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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给领导的检讨》解读

程奎

对新诗，我是一直抱有成见的，因为它在发展中不断地变幻 着，有的变成了畸型。而对无韵的诗尤为深恶痛绝，以为是抛弃了诗歌的本质，将诗弄得歪歪扭扭。昨天早上，偶尔在诗赋网上看到了李犁的这首无韵的诗《给领导的检讨》，顿感震撼，由此，一下子改变了我对无韵的诗的看法。

诗首先应是形象的，它给人的应是一个立体生动的画面，这首诗作到了。

这位领导戴着假发，诗人一开始就说：

 让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把你的假发放到沙发上
    或者挂在树上

让寒冷的麻雀有个温暖的窝

     假发扣过来真的就是一个麻雀的窝，诗人寥寥几笔就将这位领居的形象大致勾勒了出来：这是个男人，虽然正当年，却已拔顶，且一定拔得很厉害，以至于不得不进行一番伪装。这位领导一定有许多别的特征，然而诗人没有从那些地方着墨，而是用假发来入笔。一个假字，当别有寓意，这就将一位道貌岸然令人生厌的伪君子形象呈现在了世人面前。诗人对其无比的鄙视，要警告他，让他把假发放到沙发上，或挂在树上。为什么做如此警告？诗人大概实在忍受不了其虚伪和装腔作势，颐指气使。摘下来的假发，诗人要用它给麻雀作个温暖的窝。这等于在说，你那个假发，不过是一个鸟窝，你的脑袋不过是个“鸟”。鸟者，diǎo也。四行嘻笑怒骂的文字，我们似乎还能闻到诗人的酒气。这一天，他一定喝了很多，喝得他将心底中对这位领导的鄙视全部吐了出来。醉意朦胧的他竟然突发奇想，想当一次领导，要警告自己的上司。这绝对是诗人的潜意识。他平时大概受够了这位领导的飞扬跋扈，这回我要跋扈你一把。短短四句，他将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的东西都泛现出来，并立刻将人抓住，将读者带入领导与领导的矛盾冲突中，使你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想读下去，看个究竟。

于是，我们看到诗人接下来如是说：

你是一个阳痿病人
连女人都不怕你

还有什么脸做我的上司
（上司都应该是阳痿病人）
哪怕明天我依然是你的小爬虫
 今天我要把你骂得狗血喷头

不然我就难以成为一部破戏的主角
             也没法成为没动笔那本书中的英雄

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感觉到诗人有着一种英雄情怀，他盼望着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部大戏的主角，一部自己所写书中的英雄。所以他怎么会瞧得起这样的所谓的领导！诗人将领导比喻成一位阳痿病人，连女人都不怕你，你还有什么脸做我这位未来的大英雄的上司。靠，今天老子和你玩了，我要骂你个狗血喷头。

如果说前四句仅仅是心底里的鄙视的话，那么这段则是对上司的直面怒斥了。诗人就是诗人，尽管还有几分不得已的顾忌，却已被燃烧的情绪化作了乌有。一个诗人指着一位上司的鼻子在痛骂的画面浮现在你的面前：你是一个阳痿病人，连女人都不怕你，还有什么脸做我的上司，哪怕明天我依然是你的小爬虫，今天我要把你骂得狗血喷头。读到这里， 我们都会拍案叫绝：好，骂得痛快！

从怒骂中我们还可醒悟出一种悲哀，那就是我们干部管理体制的严重缺陷。由于党内民主生活的不正常，产生了一大批对下耀武扬威，对上奴颜卑膝的庸才。那种表面上看来很民主，实际上是认认真真走过程的干部考核过程，基本上领导的意识的展开。对这样的一大批干部，诗人用了个括号（上司都应该是阳痿病人），由此连到头些日子，易中天在北京电视台发飚：现在的领导有几个不弱智的。相比之下，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的人说，我的诗与政治与社会不关系，我对那些东西也不感兴趣。这种说法实际上是认识论出了问题。一个人怎么可能与政治无关，与社会脱节？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啊，我们时时刻刻都在与这样的一个世界互动着。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不经意间，李犁已经触及了一个十分敏感的间题，那就是这样阳痿的干部是怎样孵化出来的？从而引起人们由社会表象到政治本质的深层思考。

