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与《罗摩衍那》
----谨以此文纪念季羡林先生逝世一周年
纪有志 2010，7，21
一、振作起来，决心翻译《罗摩衍那》
历经文革磨难的季羡林先生，对于自己的国家 , 他没有完全绝望, 觉得这样一个民族绝不会就这样堕落下里 , 而是要振作起来！自己要振作起来 , 要读书和写作, 决不让自己的脑筋闲置。但是，在“四人帮” 统治时期，能思考点什么 , 写点什么？
在《季羡林自传》（第247页）中，先生写道： “创作已经毫无可能 , 研究也早已断了念头。 想来想去 , 还是搞点翻译吧。......我过去翻译过几本印度古典文学名著 , 曾 被“左”得幼稚可笑而又确实“天真”人们称作 " 黑货 " 与“毒品”。现在再选择也出不了这个范围。我反正也不想出版 ," 黑货 " 就 " 黑货“、“毒品 " 就 ”毒品 " 吧。结果我就选中了《罗摩衍那》。” 当时，季羡林先生的处境也是很艰难的，季羡林先生虽然不再被 " 打倒在地 , 身上踏上一千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身上还背着不知多少黑锅。当时先生是个“看门人”。“一个月有几天要到东语系办公室和学生所在楼中去值班 , 任务是收发信件 , 传呼电话 , 保卫门户 , 注意来人。......对保卫门户,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我仍然准时上班 , 安心工作，习以为常 , 并无怨言。 我想 , 这样平平静静地活下去，无风无浪，也还是很惬意的。”（《季羡林自传》246页）这部《罗摩衍那》史诗的梵文原本 , 在国内只有旧版本。此时，季羡林先生听到个消息 , 说印度新出了一部精校本，这是继《摩诃婆罗多》精校本之后的另一个伟大成就 , 颇受国际梵学界的好评 , 但此书国内没有。季羡林先生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和试一试的想法 , 托东语系图书馆的人向印度定购。他预料 ,90%是订不到的 , 即使订到 , 也要拖上一年二年。可出他意料的是 ,没过几个月月 , 书居然寄来了 , 装订精美的七大巨册 , 整整齐齐地排在眼前。他心潮起伏。中国佛经中有很多都提到过《罗摩衍那》这部书和书中的故事 , 但翻译了那么多佛典 , 却一直没有人把这部书翻译成中文 , 而国外已有了那么多种外文译本。 因此 , 季羡林先生觉得翻译这部书成了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二、冲破道道难关，坚持翻译《罗摩衍那》
季羡林于是决心认真地进行翻译 , 他濡笔铺纸地干了起来。 在家中的时间是有限的 ,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 , 他要贡献给发信件、守电话、当门房 , 在东语系外文楼和 35 号楼学生宿舍值班。由于《罗摩衍那》 当时属于 " 毒品 " 范围 , 他就不能也不敢把原著带到值班的地方。 季羡林先生就利用在家里的时间 , 每天把一小段原文抄在一 张张的小纸条上 , 上班干活之余 , 反复思考构思 , 打腹稿 , 如果眼前没有人， 再偷偷地写下译成的腹稿 ,下班后再回家赶紧用中文抄写下来。 | 季羡林先生原来以为 , 该书原文除了个别章节外 , 是不会太难懂的 ,虽然量大 , 翻译起来会遇到困难 , 可也不会太多。一着手翻译，季羡林先生立即遇到了难题。原文是诗体，季羡林先生坚持一开始的原则 , 译文也保持诗体 , 不能改译为散文体。但是，要什么样的诗体呢？流行的白话诗 , 没有定于一尊的体裁或格律，诗人是各行其是，所以所有的形式都不恰当。所谓马雅可夫斯基阶梯体 , 与此巨著风格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 根本用不上。而如果纯用旧体诗来译 , 也有困难，既不能做到 " 信 ", 又不能保证让读者看得懂。经过反复考虑 , 季羡林先生终于决定用顺口溜的民歌体 , 每行字数不要相差太多 , 押大体上能够上口的韵。 真让译文押韵 , 就又来了困难。因为有时候想找到一个适当的韵脚 ,非轻而易举之事。他坐在门房里 , 眼看着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 , 脑子里却想着韵脚。