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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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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读本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访问量:979        作者:格那丁选评        发布:格那丁        首发时间:2012-10-18 07:53:37
关键词:中国诗赋网
编语:

阿波罗与达芙妮

达芙妮(Daphne)是阿波罗的初恋。这件事并不是偶然造成的,而是由于丘比特的恶作剧。阿波罗看见男孩丘比特在试他的弓箭——阿波罗由于最近射杀了大蛇辟松(Python)很是得意——他对丘比特说:“你这个莽撞的孩子,你拿着打仗用的武器干什么?把武器留给会使用的人用吧。你看,我用了弓箭射杀了那条躺在广阔平原上的巨大毒蛇!你老老实实地玩你的火把吧,孩子!你高兴在哪里点燃你所谓的火焰,就在那里点吧,可不要擅自摆弄我的武器。”维纳斯的孩子丘比特听了,回答他说:“阿波罗,你的箭可以射所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我的箭要射你呢。”这样说着,他就站在帕那萨斯(Parnassus)山的岩石上,从他的箭袋中取出了两支制造得不一样的箭来,一支是燃起爱情的,另一支是拒绝爱情的。第一支用金子做成,箭头是尖的,第二支是钝的,箭头用铅做成。他将铅箭射向河神辟尼斯(Peneus)的女儿达芙妮的心中,而将金箭射向阿波罗的心中。立刻,那男的心中燃起了对那少女的爱慕之情,而那女的却对爱情感到厌恶。她喜欢在山林中游玩,以猎取野兽为乐。许多男子追求她,但是她拒绝了所有的人。她徜徉在树林间,从不想到什么爱情和结婚。她父亲常对她说:“女儿,你要给我找一个女婿来,你要给我生几个外孙。”但是她厌恶结婚,把结婚看成罪恶似的。她听了父亲的话,美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她用双臂搂搂住了父亲的颈项,说:“最亲爱的爸爸,请你答允我一件事,请允许我以处女终身,就像狄安娜一样。”他同意了,但同时说:“你的娇美的脸不容许你这样。”

阿波罗热爱她,渴望着得到她。这个向整个世界宣布神谕的天神,竟没有智慧来预卜自己的命运。他见到她的散在双肩上的长发,说:“这些头发松散着已经这样美,如果梳理起来,更将多么迷人啊!”他凝望着她的双眼,觉得它们就像明星那样亮,他凝望着她的樱唇,却感觉仅仅凝望未能满足。他爱慕她的纤手和玉臂(到肩膀为止都裸露着),幻想着掩藏在衣服里面的肌体更会怎样的柔嫩可爱。他向着她走去,但是她却比风还快地飞逃去了。他说了许多恳求的话,但是她仍然飞逃,一刻也不停。

他说,“辟尼斯河的仙女,请你停步!我不是你的敌人,不要逃避我,像羔羊逃避狼一样,或者像鸽子逃避老鹰。我追逐你,是为了爱你。你使我很担心,我怕你要跌跤,跌在这些石头上而受伤,那样就都是我不好。我恳求你,跑得慢一些,我也将走得慢一些。我不是山中的居民,不是普通的乡下人。朱庇特是我的父亲,我是德尔福斯和特内多斯的主人,我知道现在的和将来的一切事情。我是主管诗歌和音乐的天神。我的箭百发百中,可是——唉,有一支箭比我的箭更厉害,射中了我的心。我是主管医药的天神,我知道一切药草的性质,唉,可是我患的心病却没有药可以医治。”

