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中国诗赋网 访问量:3182 作者:李犁 发布:
李犁 首发时间:2011-01-23 09:12:18
诗想(11)——诗歌的诗、思、美感
在最炎热的夏天阅读诗歌,需要内心有足够的宁静。尤其是中午,窗外是响着嘈杂刺耳声音的建筑工地,还有令人窒息的闷热。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情绪随诗歌渐渐沉淀、凝聚并进入冷静和沉思。这是一种境界。一种灵魂经过搏斗、跋涉、逐渐凝结和超拔,最终进入纯粹净美之境界。这境界来自两种品质,一个是读者的心灵品质,一个是诗歌作品的品质。这样的诗歌更像谷穗,开花只是过程,而沉甸甸的果实才是它最终的目的。所以给人这样感受的诗歌都是理性多于感性,思大于诗。
这些诗歌外热内冷,表面是激流,下面是礁石。这样的诗歌就是清泉,让骨质清澈又清凉。诗人用它梳理着生活,拔掉生活表面的杂芜,也穿过激情的蒸汽和情绪的泡沫,最后抵达诗歌的核心和思想。整个写作的过程诗人用的是剥离法,剥离掉事物表层的浮尘和迷雾,甚至耀目的光芒与花环,让事物的真相裸露,让真相后面的意义呈现,让花朵后面的果实呈现。这样的诗歌最终要表达的不是诗而是思,是通过诗而阐述思,诗是道路和出发,思是目的和抵达。诗到思想里去,又思出诗意来。诗是思的血肉,使思形象化;思是诗的骨头,使诗有了思想和坚实的内核。
在这样的诗歌中我们会看到两极分化又两极对抗的心理特质。一面是代表诗的,有激情,火焰,瞬间爆发和无限张扬;一面是代表思的,有理智,冷静,永远沉思和有节奏的浓缩。这就使诗歌就具有感性和理性,抒情和思想;热爱与批判,缅怀与前瞻,超拔与入世,正义感与同情心,现代手法与现实精神同时存在又互相支持互相补充的品质和个性。同时我们发现这样的诗歌具有了两个方向,一个是绝对的向上,一直进入到虚,诗歌呈超诣和洗练。一个视角向下,通过思揭示生活的真相,作品有了济世和启蒙的作用。写作不再是个人趣味的迷恋,也不再是保护和保持自我的一种方法,也不仅是对低俗的拒斥和现实之忧的镇痛,以及超越平凡生活的尝试,写作已经成为诗人对这个世界发言的一种方式,已经成为他的人生信仰和对信仰的表达。这也是诗人人生的取向和精神的方向,因而诗人个体的生命也在写作和审美中得到超越和升华!
“云/被丢失在远方/烦躁成雷/大地知道/此云/弯一弯腰/就会倾盈/黑色的/酸雨(王健《好大一块云》)这首短诗中思被诗包裹着,看不见思,思又无处不在。诗的象征是多重的,思的意旨也是多维的。我们只说一种:云因丢失而烦躁而以黑雨报复大地。那么我们能不能不把这强大的云丢失?云不遭遇“丢失”是不是就不下黑雨而下及时雨?!我们完全能在生活找到同样的实例。这是诗和思给我们的暗示!也是诗和思最完美的联姻。建议作者把“丢失”改成“流放”或者“遗弃”,这样云发怒就有了理由,那么这首诗的思就会更突出和深刻!
读这样的诗歌,你会感到像触摸晒热石头,外表是炽热的,而石头的核心又是冷静的。我们也可以把诗人比喻成一个铁匠,他用激情的火把铁烧热,用理性的水把铁淬火,而淬火后的铁更加坚硬冷静而成方圆,这呈各种形状和姿势的铁器就是诗歌,就是不变形的思想!