下班时回家的路上 , 也在考虑韵脚。从外文楼回 13 公寓 , 平常只需要十分钟，而为求韵脚 , 下班要走四十分钟才能到家 , 路上 , 他仍搜索枯肠，寻求韵脚, 以此为乐事。季羡林先生闯过了第一道难关。紧接着又来了另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译多少篇 ? 用多少时间呢 ? 他在心里琢磨开了 : 这部按出版社的计算方法有三百万字的巨著 , 自己能译完吗 ? 最后 , 他想 : 如果能译出三篇 , 还不到全书的一半 , 也就很不错了 , 也就很满意 , 可以不虚度下半辈子了。 想法一旦确定 , 他就给自己规定了每天的定额 , 今天一张纸条 , 明天纸条一张，一行一行地译 , 一节一节地抄。 这个样子进行翻译 , 世上没有。他从 1973 年干到 1976 年 , 苦干了四年，全书七篇 , 他译了还不到三篇 , 还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
三. 十年心血甘苦，译著《罗摩衍那》，全书大功告成
1976年10月6日“四人帮”反革命集团被粉碎。 对于季羡林先生来说 ," 四人帮 " 被粉碎以后他自己的一个最显著变化 ;就是翻译《罗摩衍那》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进行 , 不用担心会被当做“毒品”来对待了。这样一来 , 翻译的速度自然而然也就加快了。在从事翻译《罗摩衍那》的第八个年头 , 一个意外的惊喜摆在了季羡林先生面前 : 印刷精美、装订富丽的《罗摩衍那》汉译本第一篇被他真实地抓在了手中 , 这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在 1980 年出版的。季羡林先生的心自然感到非常喜悦, 那种心情不亚于一个孕妇看到自己生产出的第一个婴儿。 第一篇出版之后 , 季羡林先生在 1980 年夏天应邀去日本访问 , 随身带去 , 送给对此书有兴趣的日本朋友 , 也征求他们的批评意见。东京大学学者原实教授、汤山明博士等人 , 都表示出很大的兴趣。 《罗摩衍那》汉译本第一篇的出版 , 使季羡林得到一些不期而获的嘉奖，这使他更加鼓足了干劲。 与此同时 , 季羡林的行政工作和社会工作也越来越多，加之这时他给自己规定的科研项目也越来越多，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 季羡林焚膏继晷，兀兀穷年 , 一点也没有放松《罗摩衍那》的翻译工作。从 1973 年到 1983年2月, 历十年风雨 , 呕十载心血 , 这一部长达两万颂、译文达九万行、五千余页的皇皇巨著 , 终于全部译完 , 大功告成了。 在《罗摩衍那》全书最后的《译后记》中 , 季羡林写下了他十年来的甘苦和完成译著后的幸福 : “在过去十年中 , 我是既有痛苦 , 又有快乐 ; 既有险阻 , 又有顺利；既有内心的波动 , 又有外来的鼓励。...... , 总而言去 , 时间经过了十年 , 我听过三千多次晨鸡的鸣声 . 眼睛熬红过无数次 , 经过了多次心情的波动 ,终于把这书译完了。我一方面满意 , 满意这件艰巨工作的完成。另一方面又不满意。......我觉得我始终没有能够找到一个比较理想的翻译外国史诗的中国诗体.......不管怎样 , 我毕竟把这部名著译出来了。这会帮助中国读者更深入地了解印度文化 , 这会大大地增强中印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如果我这想法不错的话 , 我不更应该感到幸福吗 ? ”
季羡林先生确实为中国翻译史和中印文化交流史建立了一座丰碑。《罗摩衍那》汉译本一问世，立刻受到国内外学者的高度赞扬，也成为中国翻译史上的一件大事。 1985年，季羡林被邀请参加在印度新德里举行的“印度与世界文学国际讨论会”和“蚁蛭国际诗歌节”，受到与会者的热烈欢迎，并给最高礼遇，被大会指定为印度和亚洲文学分会主席。1994年，《罗摩衍那》汉译本荣获了中国第一届国家图书奖。 1999年，印度文学院授予季羡林先生“名誉院士”。翻译《罗摩衍那》是他为中印文化交流而做出的不朽的贡献。 2008年1月27日，印度首次将“印度公民荣誉奖”授予97岁的中国学者季羡林。
（本文，参考蔡德贵《季羡林传》而编写，在此表示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