那仙女仍然飞奔,不顾他的絮絮叨叨的情话。即使在她飞奔着逃避时,他也为她的美所迷住了。风吹开了她的衣裙,她的散发披在她身后,随风飘动。阿波罗看见她听不进他的情话,不耐烦了。他为爱情所驱使,跑得更快,赶上了她。正像一只猎狗追赶一只野兔,猎狗张开了爪牙,就要抓住野兔,但是野兔惊跳一下,逃脱了它的掌握。天神和仙女就这样追着、逃着——他因为爱情而像长了翅膀似的,她却为了恐惧而奔逃。然而,追者跑得更快,靠近她了,他的喘气的呼气已扇着她的散发了。仙女没有力气了,她双腿发软,连忙向她父亲呼唤求救。“救救我,辟尼斯神!请叫大地裂开来,把我吞进去,或者把我的身躯变形,就是我的身躯使我陷入了这个危险的境地。”她刚讲完这话,她的四肢就硬起来,她的胸脯开始被包围在柔软的树皮中,她的头发变成了叶子,她的双臂变成了树枝,她的脚紧紧地固定在地上,成为树根,她的脸变成浓荫,样子完全不像原来一样,只是保留了原来的美。阿波罗看见这情形很是吃惊。他摸摸树干,觉得新的树皮下还有肉在颤动。他拥抱了树枝,连连地吻着木头。他吻树枝时,树枝向后退缩。“既然你不能做我的妻子,”他说,“你一定要成为我的树。我将佩戴你,作为我的王冠。我将用你来装饰我的竖琴和箭袋。当罗马的伟大的征服者带着凯旋的游行队伍来到朱庇特神殿时,你将被织成花圈,给他们戴在头上。还有,因为我是永远年轻的,你也将保持常青,你的叶子永远不会凋谢。”那仙女现在已变成了一颗桂树,她摆动她的枝桠,似乎点头表示感谢。(郑振铎编著《希腊罗马神话与传说中的恋爱故事》,外国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点评】

之所以选择这个神话来作例子,是因为它篇幅短小。虽然篇幅短小,但作为一个例证已经足够了。当拿过文本来阅读时,我们首先知道自己在读一个神话,这是因为标题和文本里那些神名激活了我们的知识储存。

神话所叙述的是关于世界或事物起源、创造及其他重大事件的故事,它是对事物起源与创造的一种解释。事实上,这就是一种“拟人化”,是原始思维的一种表现形式。在缺乏有效的技术手段和理论解释前提下,要为纷繁的世界创建一个秩序,对事物进行分类、命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人生而具有建立意义的追求与冲动(生命的目的性),因此,哪怕是荒唐的解释也胜于没有解释。没有人愿意生活在一个混乱或无意义的世界而感到心安理得,对世界、事物或生活赋予意义,理解其起源、发展、性质与状态,将其纳入某个范畴体系,这不仅是智力的需要,也是一种生存必须。从这一点上说,神话与小说具有一个共同的基础,它们本质上都要建立一种秩序或意义模式。这样看来,把小说这棵参天大树的源头追溯到神话是有道理的。

当然,叙述内容的不同会带来文体上的差异。

承认神话与小说的区别,这不需要多么严谨的论证,因为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故事开始和结尾部分更加明显。就意义而言,神话与小说的区别主要体现在神圣与凡俗上,进一步说就是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从神话到类比,再到逻辑推理,可以清楚地看出人类思维演进的轨迹,神话、诗歌、小说就是这个思维轨迹演进的代表形式。神话是有生的(拟人),诗歌是类物理性的解释(类比),小说则包含了大量社会心理现实(事实逻辑),虽然它们在不同层级上也有互渗与融合。

爱情是什么?不过是丘比特的一个恶作剧。这一解释有点滑稽,但是叙述者是严肃的。我们今天知道爱情是体内某种生化反应的结果,难道这一解释就比恶作剧高明?人可以变成一棵树,现在更是没人相信了,在写实小说里绝不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发生就是超现实如魔幻现实主义、象征主义或寓言类小说了)。可见即使是原始人类,对寻找统驭事物的原因也很执着。今天的小说不会把爱情归因于丘比特的恶作剧了,也不会把月桂和达芙妮视为一体,对于前者,美貌、温柔、善良是更为重要的因素,而对于后者,我们通常会不以为然,这说明我们已经变得很现实,不敢去胡思乱想了。