现在我们可以这样归纳诗人的写作过程,先是写作的迷狂使他找到了回忆和观察,回忆和观察帮助他找到了一个抒情或者叙述的诗的原型,再经过感悟和静思,原型的胚胎开始发芽并生成意义和思想。而思想和意义并不是直接抽象出来的,而是通过他再创造的意象来象征和暗示出来的。于是诗意才生了。而这个过程依靠的是体验,是生命的一瞬间的体验作用为这些原型找到了诗性和意义,或者把这些琐碎的不规则的原型升华到美感之中。原型有的是往事,通过回忆的链条来接通;有的是作者经验的事物或经历的人,这些也伴随着回忆,但很大程度是通过静观来抵达的。这时诗人像一个局外人,站在客观的角度来探究事物的本质。就像一个矿工,先一层层剥离掉杂草,尘土,然后是穿过岩石和黑暗,最终把矿藏给挖掘出来。这正应合了外国哲学家瓦莱里形容纯诗的过程:“某一时刻我们沉思默想直达意境深处,但我们的思想还是堆埋在琐碎杂乱和粗糙笨拙的零片之中,我们必须把这些宝贵的金属从堆积中选择出来,把它溶解在一起,从中锻炼出一个宝石来。”这宝石就是瓦莱里说的纯诗,也是“绝对之诗”。也就是这里说的诗和思,是诗和思联姻后产生的诗意和美感。
这让我想起中国诗歌传统中的手法——兴。兴的本质是先言他物后引起所咏之词。有些诗歌的开头就是先叙述事物和景物或者人物,然后根据这些人和事本身所蕴含的哲理来引出诗歌的主题和诗意。譬如王健的《瞄》:“他用眼睛对着准星/枪口下/有人/不知不觉走过//另一条对角线上/有一枝花瓣/在轻轻的飘落”上半段叙述诗的原型,后半段引出原型的思,于是诗意瞬间生成。我们也可以把诗理解成叶子,把思理解成根,叶子因根而坚实,根因叶子而美丽,根和叶子结合就是完美的风景。
我们同样也可以把这样的写作看成是水与火的写作,火是感性,水是理性,水与火的碰撞,就是的诗歌体验,就是诗意瞬间的生成和升华。但是这种水与火的写作,也造成了当代诗歌的另一种分化,就是诗歌手法与诗歌内容的对抗。有些诗人手法是现代主义的,在他们的诗歌中,布满了幻像、象征、还有意象的跳跃等,而在这手法的背后却是传统的东方的现实的道德和思想。形式与内容的疏理使诗人的诗歌变得多彩而易懂,前卫而扎实。于是我们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不论形式多么翻新,内容则是一致的。这是这种诗歌的优势,也是这种诗歌的缺憾。思使诗有了思想有了方向,但过分的追求微言大义则使诗变得死板和狭窄,同时也破坏了诗歌的美感。而硬要给每首诗歌点一下主题,或者戴上思想的帽子,那就使诗歌变得过于严肃,而失去了诗歌原有的飘逸和灵动的气质。诗的体大了,但思的空间却小了。这种硬给诗歌按上意义的做法,无疑是让模特去搬砖头来显示她也是劳动者!同时技术的向前而内容的滞后则像一个人穿着西装革履却戴着军帽,让诗歌的肢体和身心比例严重的失调,从而失去了美感。
美感是诗歌的生命,有了美感就是诗歌的成功!这不是不要诗歌的思想,而是要把诗歌的思熔化在诗的美感之中。具有了美感的诗应该同时蕴含了深刻的思,只是思想是隐形的,你只有在被诗歌的美感击中之后,才会感到思的力量,才会感到诗意的美好!正因如此,我喜欢也向大家推荐王健的下面这两首小诗:“寂然的野花上/一只粉蝶煽动着裙裾/像是在花瓣上等谁 一位少年/欲轻轻网住它美丽的翅翎/然而/蝶香却翩翩地飞去(《粉蝶》)”还有《麦收》:“金浪深处/一辆垛满麦秸的马车/摇摇晃晃地移过田埂/车把式一声吆喝/惊得饱饱满满的麦穗/滴哒/土地的乳汁”。
这两首小诗,首先打动我们的是诗歌美,至于它表达了什么思想,作者没直说,也不用说了,因为美感在向我们笼罩的同时,已经把思想和意义撒在了我们的心上。
2004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