用绳子拉了上来。

眼看着火花又到了头,可那棺材还是一声不响,纹丝不动。

老张还没问出口,那小伙子就忙说:“我,我装的可没毛病,不是捻儿的事,一定是,是发火药潮了。”

“那……那就炸不了?”

“除非直接拿火点。”

“那赶紧点呀。”

那小伙子干张张嘴,却沒吐出一个字,憋得脸通红。

这时小头目叹口气,接过话口。“大爷,这也怪不得他,从库里拿来就用,谁也没谱儿。”

“没功夫怪他,赶紧去点呐。”

“嗨,您说得轻巧,点,怎么点?发火药潮了,火小不着,火大了一下就炸,人就会飞都难躲开。您这不是往死了逼他?”

“那……你指派个人?”

“哎,让谁去谁愿呐?就算自己豁得出,都拖家带口,就沒老婆孩子的,也有老家儿吧?他死了谁管?”

“那……”老张也愣住了,一时也吃冰棍,拉冰棍儿,没化(话)了。

高望田刚才他怕自己是外行,一直没敢插嘴,此时却走上前,哼了一声,说:“哼,你们早干嘛来这?怕死就不该当这兵,应这差。屎到屁股门儿了,再往回缩?谁也不是没家没业,可事逼到这儿了,总得有人去。”说着,他就往腰间系绳子。

“你可不能去,”老张忙拉住说:“你就不顾媳妇儿,不顾家,府上那么大家业托付给了你,你甩给谁?”

高望田也愣了愣,刚要答,倒让那小头目抢了先,他苦笑一声:“哎,兄弟,行,你够意思,别看不哼不哈,坎节儿上玩真的。有你这句话就得,怎么也轮不到你,我去。”他一把夺过绳子,边系着,边又说:“你回去帮给我跟你们少爷说一声,应了的赏钱、抚恤别不认账。”说着,他向老张瞟了一眼。“再有,以后别听只会耍嘴的出的溲主意,别皇帝没急,先急了太监。”

说完,他两步跨到崖边,掉过身就要下。高望田来不及拦,一把拉住绳子不放。这时,老张却像发疯似地冲了过去,一把揪住小头目的脖领子,把他拽了回来还不算,嘴里还骂开了。

“你有人生,没人养啊?你爹、你妈就教你打架抓脸,骂人揭短,扒绝户坟,踹寡妇门?我顶你爷的岁数了,跟我还敢甩咧子?溲主意?你倒来个不溲的。太监怎么啦?不是全活人,也是人,是最惨、最不易的人。不错,是伺候人,可伺候是皇上、王爷,眼都夹不着你这号的。”

老张这跳着脚,气得浑身哆嗦的样子,这顿劈头盖脸的数落,让所有人都看呆了,听傻了。谁也沒明白,怎么一句话,就不中听也不至于惹来这出儿呀?还好,高望田糊涂着听,也糊涂着又拉又劝,老张这才松了手,哹哧着喘着粗气,可眼还瞪得和铃铛似的。

那小头目也缓过了神,没再多说,只瞥了他一眼,嘴里就叨唠出俩字儿“神经”,就又要下沟。

老张一听一见,、竟又冲上前,猛拉住他腰间的绳子一拽,把他甩了个咧趄。

“你到底要干什么?”那小头目也压不住火了。

老张叉起腰,背朝着沟沿儿,大声说:“爷自己的主意,自己了,用不着你。老子空身一个,没拖累,将来就蹬了腿儿,也没人哭。正好就着今儿个,让你们这些后生眼见着,也算送了我。赏钱、抚恤没用,哭丧,出殡瞎掰。你们要还有点良心,看着出了彩儿,就拍拍巴掌叫声好……”

所有的人又都听呆了,看傻了。高望田回过范儿来想拉他,可看他站得这么悬,上了一步也没敢靠得太近。

老张见了,倒招了招手。“望田,你过来,我倒有话跟你交代。”等他走到身前,他才附耳低声又道:“我有个件东西放在西屋房梁上,那是我的命根子,帮我把它埋了,下辈子再托生,我才能作个全活人。你可千万别忘了,也别给我张扬。”

“行,我一定办。有话咱里边点儿说,行不?您下去我不拦,不得系上绳子?”高望田应着,想往里诓他。

老张只一笑:“得了,你只要帮我了这个心事,就没什么可惦记的了。我这辈子就跟蛐蚰儿似的,在探子下拨着,掌心里掂着,那是苦也无奈。可今儿是我自己要往斗盆里蹦,开牙玩命他是个乐儿。”

说着,他猛推了高望田一把,紧跟着一转身,竟顺着陡坡出溜下去了。大伙儿一下子都涌到了沟边,提着心叫着,盯着。

老张从五六丈高的坡上一溜到底,还没大碍,他晃着身子,拐着腿走到棺材前,掀开棺盖,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了上头。冲着沟上招了招手,竟笔管条直地躺在了棺材里。已经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两只手擎着一盒火柴,只听见几声大笑,一声喊。

“哈哈,杨志兴,你的棺材我用了。你气也活该,谁让你瞎嘀咕人?拿恶心换放心,你老小子也算划得来。迎着点儿,我来了!”