需要注意的是,达芙妮变成的是这一颗月桂还是所有的月桂?前者是一种个体性解释,后者是一种普遍性解释,区别很大。从罗马的伟大征服者头戴桂冠的叙述看,叙述者显然是认同前者的。寻找一种普遍性的解释,这是神话与现代小说差异的地方。虽然神话也是从个体出发,专注于个体化描述,但它一旦达到其创造物就会产生飞跃,理所当然地把“这一个”看作“这一类”。现代小说与之相反,它只是进行个体化描述,通过这种描述让你感到“这一类”(不成功的现代小说就总是局限于“这一个”)。如果现代小说也按神话模式来写,那么它就是新神话或民间故事了,即它的目的在于寻找普遍性法则。时至今日,科技已经成功取代了这一功能,再去寻找普遍性解释显然不合时宜,所以现代小说才会对“这一类”重新定性,特别是在科技还无能为力的领域,如心理、复杂世界等。由此可见,神话只要得到一种普遍性的解释即心满意足,而现代小说却会致力于发掘某种新性质。

这个神话解释了月桂的起源——月桂源于对爱的拒斥(另一个希腊神话认为向日葵源于对爱的渴慕)。根据维科的看法,这些神话都会浓缩成一个个比喻(每一个隐喻格都是具体而微的神话故事),反过来,我们也可把它看作一个比喻扩展式。理性在发展,知识在积累,随着科技占有的领域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将越发突出,生动具体的故事已经荒诞不经,到最后就剩下了经过高度浓缩的东西:类比。类比是介于直觉思维与逻辑思维之间的一种思维形式,诗歌最擅长此道,这里不去说它。

这个小说文本说不上多么有特色,好在阿波罗絮絮叨叨的情话。叙述者是一个晚于古罗马的追叙者,他离故事的距离较远,采用了外在式叙述。由于并非他亲眼所见,所以信不信由你。

桑蚕

旧说,太古之时,有大人远征,家无余人,唯有一女。牡马一匹,女亲养之。穷居幽处,思念其父,乃戏马曰:“尔能为我迎得父还,吾将嫁汝。”马既承此言,乃绝缰而去,径至父所。父见马,惊喜,因取而乘之。马望所自来,悲鸣不已。父曰:“此马无事如此,我家得无有故乎?”亟乘以归。为畜生有非常之情,故厚加刍养。马不肯食,每见女出入,辄喜怒奋击,如此非一。父怪之,密以问女。女具以告父:“必为是故。”父曰:“勿言,恐辱家门。且莫出入。”于是伏弩射杀之,暴皮于庭。父行,女与邻女于皮所戏,以足蹙之曰:“汝是畜生,而欲取人为妇耶!招此屠剥,如何自苦!”言未及竟,马皮蹶然而起,卷女以行。邻女忙怕,不敢救之,走告其父。父还求索,已出失之。后经数日,得于大树枝间,女及马皮,尽化为蚕,而绩于树上。其茧纶理厚大,异于常蚕。邻妇取而养之,其收数倍,因名其树曰桑。桑者,丧也。由斯百姓竞种之,今世所养是也。言桑蚕者,是古蚕之余类也。(干宝《搜神记》卷十四)

【点评】

这是很有名的蚕马故事。其形成时间应在战国时,荀况《蚕赋》即有“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的说法。《太古蚕马记》《法苑珠林》《墉城集仙录》《太平广记》《鼠璞》《正統道藏》等都有此事的记载。

这个故事和《阿波罗与达芙妮》的思维模式如出一辙,都是一种拟人法,不过本故事在把女、马、蚕三者关联起来建立其解释模式时,明显赋予了某种道德意义:不能言而无信。中国古典小说的特点是偏重叙事,很少进入人物心理,语调现实而情节荒诞。用现在的眼光看,它比《阿波罗与达芙妮》要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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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格那丁 评论 (评论时间2012-10-18 09:41:28)  

崂山道士

蒲松林 著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崂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观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  

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有归志。   

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黏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壶酒,分赉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竞饮先釂,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其声清越,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然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肴核尚存,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忻慕,归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道士笑曰:“吾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以诀,令自咒,毕,呼曰:“入之!”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首骤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遂助资斧,遣之归。  

