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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三墓话诗联
              ——悼诗挽联循实免谀、因人见世例说

    清明本是扫墓的传统节气，但今年的清明对我来说意义非比寻常；因为不仅要回原籍参与给祖母、父亲和母亲修墓的大事，而且要负责为三位先人撰写碑诗挽联；其实关于父母的诗联早在三年前就已准备就绪，只有祖母的那份让我颇费思量。三思之后我决定突破前人铭诔一味褒扬、难脱虚美的窠臼，探索悼诗挽联循实免谀、因人见世的新路。

    55年前弃世的祖母是我祖父的续弦，1894年11月19日卯时生人；身为父亲四兄弟的嫡母，来我家养育儿孙三十余年没有留下名字，所以墓碑上仅称其为“彭母陈老孺人”。据说她最初嫁入文姓也曾生育，但幼子早夭等因让她绝望上吊，幸好被人发现及时救下。我记忆中的祖母是个善良温顺、性格内向的小脚老太，没有婆婆的尊严，反因受二伯母的欺负暗中流泪。祖父去世第三年正搞“大跃进”办“公共食堂”，生产队长通知父亲和其他“四类分子”集中上湘潭坳石灰厂砍柴捎带开了个恶毒的“玩笑”，祖母就相信真会勒令她“去那烧火做饭”；当晚叮嘱完我们四兄弟“要听爸妈的话”后，抱定“活受罪不如死”的决心趁人不备投塘自尽。三个叔叔大的过继小的外出，父亲只能独自挖好墓穴，预支全家两天口粮，求人将“不满现实”的祖母悄悄抬上山冈埋了。那是1958年农历9月23日戌时，夜深人静塘水冰凉，脱下棉衣鞋袜将头颅钻进石板底下——祖母的勇毅终于使她再次轻生如愿得偿。55年来邻里亲族对她此举或褒或贬讳莫如深，当时13岁身为长孙的我则一直为那晚没有防守她到天亮心怀愧疚。祖母于文革前八年提早自寻了断是否明智抉择，其碑联如何措辞才能让逝者安息生者慰藉？鲁迅吊范爱农云：“独沉清冽水，何以涤愁肠？”贾谊更有“造托湘流，独吊先生”之语。就让我权附骥尾，以“临危不乱，遗训铿锵；自沉意决，屈范彰扬”的碑文和“桑梓荣枯存故事，子孙悲喜寄心香。芝兰玉树观今盛，家国情怀慕古贤。横批：竟效三闾”的联语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父亲在地下党一次会议记录里留下踪迹的事，是他五十岁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后，省委组织部派人来查访时告诉母亲的；可他为何历经劫难却对此从未提及始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文革翌年刚“摘帽”的父亲弃世，我和大弟因故没能为他送终，母亲说他的灵柩下葬时恰逢“六出冰花滚似绵”；于是我写下了“扶榇缺位，祥曙飘萍；椿颓天动，降雪湮茔”“云何革命，花册留名”的碑文和“一名缄未吐，五秩憾何深”的联语。

    母亲是幸运的，他毕竟比父亲后死33年而且“寿终正寝”；她的不幸是一辈子求神拜佛信仰虔诚，到头来精神崩溃未得好报。因此我写下了这样的碑文：“庚寅季夏，酷暑炎阳；秋虎淫威，萎我萱堂。初来病足，举步踉跄；继而思乱，谬语痴狂。坐卧不宁，寝食反常；引咎自责，忧虑身伤。拄藜四窜，弃杖奔塘；濡裳病笃，绝食卧床。弥留两日，求医无望；忍死须臾，唯待回祥。毕世求神，到老迷茫；终生礼佛，果证何方？深恩未报，遑终奉养；染疾二月，遽尔衰亡。百身莫赎，寸断肝肠；千唤不回，伏惟尚飨！”

    上述碑文联语据事直书，不讳缺憾，先人有知，当作何想?

                                       二〇一四年岁次癸巳清明节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