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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国之诗，庆典之歌

——评商泽军长诗《大地飞虹》

 李敬泽

　　最初，我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理解什么是“特高压”，建功先生在为《大地飞虹》所作的序中用了一个“高速公路”的比喻——“比”是重要的，有了“比”我们才能通过熟知的事物接近和想象陌生的事物，通过建功的比喻，我知道，我面前亮着的灯，它的电是通过一般的路传过来的，塞车啊，损耗啊，总之是低效率的，可是，我们的科学家、工程师和工人们正在为电建设一条高速公路，不塞车了，一马平川浩浩荡荡了……

　　我不知道我理解对了没有，也许还是错的，但是，我知道了这是一件大事——所谓“造福万民”，说的就是这一类的事；更何况，在一个文学人看来，这件事牵涉到大地，牵涉到远方的大山和大河，牵涉到光，牵涉到推动现代世界的伟力。

　　所以，商泽军为“特高压”写了一首长诗，在这诗中，大地山河、灿烂的光、电掣的速度、移山倒海之力，构成了宏伟、崇高的世界景象，在这景象中，人是高大的，劳作和创造的人们具有庄严的英雄风貌。

　　《大地飞虹》是献给劳动者的诗。“劳动”即创造，它在马克思对人的理解中具有本质性的位置，正是通过劳动、通过人们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人获得了他的意义。人之为人，首先在于劳动，这个真理如此质朴，以至于它很容易被日益精细复杂的社会所忽略。《大地飞虹》所讴歌的，或许并不仅是某种技术，它讴歌劳动者，满怀激情地领着我们回到那个质朴的真理，在商泽军铺张扬厉的诗句中，劳动者焕发着真确的精神尊严。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主题是，工业之美和技术之美。在飞速的发展中，我们跳跃着由一个农业社会进入了——也许在整体上，我们还正在进入工业社会，但在文化上、在人的感性层面，我们可能直接跳进了后工业社会，我们来不及深切地感受工业，来不及沉吟和涵咏于现代化大工业对于人的社会生活、人的内在性的复杂深远的影响。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工业题材”本就不是繁盛的支脉，而到了现在，在诗歌中，在小说中，人们行于山野、人们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中穿行、人们在私室中过日子，工业似乎已经退出了审美视野。

　　当然，在郑小琼、王十月这样的作家笔下，工业仍然像铁一样确切，像贴在个人皮肤上的铁一样被感受着。而现在，在《大地飞虹》中，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工业：商泽军更多地继承了当代文学中的“工业题材”传统：那种对现代工业的浪漫主义激情——其实是现代主义激情——那种大工业的巨大效力感，大工业的力量与国家力量直接联系起来时那种自豪和骄傲……

　　商泽军的诗不是为孤独所写，他的诗从来都背靠万众，面向万众，站在广场上、站在巨大的仪式和典礼中，这个诗人，挥动手臂，吟诵他的诗句——这时，他的志向是为万众发出他们集体的声音，那些声音使千千万万的人站在一起，感觉到同属一个紧密和强大的共同体。

　　这样的诗古已有之，它属于一种比个人之诗远为悠久的传统：无论中西，在古代，诗人都是公共生活和公共典礼上的中心人物，在中国传统中，《诗经》之雅颂即是祖国之诗。祖国属于每个人，但同时属于所有吾土之上的吾民，诗人需要代表我们表达我们的认同。

　　《大地飞虹》也是祖国之诗，它应该在庆典和仪式上朗读，比如，在特高压这个宏伟的工程完成时，庆典上的人们应该听到诗人的壮歌。

（李敬泽，著名评论家，《人民文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