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渐忿,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

穿墙记

马塞尔·埃梅

吕彤邻

在蒙马特区的奥尚街七十五号乙单元的的四层楼上,住着一位超群出众的人物,他名叫杜蒂耶,独具奇才,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穿墙而过。此公架着一副夹鼻眼镜,蓄着一小撮黑胡子,在注册部当个三等职员。冬天,他乘公共汽车上班,到天气转暖时,就戴顶小圆帽安步当车。

杜蒂耶发现自己具有这种奇才时,刚刚过了四十三岁。一天晚上,当他走进单身汉套间的过道时,不巧突然停电,于是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来电之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四楼室外的楼梯台上。可是他的房门却是从里面上的锁,这个意外事件使他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明知道此事实属荒唐,也还是决定照原道回屋,也就是要穿墙而过。这种神奇之才似乎未能对他有何益处,反倒多少使他觉得不快。第二天是星期六,他趁下午不上班,拜访了区里的一位医生,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病状。医生相信他讲的都是实话。经过检查之后,发现他患了甲状腺死壁螺旋性硬化症,便给他开了处方,进行超量的剧烈活动,并以一年服用两片的剂量,叫他服用参有米粉与半人半马激素的四效比雷特粉。

杜蒂耶尔吃过第一片药,把剩下的扔到抽屉里,将这件事也就忘个精光。至于超量的剧烈活动,作为职员,他的活动都有一定之规,和任何过激活动都是无缘的。工作之余,他也只是看报,集邮,根本用不着消耗体力。因此一年之后,他依然保有穿墙的本领。不过,除了偶尔疏忽之外,他从未露过此招,因为他既无心冒险又缺乏丰富的想象力。他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变换一下进门的方式,仍旧摆弄着锁孔,不无费力地开门,过门而入。要不是一个非常事件突然降临,使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或许他会相安无事地在陈规旧俗中寿终正寝,根本想不到让他的天赋经受检验。

他所在的办公室副主任穆龙先生另有它任,接任的是莱居叶先生。此人说话简短,长着一把毛刷子般的胡子。从第一天起,新上任的副主任就觉得杜蒂耶的戴链眼镜和小黑胡子很不上眼,故意把他当成个招人讨厌、邋塌可笑的糟老头。更有甚者,这位新上司自以为在工作中实施了举足轻重的改革,而这一举动却扰乱了下属们心头的平静。二十年来,杜蒂耶写信时总是按下列格式开头的:”根据贵方某月某日大函,并参照我们来往的信件,我十分荣幸地通知您……”莱居叶打算代之以另一种更富有美国味的格式:”某月某日来信收悉,我通知您……”杜蒂耶不习惯这种书信格式,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老一套的格式上去。这种难以自制的顽固态度惹得上司对他越来越不满。注册部的气氛使他感到十分压抑。早晨,他忐忑不安的上班,晚上躺在床上,他常常要辗转反侧一刻钟后才能入睡。

这种墨守陈规的顽症影响着莱居叶先生的改革成功,使他感到忍无可忍,便把杜蒂耶轰到一间半明不暗的小屋子里。这间屋子紧挨着副主任的办公室,走进这间小屋得走过一扇又矮又窄的小门。这门面向走廊,上面用大字写着:杂物储藏室。杜蒂耶以逆来顺受的心情忍受了这种空前的侮辱。然而他在家看报时,读到”社会新闻”上报道的一些凶杀案,竟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盼望莱居叶先生早已遭人暗算。

一天,副主任挥舞着一封信闯入小黑屋,大声吼道:”给我重写这封蹩脚的信!给我重写这封蹩脚的信!真给办公室丢人!这一钱不值的蹩脚的信!”