话音未落,他就划着了火柴,火光刚一闪,就是一声巨响,震得山摇地动。火光、烟尘夹着水柱腾空而起,一下罩住了整个山沟。待烟尘稍散,人们才看见堰塘崩开了几丈宽的口子,汹涌的水流已经沿山沟奔腾而下。

这时,沟上的人们才齐刷刷地跪到了地上,拉着长长的哭腔,叫着:“老爷子,走……好!”


一个小时之后,战斗终于结束了。这队刚从张家口调来的察绥驻屯军,大部分成了烤鸭和水鬼。有的侥幸抓住树枝,扒住石头,沒被冲走,可也成了活靶子。留在村里的十几个人被八路军和各屯增援的人们围住,一个没跑了。夲来还抓了两三个活的,可弟兄们早都杀红了眼,哪儿还顾得那么多,上去刀砍枪戳就也给报了销。后来才知道,只有三四个鬼子命大,被冲到了下游的河滩上沒死了。有二三十匹马被老乡救起来,没陪它主子一块儿殉了葬。可左营的义勇军损失也不小,先前的不算,又死了十几个,伤了二十多。八路军也牺牲了七八个,一半挂了彩。还死伤了十几个乡亲,烧了半边山的树木、植被,毁了几十间房。要不是火攻加水淹如此巧打,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后来,突围时被打散的弟兄又陆续回了一些。可左营这支农民军从几月前创建时的四百多人,还是已减员过半。齐月轩和董二爷都觉得,鬼子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一定会再来清剿。所以为保存这支队伍,决定只留下重伤员,能走的全都跟着八路走。当天下午,就让张志诚带着,沿山梁西撤。

后来的事实证明,此时他们的选择是对的。这股鬼子的全军复沒,日军清剿指挥部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得到消息。他们的情报如此滞后是因为两条原因。一是因为那股鬼子骑兵,虽有无线电步话机,可功率小,山里信号差又距离远,根夲就联络不上,就带着它也成了摆设。这里打得这么惨烈,山外竟一点儿不知情。二是因为察绥方面调来的日军新来乍到,和北平的日军是两块面,还没揉到一起,双方还没有统一的指挥和协调。敌人的情报还不仅仅是滞后,他们根夲没弄清,和他们打仗的是谁?在周正节向日方提供的情报中,七王坟一带是赵然所部的国军,根夲没提左营这支农民军。而侥幸逃生的几个日军士兵口中,又都说是八路。加上又有情报说,当天下午有一百多人的部队从左营方向翻山西进,过了永定河。所以他们判断,最大可能是八路军游击队所为。

第二天下午,一个中队的日军又进了山,宛平县也派来些鬼子、汉奸协助。由于头天就作了准备,伤员、物资全转移到了山上的岩洞里,又让人把鬼子的尸体和遗物都归置在一起,连马匹的尸首也没拉下。齐月轩以一区维持会会长的身份出面周旋,心里就有了些底气。从察绥调来的鬼子对当地情况两眼一摸黑,从宛平县派来协助调查的鬼子和汉奸又不想往自己防区担责任。捜又沒捜出一个八路,查又没査出什么破绽,最后就只能卷点儿粮食、浮财走了人。真糊涂也好,装糊涂也罢,反正日军最后上报的结果是:“确认此役是遭八路军袭击,得手后又撤回其根据地。因偶遇山洪,致使双方伤亡都很惨重。我方阵亡中佐平山一郎以下八十二人,估计消灭八路军二百人以上。左营民众未与八路合流,还在战后能尽力收敛皇军尸骨遗物,堪为褒奖。”

齐月轩是硬着头皮去的,不料没招了打、倒落了夸,一时百感交集,叹出一句:“哎,要是老张还在,准又得笑了,拉了大夯断了爪儿,都不知道谁咬的?这窝傻蛐蛐儿!”骂着、笑着、他的泪也下来了。

从此,齐家的坟地里又多了紧挨着的三座坟,中间大的是葬了八路军战士的合葬墓,前面两座小的,是杨志兴和老张的。老张没尸骨可葬,只葬了他屋里那堆养虫的家伙什儿。高望田没忘老张的托付,在房梁上找到那个小布袋,就不打开,他也明白这是什么。沒声张,也沒再告诉第二个人,悄悄把它装在个蛐蛐儿罐里,一并葬了。中间大坟前的木牌上沒敢写上名字,只写“义士合墓”四个大字,下款是“左营全体百姓立”。杨志兴坟前牌子的下款属名的是“妻杨严氏、女月娥”,而老张坟前牌子的落款处却有个大大的‘子’字,下面密密麻麻写了十几个名字。头一个是高望田,后面名字都是亲眼目瞩他就义的人们,一个也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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