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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年前，吉林人民出版社策划出版了一套丛书，叫做《老三届著名作家回忆录》，共有十余部作品收录其中。丛书的编辑本意，是回思老三届知青上山下乡三十年。（1968——1998）。这其中，就收录了一部特殊的作品，贾平凹的《我是农民》。特殊在于，贾平凹确实是老三届（初中只上了一年半），按照当时的标准，算知青了，但他来自农村，又回到农村，上山了但上的是自家房后的山，下乡了但下的是故土的乡；特殊还在于，当其时也，老贾已经不仅城市化而且名人化官员化，但他言之凿凿地自述“我是农民”。十四年后，重读这部书，再一次品咂了老贾笔下的自己，想说的却是另一话题。 

    这话题是，谁不是农民？或者，如何看待长期农耕社会给予今天的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至深影响？

    农民作为一种职业或者身份，堪称悠久。《春秋》三传之一的《谷梁传》云：“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其实，有农民之称前，先人稼穑五谷，按今天的考古印证，至少也有几万年了。应该是地理环境使然吧，先人们在这个两条大河盘绕，四边高山大海拱卫的大陆上，自然又必然地，选择了农耕为主的生存方式，并延续至今。延续至今的农耕方式还没有全部退出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今人却常常忘记这一特定的、不可忽略的民族繁衍来路，这就成了我们时下诸多纠结、纠缠、纠纷乃至纠葛的问题源头之一！ 

     何以言之呢？ 

     农业社会的生产方式，决定了我们这个民族有别于其他诸如渔牧民族的根本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性，以及由此而后生的哲学文化审美等等一切形而上的东西。农耕生产方式如何培植着汉民族的习性与文化呢？土地固定在那里，自有地产权明晰，春种秋收，恒定而持续，虽懒天时但不必冒险；个人勤奋加上家族协作，足可承担一般性生产，个人主义得以滋生并源远流长；四世同堂，天伦可得，就是天堂，狂欢和不计来日是绝对不在计程表上的；邻人主要的是生活的参照系，又是自然灾害前的合作者，虽然亲密无间的平等极少出现。苍天在农耕中如此主要，大地又真的有着自己的脾性，天人合一就自然地被我们的祖先看出了并牢记了。固定的居住，乐土重迁，左边是邻人，右边还是邻人，居其中而有道，中庸就是不二之选。勤奋因四时有序且天不待人；淳朴因娇然翘然就会出头椽子先烂；不到万不得已，穷途末路，揭竿而起绝对不会发生；变革就像稼穑中新种子的培育一样，一定是缓慢且是且行且看中完成。权威被尊崇，秩序被维护，个人永远是禾苗一棵，淹没在万物的大海中。传统厚重，又无影无形，根深蒂固，又潜移默化。都市改变了衣食住行，却改不了几千年延续中几乎基因化的因袭种种。 

    胡适西装革履，却娶了小脚太太；鲁迅大声呐喊，却一袭长衫不改；老舍走进太平湖，文化使命之重和面子之疼，不能说都没有；毛先生以最高领导人之尊， 也会唠叨“闲时喝稀忙时吃干”；“摸着石头过河”，肯定是习惯了侍弄农田、不善跨山越水的庄稼人的走路经。三十多年来，路径选择依然选择中。一面倒，倒一面，貌似有不二之选的救世良方，却全忘了一个事实——这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农耕民族后裔。 

    谁不是农民？ 

    贾平凹只是作为一个村庄里走出来的娃子又作为一个学会了捏笔杆的作家而老老实实地认承自己是农民。他没有切断通向乡土的脐带，但也绝不完全认可乡村的所有。胆小怕事，自私自利，狭隘嫉妒，屈服命运，斤斤计较，只看眼前，猥琐自卑，等等，贾平凹都看得很清，也蹙额疾首。现代浪潮呼啸而来，并向着乡村挺进着。一切都在改变，一切又都处于皮毛层面。路径在哪里？低头看看自己，回头看看先人，无论是急于脱胎换身，还是固执地要一成不变，都不能、不该忘记——这个农耕民族的后裔，本质上，谁不是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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