杜蒂耶本想反驳,可是莱居叶先生却用雷鸣般的声音骂他是死守陈规的老蟑螂,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团,扔到他脸上。杜蒂耶虽然为人谦恭,自尊心却很强。他一个人呆在小黑屋里,觉得一阵阵发烧。突然,他心血来潮,离开座位,钻进他与副主任办公室之间的那堵墙里。他进去时十分谨慎,只让脑袋露在墙的那面。副主任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审阅一个职员起草的公文,他神经质地勾掉一个逗号,突然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咳嗽。一抬头,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攫住了他,他觉得杜蒂耶的头像打猎带回的兽头一样悬挂在墙上,而且这个头居然还活着,透过戴链眼镜,向他射来一道愤怒的目光。更为可怕的是,这个脑袋开口说话了:”先生,你是流氓,混蛋,无赖!”

莱居叶吓得一下愣住了,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怪物。最后,他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椅子上挣扎起来,冲到走廊,奔向小屋。杜蒂耶像往常一样,拿着笔坐在那里,安详而又认真。副主任端详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讲了几句话,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他屁股还未坐稳,脑袋又出现在墙上了。

“先生,你是流氓,混蛋,无赖!”

就这一天,吓人的脑袋在墙上出现了二十三次。往后的日子里,依然天天如此。杜蒂耶对这种把戏得心应手,再也不能满足于辱骂副主任了。他吼叫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吓人话语,比如他用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大喊大叫:

“嘎鲁-嘎鲁!一根狼毛!(狂笑)哆嗦一下就要拔掉所有猫头鹰的犄角!(狂笑)”

可怜的副主任听到这些话,越发面无人色,上气不接下气,头发笔直地竖起来,失魂落魄,虚汗一滴滴顺着脊背往下淌。第一天,他就掉了一斤。一星期后,且不说他明显地垮下来,还新添了两种病:用叉子喝汤,向治安警察行军礼。第二个星期一开始,一辆救护车就把他从家里送进了一所疗养院。

杜蒂耶可算摆脱了暴虐的莱居叶,终于又可以使用他十分亲切的格式:”根据贵方某月某日大函……”然而,他并未就此满足,有一种东西附在他身上,叫他摇摇欲试。这是一种新的欲望,无法克制,除去穿墙而过别无他求。当然,这个要求也容易满足,例如在他自己住所就可以,再说其他地方也总是不缺墙壁啊。但是,具有非凡本领的人是不会甘心在一些琐碎小事上施展本领的。再说穿墙而过本身也谈不上是一种目的,只不过是冒险的开始,有始还得有终。一句话,应该得到报酬。杜蒂耶尔对此心里十分明白。他觉得在他身上有一种一举成名出人头地的愿望正在不断增长,同时他也产生了一种旧念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墙后召唤他。不幸的是,他找不到目标。他试图在报纸上找到灵感,读报时尤其注意政治栏与体育栏。在他看来,这都是值得尊敬的职业。然而,他终于发现这两个行业并不能为穿墙而过的人大开方便之门。最后他只好把注意力转到社会新闻栏上,这类报道给人较多的联想。

杜蒂耶首次作案是在右岸的一家大银行里行窃。他穿过大约十二堵墙,钻进各式各样的保险柜,兜里塞满了钞票。临走时,还用红粉笔签下他的化名:嘎鲁-嘎鲁,在名下再划上一道,划得非常漂亮。第二天,所有报纸都付印了这个签名。一周后,嘎鲁-嘎鲁名声大振。公众毫无保留地倾心于这位大盗:他竟能如此巧妙地戏弄警方。他每天夜间都要完成一桩新业绩,或是洗劫银行,盗窃珠宝店,或者偷盗某家富翁,以此再振声威。不论在巴黎或在外省,所有想入非非的妇女无不热切地渴求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可怕的嘎鲁-嘎鲁。在短短一周里,布迪卡拉的名钻石被盗,市银行被窃,大家的热情简直被激发到如痴如醉的地步。内政部长被迫辞职,注册部长跟着垮台。可是,杜蒂耶先生虽然富甲巴黎,仍旧准时上班,大家都说应授予他科学院奖。每天早晨,在注册部,他的欢乐莫过于聆听同事们评论他夜间的丰功伟绩。他们说道:”这个嘎鲁-嘎鲁可真了不起,简直是个超人,是个天才。”杜蒂耶承蒙大家如此夸奖,满脸通红,觉得很过意不去。在他那副戴链小眼镜后面闪烁着友好与感激的光芒。这种气氛使他无法自持,再也不能继续保密了。他羞羞答答地打量一下自己的同事。他们正围着报纸,读着详细描述法兰西银行盗窃案的报道呢。他十分谦虚地宣布:”你们知道吗?嘎鲁-嘎鲁,这就是我。”全场顿时哗然,杜蒂耶的一句衷肠话竟招来一阵无休止的笑声。从此,他就被人戏称为嘎鲁-嘎鲁。傍晚下班时,他的同事们没完没了的嘲笑他,使他觉得生活似乎并非那么美满了。