第二段我们看到诗人的思想在进一步激化：

眼前是一片杯盘狼藉
  像你此刻的表情
更像我们置身的官场
    我要弄把枪
 对着天空来一下子
让世界和我一起粉碎
   让你屁滚尿流
   然后我对你说
    领导  不要怕
  这不过是一只玩具
 比你的小弟弟还没用

然后我就走上大街
大喊一声

让前面的都回过头来
让后面的抓紧赶上

 他要弄把枪，要将眼前这些不合理打碎，要重新架构一种平等。这其实是中国知识份子们心底里都有的一种潜意识，诗人用形象灰谐的语言将它吐了出来。

改革开放以后，腐败在滋生，在愈演愈烈，一些地方的官场真的是杯盘狼藉了。一人得第，鸡犬升天，许多地方党内生活极不正常，有的已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难能可贵的，我们看到诗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对干部管理体制中的伪民主现象举起了投枪，可喜的是党的十七届四中全会终于将推进党内民主纳入了重要日程，也许今后，在官吏的产生过程中真的会多几分民主和公正。

醉中的诗人在显现他的英雄情怀：前面的都回过头来，后面的都跟上。他醉了。

在大醉的同时，诗人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他的怒斥，他的破坏充其量不过是当面的批评，是拿玩具枪的吓唬，而不是破坏。也许在诗人的潜意识中，感到了自己的无力，也许诗人觉得这些的改变需要一个理智的过程。

但是我们还是看到了诗人的义愤：让你屁滚尿流。然后我对你说，领导不要怕，这不过是一只玩具，比你的小弟弟还没用。这位阳痿的领导假如真的看到诗人举起了枪，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而正当他吓得抖成一团时，诗人却笔锋一转，我这不过是一把玩具枪，它和你的小弟弟一样没用。读到这里，令人不禁大笑，任何一位读者可能都会骂道，李犁这个鬼才，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然而，他终于从大醉中醒来，诗的结尾充满了悲剧色彩：

一场痛快之后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你依然戴上假发做我耀武扬威的上司

我依然是你假发上的一根纤维

我们权且将这首诗看成是一场牢骚吧，这牢骚中充满无奈，充满苦涩，充满悲剧色彩。相信，所有的人读到这时，都会从心底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但是我们怒了，我们骂了，这怒，不会是文王之怒，不可能安天下，也许于世无补，而且仅仅是阿Q之怒，不过是几分精神胜利的自嘲，如此而已。

我们还应把这首诗看成一篇檄文，它直指生活中的丑恶，一吐我们心中之块垒。这首诗是形象的，形象中给人以深刻，它深入到了人们的灵魂，触及到了社会、政治问题中最敏感的神经。遗憾是诗人没有回答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这也许是为诗人当年思想的局限性所囿吧。

李犁说过：“诗人需要解决的是怎么深入到事物中去，又怎么从原来的事物中跳出来。同时还要对自己的原始情绪整理和挑选，太原始了，太真实了有时候掩盖主题和诗意。要把情绪审美化，事物审美化。经过这个去粗取精的过程才能形成诗。”

《给领导的检讨》正是这样一个过程，也许这是诗人的酒醉中的狂颠之作，但这一时之狂颠正是诗人平时深入到社会生活深处的井喷，是在半醉半醒中对原始情绪进行的整理和挑选，从而达到了一个嘻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审美高度。

李犁说：咱们诗赋网办得有点陈旧。好像是明清时代的一些迈着方步的秀才，远离生活远离暄嚣，在那浅斟低唱。在一些诗友的大作中不乏一些什么：宝马、雕鞍、栏杆、鹤影、王孙这些早已死亡了的具象，离现实太远，缺乏那种诗人必须具备的狂热和冲动，没有那种批判的呐喊，还不具备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中国知识份子的担当。我想，李犁的诗和话对我们应是启示。

新诗这样写，我喜欢。

                                       程奎：2009年10月5 日于抚顺苦寒斋随笔

(李犁注：谢谢程兄。但纠正一下，我没说诗赋网不好。我只是建议在现在诗词歌赋平平仄仄的基础上，再增加些和现实接壤的新诗，从文本上和现实接近。这样诗赋网可能会有更多的读者，更大的影响。一种建议而已。老程给夸大了。我支持诗赋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