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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楠诗集《洞穴之梦》赏析

                                          王克楠

        诗人张楠的《洞穴之梦》沉甸甸的，在我的案头放了很久，像是生活里的图腾，使得告别了不少浮躁。我珍惜张楠的诗歌才华，珍惜他对世界的那份豁达和坦然。他 的笔名“寂寞的手”，就把自己定位在一个边缘写作者的位置，而边缘写作者由于清醒，往往能写出深刻的作品，《洞穴之梦》就是其中的一部。

        张楠诗歌里洋溢着激情，在《一世的寂寞》里有“明日把酒，为莫愁起舞/为扶琵琶而歌的艺女/以血润喉”。在《愤怒的诗句》里有“为粮仓里最后的一粒种子 /刻下仇恨”。在《豆腐》里有“柔弱代表了一种浪漫吗/那些散发着无数味道的嘴巴正肆虐地吞噬你"。张楠的诗歌也是冷静的，如在《如此游戏》里有“妥协下 的感应/ 远比守寡的女人快乐”，把世界里的众生相刻画的入木三分。张楠的诗歌有中年的智慧，更有中年的激情。他对现存的世界并不完全赞美，只是充满了希望，因此他 写道，“想到落进春天的种子/还会不会涂改，世界的颜色”。他在解剖自己时，像鲁迅那样下手无情，在《日子》里写道，“我承认，我在压抑自己/在背离我的 人格/有一种破碎的可能/不断流失我的真挚”，读毕，令人感佩。

        人活在从今天走向明天的过道里。张楠的诗歌对于时间的阐释，更多的用对远古的怀念来呈现。他对于诗歌的贡献在于多方位阐释了远古洞穴的文化符号意义。毫无 疑问，远古生产力是低下的，远古文明是粗糙的，但是粗糙的远古文明有许多东西是现代文明所欠缺，所贫乏的。长诗《洞穴之梦》是诗集的题目，也是这本诗集里 的核心诗篇。我从中读到他对于洞穴文明的仰视，读到对于“现代文明”的焦躁，读到了远古的温情，读到了对于远古文明诞生的解读，读到了爱人和爱情的神秘， 读到了对于现代城市的恐慌，还读到.......一首诗歌也许对于世界的变化不会起太大的作用，但是对人类的精神进化有作用——我正是从这个角度读张楠的 诗歌以及对世界的意义的。

        由于《洞穴之梦》浓缩了张楠的诗歌理想和追求，笔者立意进入他的诗歌境界，一个神奇的世界。这首诗歌是 长诗，分为五节，五节之间互相配合，互相映照。他在诗歌里，精神是在场的，“我”是精神的叙述者，也是参与者。“自从怀念一种意义上的洞穴/我就拥有了无 数个今夜以及月光”，关键词是“一种意义”。接着出现了精神的巨大的困惑，“我把自己分解了，我就来自那些支离破碎的细胞”，西方现代诗歌的伟大贡献之一 是诞生了解构主义，张楠的诗歌不刻意实践解构，但是，把自己分解的本身，已经进入了这样的境界。远古生活的碎片，用树叶遮羞的母亲，那样的纯真，这样的母 亲的乳汁是没有污染的，因此，作者出现了“渴望淹死”的语言。诗歌的第二节对于远古文明进行了清澈的描绘，有宁静的耳朵，有岩画。有奔跑的山羊，有妩媚的 情人，作者自己“想带一只雪白的羔羊和一只黑色的猪”，接着，语言出现的金属一般的重音，“那些母亲，像始祖鸟一般/嘴对嘴喂肥了我们”，而我们已经“被 抑制到了音乐的边缘”，正是不肖的子孙啊。诗歌的第三节找到了一种行走的感觉，也就是行者的感觉。这一节有了对现实的妥协。“我的血液成为它们化石的一部 分”，因此自己反省，“风雨骤来，我无泪面对一朵凋残的向日葵”。诗歌的第四节，经过了蹂躏，诗歌的精神需要找到一个出路，“到一个遮住阳光的地方去清 凉”，而这个地方是美丽的，“芬芳馥郁的银铃花开了/ 洞外的那个美丽的月亮也有了自己的传说”。第五节，是这首长诗的结尾，在沉寂的感觉里迎来了神秘的新生，“岩画里的孩子出生了/他们失去了洞穴和鲜血”， 这样的孩子正是我们现在的芸芸众生，是从山西大槐树迁来的子民。虽然困惑，但是，“新的天际启幕了/北斗高悬在漆黑的苍穹”，给现代人以新的希望。

          一个诗人，写久了，就会发现自己的写作的根。张楠把注意点放在人类的文化寻根，并非偶然。他绝非作秀，现代社会本身具有的缺陷，使得他不得不失望，才从古 代文明里找纠正现代社会的药方。失望越大，追求愈烈。现代社会的愚昧主义横行，物质生活的酒醉神迷（颇似殷纣王的酒池肉林），现实社会的游戏人生的态度， 城市的污染，灵魂的整体失忆以及挣扎，承诺的苍白无力，爱情的杯水主义，稀里糊涂的仇恨.......这些社会的怪生相使得张楠不安，他终于找到了洞穴， 那闪烁着原始太阳的地方。他的诗歌《死亡游戏》写出了爱情的尴尬，“我正为一个淫秽的故事绝食，童年的天真，遭遇猥亵，美丽的脸蛋，被血腥的刀子割破”。 在《失眠者》里，对时代有刻画，“结集而成的童话没有了孩子的天真”。在《乌鸦》里对于金钱有解释，“薪是钱吗，我真的不愿意把它当作柴火”。在《城里的 白狐》对城市进行了刻画，“一个没有力量支撑的空间/ 正一点点底地萎缩”。真善美正在尴尬，“一次次的装进垃圾袋/被城里的女人随手丢弃”。现代城市在张楠的眼睛是不安全的，他在《一世的寂寞》里有重要的描 述，“走过来的欢乐，全部装进了腾空的酒瓶”。在《我生活在油腻的城市》里，对于工业社会的文明尴尬进行了揭示，“文明被圈养了，它用围栏表达自己的思 想”。而在《临近终点》直接呼吁回到山洞，“回到山洞吧/我畏惧阳光下的罪恶 /我宁愿枕着老祖宗的头盖骨/去选择终点的路径”。