过了几天,嘎鲁-嘎鲁在和平街作案,让夜巡队当场拿获。他在纸箱上签了名,就开始大唱祝酒歌,用大块金子做成的酒杯乱砸玻璃。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钻进一堵墙,避开巡逻队的搜捕的。此举的目的大概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的同事们大为惊讶,因为他们素来不相信这一点,很使杜蒂耶为此难堪。不出所料,这帮人一看到第二天的报纸在头版上刊登着杜蒂耶的照片,果然大吃一惊。他们伤心地追悔不已,居然未能领略这位同事的奇才。为了向这位天才的同事表示敬意,他们纷纷在下巴上蓄起小胡子,其中有些人出于羞愧与羡慕,甚至忍不住把手伸向朋友家或熟人的表和钱包里。

大家或许觉得,他仅仅为使几个同事吃惊就自投罗网,未免太为轻率。这种举动同出类拔萃之辈的身份颇不相称。其实,这种理智上的外在理由对这个决定根本无足轻重,杜蒂耶放弃自由,当时只想挽回面子,实际上他不过是在命运的斜坡上顺坡而下罢了。对于一个能穿墙而过的人来说,如果他连监狱的墙一次都没有碰过的话,还有什么行动更够味儿呢?当杜蒂耶被带进监牢时,感到命运真是对他格外垂青,厚厚的墙壁对他来说可够过瘾。他被监禁的第二天,看守们就目瞪口呆地发现,犯人在牢房的墙上钉了个钉子,上面挂着典狱长的金表,至于他是怎么搞到这块表的,他是不会也不愿意解释清楚的。表是物归原主了,可是第二天,那块表和借自典狱长藏书室的《三个火枪手》的第一卷又一起放在了嘎鲁-嘎鲁的床头。监狱里的工作人员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看守们抱怨有人踢他们的屁股,却说不出这脚是从哪里飞来的。好像现在不只是隔墙有耳,还是隔墙有脚呢。嘎鲁-嘎鲁被拘禁一周之后,一天早上,典狱长走进办公室,在桌上发现了下面这封信:

典狱长先生台鉴:

根据本月十七日咱们之间的交谈并参照去年五月十五日您的规定,我荣幸地通知阁下,我刚看完《三个火枪手》的第二卷,打算今夜十一点二十五分到三十五分之间越狱。

  典狱长先生,请接受我深切的敬意。 

嘎鲁-嘎鲁  

这天夜里,尽管杜蒂耶受到严密的监视,结果还是在十一点半越狱了。翌日清晨,消息一传开,顿时引起一片颂扬之词。这次作案之后,他的声望简直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杜蒂耶似乎并不打算躲躲闪闪,他照旧大摇大摆地来往于蒙马特大街。越狱三天后,临近中午时,他在科兰古街的幻梦咖啡馆再次被捕,当时他正和几位好友大喝柠檬白酒。

他又被带回监狱,关进一间有三重锁的黑牢。当天晚上,嘎鲁-嘎鲁又逃之夭夭,躲到典狱长家的客房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九点来钟,他打铃叫来女佣人,说要吃早餐,然后就老老实实地被闻讯赶来的看守从床上带走了。典狱长忍无可忍,在杜蒂耶的门前安置了一个警戒岗,还罚他啃干面包。中午时分,犯人在监狱附近的饭馆用餐。喝过咖啡之后,他给典狱长挂了一个电话:

“喂,典狱长先生吗?我万分抱歉!可是刚才我出门时忘带你的钱包了,弄得我在饭馆里不知所措……能不能劳驾您派个人付一下饭钱?”

