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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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片断（一）

    回老家，翻弄旧书箱，里面有很多散页的稿纸，发黄的稿纸上写着散乱的文字，这些十年二十年甚至快到三十年的文字，让人心里一阵温暖一阵感叹。一阵冲动于是想把这些东东弄上来晒晒，也让朋友们瞧瞧笑笑玩玩想想。先弄几个字迹清晰的：

    竹子：竹子砍倒了还是竹子/人打倒了便不是人

     这两行诗写在一摞稿纸的背面，稿纸的标签是中国新诗讲习所和《中国诗星》编辑部。中国新诗讲习所是已故诗人画家还有活动家何首巫在北京成立的一个机构，为全国喜欢诗歌的同志们提供学习和面授的机会。   

    我在1992年曾经去学习过一次，当时我在辽宁抚顺日报负责副刊编辑。是现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商震给我的资料。讲习所地点在北京西城区鼓楼大街上的西绦胡同13号西门，一个有三十几个房间的半地下室。当时北京和全国写诗的人都到过这里。前几天祁人洪烛陆健等人在一起还议论要搞个纪念仪式，把当年经常去那里的诗人召集到一起。大家一致认为西绦胡同应该是九十年代中国诗歌的地标。这是后话。

    这两行诗歌写在这个本子上估计应该在93或者94年左右，因为商震时任讲习所《中国诗星》编辑部主任，祁人全家也住在那里。我去北京都是在那里“下榻”，哈，其实就是整天和他们喝酒。

    那年秋天我在那里住过一段，这两句诗可能就写在那个时候。也许是看到在那里画画的画家们画竹子有感。没进行下去可能弄了这两句就江郎才尽了。

    这摞稿纸后面还有给陆健诗集《不存在的女子》写的半截评论，题目叫：畏惧爱情。只写了个开头。这让我想起那年在地下室和陆健聊他的这本诗集，我对他说：“别人都是热爱爱情而写爱情诗，你却是害怕爱情才写爱情诗，这是创新，我要给你写个评论。”然后心血来潮就写了几行感想，后来潮水退了，就没继续写。这足以证明诗人的激情是靠不住的，靠激情写作也是靠不住的。

    后来我给这个诗集写了评论，但不是这个题目。

  《阳春白雪》：阳光阳起来/白雪打下来/我想到我的美人被藏起来/不知在那个粮仓里发霉/或者被虫子啄食//雪越积越厚/春天越来越远/那都是人无力达到的地方/比远方还远/比疼还真切/此刻让我把手移开/把心打开/把血拆开//太高的地方太冷/太白的东西易脏/我喜欢马蹄扬起的灰尘/激情都会带有尘埃/现在我期待风吹跑村庄时/我拿起酒杯/对着梅花点射几滴酒刺/把酒喝光/然后骂一声娘/在童年信手涂鸦的草地上沉沉睡去/让阳春白雪远远地滚开......

    这肯定写在酒后，也肯定写在93年冬天。那年哈尔滨的诗人阿橹还没有杀人，小伙特别像诗人，帅气还忧郁。他两次来辽宁找我，我都好酒好菜接待。后来他在北京用尼龙绳勒死的那个警察就是抚顺交警的一个队长。让我很气愤也很难过，为了他们两个人。

    他外形很诗歌也很诗人。他要出版诗集，名字叫《阿橹之死》，我给他引荐《诗潮》主编罗继仁。罗老师让他改书名，他说那就叫《死亡》。整个人挺有情绪。后来我给协调，建议用他的一首诗的题目《墓地与摇篮》代用书名，并劝他说诗歌好坏和书名无关。后来他和出版方都接受了。当时他送我一套中国古典名曲磁带，《阳春白雪》就是其中之一。他还说听这些音乐能激发灵感。于是我就想把这些古曲写成诗歌，上面这首就是一种尝试。可能没有写出我想写的那种古典深邃宁静的境界，所以就搁浅了。

    说是写在酒后，是说这首诗有点不着调，东一下西一下，和主题无关。但是情绪又挺连贯，而且很像当时的我：粗糙有点不服和不忿，骨子里还有点悲观。“比远方还远”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同名电影还没有拍，所以这个版权应该属于我。当然这是笑话，我只是信手写得，包托整首诗歌，属于无意识状态，觉得和阳春白雪的意境太远了，所以就没整理。这和下面那首《春江花月夜》一个命运：

    春。江。花。月。夜。/这都是我热爱过的事物/我的生命被它们提起又放下/浮浮沉沉//如今我老了/抚摸它们像抚摸遗骨//美好的东西为什么总是拒绝我?让我在风中也忘了竖起衣领/我两手空空/我不需要他们……

    完全是情绪流，类似胡言乱语。这个最终没有写下去，也是和上面这个理由相同。今天看来诗人需要解决的是怎么深入到事物中去，又怎么从原来的事物中跳出来。同时还要对自己的原始情绪整理和挑选，太原始了，太真实了有时候掩盖主题和诗意。要把情绪审美化，事物审美化。经过这个去粗取精的过程才能形成诗。也许这个过程本身就是诗。这就涉及到怎么用理性驾驭感性和调整思路的问题。缺乏理性这个方向盘，所以下面这个就有点更离谱了：

  《听一首童年歌曲》：在我昏昏睡睡的时候/传来一首童年的歌曲/一闪不见了/我的困意顷刻消失/仿佛一条小河流来/我又回到了青青的山坡/我被一种光明笼罩着/我急速地还原/桨  船  河水  /还有干净的心灵/这都是美好的事物/可我怎么这么轻易地给弄丢了/我是不是应该痛哭/可没有泪水/有了泪水却没找到声音//回去的路消失了/我只能继续往前走  而永不回头/多么蠢啊/我多想看看儿时的天空/看看星星/看看和我一起唱歌的人/虽然他已经长眠山坡//一首儿童的歌曲流来/像一点微火移动在黑夜/在这样的夜晚/像有一个窗口按在我的心灵/这让我知道只是沉睡在哪个角落/只要一阵清风就能把我唤醒/这让我羞愧于我的灰暗萎靡和麻木/为什么瞎了眼睛才想把你端详/ 哑了嗓子才想歌唱……

    这些文字是有感情的。但是这首诗失败除了前面提到的没有从原始的情绪中飞跃上来，没有对情绪梳理之外，还有就是语言的杂乱。语言是诗歌的面貌，语言太平庸了，太没创意了，就像一个女人太丑陋了，或者一个美女却污头垢面，还有眼疾。所以前辈们说：诗贵创新。创新首先是语言的创新，以致扩展到兴比赋，甚至意义和主题。我们一直在走前辈们铺就的路，在他们翻耕过的土地上耕耘。我们在复制他们，我们茫然不觉还暗自得意，还以为早就超越了他们。这是我们的悲哀，诗歌的悲哀。

（没完 待续）