        生命的本质和社会的发展相似，即是无序，也是有序的。在这个悖论里，诗人有自己的天地。诗 人不是哲学家，但是诗人可以用语言和哲学的智慧形成共鸣。张楠的这本诗集的排序，也有一定的“哲学意义”，从生命的无题，到最后的花朵，再到失约的飞燕 草，再到似醒非醒。读者可以从中读到哲学的氤氲。生命无题而荒诞，成为世界的最后的花朵，与飞燕草（可以理解为美好的情愫）失约，失望中产生自责，产生希 望，希望又那么地渺茫，因此而似醒非醒。这当然是字面的解读，其中的深意只有作者自己体会最深刻。他在《游戏机》里揭示了许多人的存在，“我为欲望而埋葬 智慧”。在《潘金莲》里对性爱缺乏爱的支撑进行了鞭笞，“没有感情可以哭泣/只有快感在流”。

        暗喻和象征永远是现代诗歌的座上客。张楠的诗歌，在《乌鸦》里有“一只乌鸦飞进我的思想/染黑了我的手 指和头颅”，仅仅两句，就可以独立成篇呢。在《城里的白狐》里有“归宿的棺材正向我们飘来”，既有动感，更是不可抗拒的宿命的强化。在《秋季，一个生命特 写》里有“还在凌迟的花瓣里/ 等待心灵的救援”。在《挣扎》里有“我只能以发胖的身体/炫耀自己的丰满”。在《承诺》里有对于爱情的解构，“爱情不要萌芽/美丽只限于妖媚”。爱情是这 样，诺言也是这样，在现代的天空非常无助，“诺言变成了一只小鸟/只会叽喳，却不晓得方向”。

       诗歌离不开语言的塑造，张楠经过多年的诗歌实践，他的诗歌语言是自成系统的。对诗歌语言的重要，他是这 样体会的，“语言划破了我的思维/殷红的血液/在烛光里散发着血腥”。诗歌文本离不开意象，张楠的诗歌文本意象并不密集，清澈地逼近事物的本质。“围栏死 了/它压根就没有生命/我也是偶然触到它的身体”。这首诗里的围栏是暗喻，多义，读者完全可以触摸的到。“三月的雨水，沿地缝荶透下来/茧衣里的蝴蝶/失 去了所有的脉象”，诗歌创造出“三月”的语境，“茧子”是读者可以意会的，“蝴蝶”是自由和美丽的象征，失去脉象的蝴蝶该怎样地惨淡呢。张楠诗歌语言，有 的时候委婉，有的时候锋利，“语言划破了我的思维/殷红的血液/在烛光里散发着血腥”。读着这样的诗歌语言，读者的心是颤抖的。著名女诗人、评论家李小雨 说，“张楠的语言有一种类似婴童之语的含混和天然，这声音带有生命的血丝与啼叫、远古的呼唤，与种族的无意识有关，充满了粘稠、压抑的激情，令人读之怅然 若思。”正是对张楠诗歌语言的很好概括。

        诗人在人类历史不同的发展时间段进行挣扎，不是坏事。张楠在《失眠者》里进行了挖掘，“史前和文明后的伤痕，同样是我痛楚的原发点”。张楠进行着文化意义 上的挣扎，像是一只擅飞的神鸟，经常穿越时空，给读者带来许多的惊喜——苦涩的惊喜。李小雨是理解张楠的，理解张楠的诗歌具有一种特殊的意境，“超现实对 于穴居的诗人来说，是一种意境”。诗歌需要超现实，在形而上的高空飞翔，又需要回到现实，在大地诗意的生存。张楠都做到了。

        严格地说，读者可以从张楠的诗歌里读到希望，“我在祖先开启的房间/孕育了我的儿孙”，“于是，生命的 所有空间，都注满沸腾的血液”。他在《无路可走》里写了道路，“彼岸或许存在，但是需要圣明的干预，宗旨是：灵魂上的超度”。他的《遗失的笔录》写的是童 年，童年是纯洁而美好的，“我学会了下跪、学会了在这个炎凉的世界里哭泣”，“我的泪光，注定是我今生的辉煌”。张楠的希望是理性的希望，他的朝气是有思 想的朝气，他在《走过这个冬季》里写出了他的生活状态，“在那些没有细菌生长的日子/ 我试图寻找一种卢梭式的忏悔”。中国的文化传统里缺乏忏悔意识，只有“反省”意识，相对忏悔来说，反省简直太功利化了。

        诗歌，什么是诗歌，诗歌是一种独立的艺术表达方式，又是一种心灵存在的方式。张楠经过多年的写作悟到了 诗歌写作的意义，不追风，不立山头，脚踏实地和世界一次次相遇，一次次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这样的态度和这样的精神，在当今中国，属于少数。能坚持在少数 人队伍里，不妥协，不投降，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这就不仅仅是写作态度，而是他所在地域——邺下建安文学风骨的继承，在此，笔者作为他的同 乡，由衷地对于这样的文学现象表示赞叹。

        张楠，按照你的路子走下去，往下走，可能更加艰难，愈是艰难，愈要坚持。在那个铺满阳光的洞穴里，我们的母亲，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