典狱长亲自赶去,禁不住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起来。杜蒂耶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于当晚越狱,一去不回。这次,他小心地刮掉小胡子,把戴链眼镜换成玳瑁眼镜,再戴顶鸭舌帽,穿上一件大方格外套和高尔夫球短裤,顿时面目全非。他在第一次被捕之前,就把部分家具连同一些贵重物品都搬到朱诺街的一所公寓里。这次他干脆住到那儿去了。他对那威震四方的声誉已日觉厌倦,而且自从入狱以来,对于穿墙而过的快感也已多少有些腻烦.最厚实高大的墙壁现在在他看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屏风。他渴望从巨大的金字塔中来回穿越。他一面等待着埃及之行的计划逐渐成熟,一面过着四平八稳的日子,要么集邮,要么看电影,要么在蒙马特区长时间的闲逛。他把下巴刮得光溜溜的,再配上副玳瑁眼镜,变得判若两人,连最亲密的朋友与他擦肩而过也认不出他。只有画家让·保尔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注意着区里老住户身上的些微变化,他终于认出了伪装者的真面目。一天早上,他和杜蒂耶在阿不勒瓦街打了个照面,忍不住用粗俗的黑话对他说:

“喂,甭装蒜了,打扮得那么洋,想混过便衣还是怎么着?”拿老百姓常用的话说:我看得出来,你打扮成上等人,是想躲过警察局的暗探。

杜蒂耶喃喃地说:“啊,你认出了我。”

他感到心慌意乱,打算早些动身去埃及。可是就在当天下午,他15分钟里两次在勒比克街上碰见一位金发妇女,真是一见钟情,什么集邮、金字塔,什么埃及,一下子扔到了脑后。再说那位金发妇女也饶有兴味地瞟了他几眼。对于今天的年轻妇女来说,还有什么比高尔夫球短裤加上一副玳瑁眼镜更令人神往的呢?这使她联想起自己钟爱的电影明星、鸡尾酒会,还有那个加利福尼亚之夜。可是,让·保尔告诉他,这个美人已经嫁给一个醋意十足的粗野男子。这个疑心很重的男子自己过着乌七八糟的生活,晚上十点到凌晨四点之间总是把老婆丢在家里。不过出家门时,他总忘不了小心翼翼地用两重锁把她关在屋里,每扇百叶窗上都挂着把大锁,他也严密地监视着她,甚至还到蒙马特街去盯梢。

“他看得紧着呢。一副十足的无赖相,谁也甭想打他那口子的主意。”

然而,让·保尔的警告只能给杜蒂耶火上浇油。第二天,他在多罗柴大街碰到这位少妇后,居然大胆地尾随她进了一家奶酪店。杜蒂耶在她买东西的当儿,向她吐露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并说他对一切都了若指掌,诸如恶丈夫、锁门,百叶窗之类,不过他表示当天晚上他还是要到她的卧室去。金发妇人涨红了脸,手中的牛奶罐瑟瑟发抖,脉脉含情的眼睛湿润了。她低声叹道:”天啦!先生,这不可能。”

这令人精神焕发的当天晚上,十点来钟,杜蒂耶就在诺尔万街东张西望,注视着一道坚实的厚墙。墙后一间小房隐约可见,在这里只能看到房顶上的风信鸡和烟囱。墙上的门开了,一个汉子小心翼翼地锁上身后的门,走上朱诺大街。杜蒂耶静静地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交叉路口上,过后又数了十下,他飞奔开来,用矫健的步伐钻进墙里,一刻不停地在障碍物中奔跑,一头扎进美丽囚徒的卧室。她不胜欣喜地迎接来访者。这天夜里,直到深夜,他们还沉醉在温柔乡里。

第二天,杜蒂耶头疼得厉害。可这算得了什么,他才不会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失约呢。不过,他还是无意中在抽屉里翻出两片药,午前午后各吞了一片。晚上,他的头不那么痛了,而且一激动,也就无暇顾及了。少妇焦急地盼望他光临,一想起昨夜的情景,更是急不可耐。这天夜里,他们相亲相爱直到凌晨三点。分手后,他在穿墙时觉得腰部和肩部好似有一种平时少有的摩擦感,当然他认为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可是,当他穿到外面围墙时,明显地感到有一种阻力,他仿佛在一种流动的物体中运动,不过这物体越变越稠,而且他每使劲一次,这物体就变得愈坚实,终于他全身都被固定到墙壁里,他发觉自己已经无法挪动。猛然,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进脑际:他在白天吃了两片药,以前他还以为这是阿司匹林,其实这正是去年医生让他服用的四效比雷特粉。药效加上超量剧烈活动,真是立竿见影。

从此,杜蒂耶就僵立在墙里,直到今天还呆立在那儿呢,就嵌在石缝里。夜深人静,每当巴黎的喧嚣过后,夜间还在游逛的人们来到诺尔万大街时,就可以听到一个仿佛发自坟墓深处的嘶哑声音,人们还以为这是布特街十字路口上呼啸的风发出的哀鸣,其实这正是嘎鲁•嘎鲁•杜蒂耶在抒发他的一腔哀怨,痛惜他光辉业绩的悲惨结局与转瞬即逝的美妙爱情。好几个冬夜,让•保尔解下吉他,壮着胆子走在呜呜作响的荒凉的诺尔万大街上,奏起一支歌,安慰那可怜的囚徒。从他冻僵的手指上拨出的一个个音符,宛如一束束月光泻进石缝的深处。

【点评】

比较这两篇“穿墙记”,我们是有所感触的。前者的故事情节用一个语义结构相似的单句去概括,就是“王生学道回家触墙而仆”。小说用现实的语调讽刺了怕苦怕累的人,属于说教性寓言。后者游戏成分重一些,语调诙谐,相当于讲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当然也有道德的寓意在,但没有主题先行。的确,这类寓言的目的在于富于教益,希望人们接受它,因而它对人物的心理和现实是不怎么关心的,实用态度使其直奔主题,常有单调枯索的毛病。后来,霍桑、卡夫卡发展了这类小说,一种更精致复杂、不附加任何明显教义的现代型小说。

浪漫主义时期,寓言作为幻想的产物是受到轻视的,因为它的表层和深层结构间是一种世俗的“直指”关系,不如象征那样能同化主客体、心物与反正。德曼认为,寓言对语言的了解才是真实的,它可以破除自我和非自我(物我)的幻想性认同,寓言式阅读适合大多数作品。德曼强调,寓言抵制语言与概念之间的结合,它表明符号与意义的关系是一种人为。德曼的解构式阅读对头脑僵化的人具有积极意义,但作为社会文化产物的我们还是愿意沉浸在“逼真如画”中的,哪怕明知这是一种幻觉。马·埃美的《穿墙记》达到了这种效果。与《崂山道士》相比,它是超现实的和富于教益的,但作者并不刻意追求这种意义,他只是玩了一个游戏,其情节、语言都指向了小说的本质——一种关于人的存在和自由的状态,尤其是结尾,与封闭的《崂山道士》不同,它是开放的和没有终结的。蒲松林的《崂山道士》就有中国式小说的一个普遍问题,我们太重视小说的教育功能了,总不能以无功利的游戏态度来对待它,以致严肃的寓意损害了它的自由天性,本来这篇小说是可以写得轻松愉快,蛮好玩的。

接下来的是,小说是否只是一个纯粹的游戏?游戏是它的本质吗?满足游戏趣味者就是好小说?如何平衡游戏与寓意的关系?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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